第57章 第57章
辰时初,梁言念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她半睁开眼,眼神微微惺忪,仍夹杂着几分倦意。
院外有些许光亮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梁言念觉得有些刺眼,便又很快闭上了眼。她照常要缓和一会儿再起。
她身体稍动,却发觉身后有人。她愣了下,才闭上的眼再次睁开,她转头往后看去,入目即是白路迢安静熟睡的面容,他一只手放在她脑下,另只手轻轻搭在她腰上。
梁言念微微怔神,盯着白路迢看的眼眸里有几分颤动与惊喜。原来……昨晚白路迢来见自己的事不是她做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昨晚白路迢对她说的她放心的睡觉,明天醒来的时候,他一定还在自己身边都是真的。他不是随口敷衍自己、只是为了哄自己睡觉而说的。
梁言念笑了下,小心翼翼挪动身体,试图在不惊动白路迢醒来的情况下转过身去面向她。她确实用自己最小的动静转了过去,可白路迢却在她转过去后的下一瞬间睁开了眼。
梁言念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勾起,有笑意自眼底渐渐浮出。
白路迢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从恍惚朦胧的梦境中扯出清醒意识来。他稍稍抬眼,视线清晰后看见的便是一脸温和笑意望着自己的梁言念。
他愣了下,面容带着点倦意,却仍露出笑来。他抬起搭在她腰上那只手,转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轻声询问:“你醒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梁言念笑着:“我也是才醒的。我看你睡得熟,本来不想打扰你,没想到我转过来还是把你吵醒了。”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你要是还困的话,可以继续睡。时辰还早,不碍事的。”
白路迢笑了下,也就真的闭上了眼,只是手却揽过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梁言念笑了下,脑袋轻轻贴在他胸口,安静听着从他胸膛中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安心。
大概是真的没睡醒,又在这温暖的被窝与怀抱中,梁言念很快便再次睡去。
这一次,她睡得舒服,还做了个温暖的美梦。
梦里好似什么都很美好,这世上所有的喧嚣与烦扰仿佛都离她而去。之前不停反复做的噩梦不见踪影,似乎已经彻底消失。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有笑容自她面容上悄悄绽开。
白路迢在半个时辰后醒来。他缓了缓,才将瞌睡与倦意从身体中扫去。
低头,便见梁言念。她脸上带着笑,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
白路迢眼神柔和,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久违了的感觉,只是触碰时,觉她似比先前瘦了不少,脸上的肉少了许久。
他昏迷的这几日里发生的事太多,尤其是肃王府,简直事天降之灾,对梁言念而言,想必很难过。
白路迢的眼神渐渐恢复平静,他抿了下唇,蹑手蹑脚从床上起身。然后俯身将被子扯了扯,小心盖在熟睡的梁言念身上。
梁言念动了下脑袋,往被窝中钻了钻。没醒。
白路迢松了口气。
他轻着脚步走出房间,门口有两盆用来洗漱的热水。原本是热水,但想来是翠翠按照原本梁言念起床的时辰将热水送来,离那时已过去许久,此刻盆中的热水已成温水,只有少许温度。
白路迢将其中一盆温水端进房间,另外一盆他就在院中使用,简单且快速给自己洗漱了番。
他洗漱后,翠翠过来了。
见白路迢已经在院中,她愣了下,赶忙大步走过去,白路迢立刻提醒她:“你家小姐还睡着,别吵醒她。”
翠翠又一愣,连忙点头。
白路迢压低嗓音询问:“肃王爷这会儿在府中吗?”
翠翠点头:“在的。这个时辰,王爷应该在书房。”
白路迢点了下头,又道:“翠翠姑娘,我现在有点事需要去找肃王爷说,等说完就回来。如果等会儿你家小姐醒了,而我还没回来,就麻烦你告诉她一声,让她不要担心。”
“好的。”
白路迢朝翠翠颔首示意了下,而后往曲幽院院门走去。
翠翠转身望着他疾步如风的背影,不由自主笑了下。看二公子这走路的速度,想来是身体恢复的很好。真是太好了!之后有二公子在小姐身边,小姐也不至于将所有的情绪全都藏在心里,全都一个人忍着了。
梁言念醒来时,是重新入睡的大半个时辰后。那时候白路迢已经不在曲幽院。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之后便下意识往身旁伸手摸去。可她触碰到的只是一个残留着些许体温的被窝,而不是她此刻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梁言念一怔,随即坐起身来。身边位置确实无人。
她立刻起床。
在屋外等候的翠翠听见屋内动静,立刻抬手去敲门:“叩叩叩——”
而后她的声音传到屋中:“小姐,我是翠翠,您是醒了吗?”
梁言念走过去开门,翠翠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看着她。
梁言念眨了眨眼:“怎么了?大早上的你怎么那么高兴?”
“我是为小姐您高兴,”翠翠笑着走进房间:“二公子醒了,也来见您了,您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变好了,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梁言念挑了下眉。若真要算起,的确值得高兴。
她问:“翠翠,你知不知他去哪里了?他有事回白府了吗?”
“对了,小姐您不提醒,我差点就忘了。”翠翠抬手在脑袋上拍了下:“二公子比您先醒,他说有点事情要和王爷说,就去书房那边找王爷了。他说说完事情就回来,让您不用担心。”
梁言念紧张的心情这才舒缓下去。她稍稍低下头,不由笑了下,原来不是回白府了啊。
翠翠也笑着:“小姐,您先洗漱吧,我去给您和二公子准备一些早点来。你们就在房里吃,可以吗?”
梁言念点头:“可以。”
而后她又补充:“如果有鸡汤的话,就弄点鸡汤,二公子昨日才醒来,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
“知道啦,我就去准备。”
“嗯。”
翠翠去厨房准备早点时,梁言念赶紧给自己洗漱,然后在白路迢回来之前匆忙换一身新的白色衣裳。她现在穿着的衣裳,经一晚睡过后,留下不少皱纹,看起来不太美观。
而后她又给自己梳顺长发,对着梳妆镜将自己的长发盘起来,而后在发髻中将之前取下的白花戴回去。
虽然她时隔多日再见白路迢,她很想将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露给他看,可肃王府如今在丧期之中,一切还是得按规矩来,她只是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更有精神一点。
梳妆后,梁言念看着镜中的自己,左转头、右转头,查看自己的发髻有没有梳歪,佩戴的白花有没有弄错地方。
她与二公子大婚那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穿喜服的他,他也没有好好看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她。原本应该高兴的日子,却忽然分隔在两面。
他昏迷躺在床上,而她也没能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之后又回到肃王府。自阿姐的事起,她便很少想到他,脑子里想着的大多是阿姐的事。
她觉得有些愧疚,想起来时又有担心和些许不知所措。
梁言念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心情忽然郁闷起来。她将双手放下,呆呆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紧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吱呀——”房门被人推开。
梁言念以为是翠翠带着早点回来,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东西放在桌上就行。”
“什么东西?”白路迢挑了下眉。
梁言念愣了下,连忙起身,略显紧张意味面朝向白路迢。她站在原地,忽有点无措。
白路迢走向她,见她脸色有异,便问:“怎么了?是因为你醒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不高兴了吗?”
梁言念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那是怎么了?”白路迢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与手上细微小动作:“你看起来怎么有点紧张?”
梁言念稍仰头看着他,眸子微微颤动着,眼底倒映着他关切的面容。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朝他伸出手,轻轻的揪住了他衣袖。
白路迢愣了下,转而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手指指腹来回摩挲了两下她的手背,又道:“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在我面前,你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扭捏或者不好意思吗?”
梁言念眨了下眼。
“所以,你要是有事的话,直接告诉我,别让我担心,好吗?”
梁言念乖乖点了下头。
白路迢笑了下,扶着她肩膀让她坐下,而后半蹲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仍然握在自己掌心中。
他看着她:“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才那样,是因为什么吗?”
梁言念说:“其实,是因为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白路迢不太明白:“什么事?”
“就是我们成亲之后你就昏迷了……”梁言念低头,轻咬了咬嘴唇:“婚礼已成,我们就是夫妻,可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却没有在你身边照顾你,我觉得有些……愧疚。我应该照顾你的。”
她忽哽咽了下。
白路迢愣了下,而后无奈笑了一声。他拍了下梁言念的手背,笑道:“就这件事啊。”
梁言念眨了眨眼,楞楞看着他。
“你不用对此有任何愧疚感,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
白路迢温柔注视着梁言念的两眼,又说:“你也说我已经昏迷了,而且我人在白府,有半斤和其他下人会照顾,不用你事事操心。何况,你也有你自己的事要做,我娘和我姐应该都告诉过你,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不用顾及太多别的。”
梁言念眼神诧异,又有些惊讶。
白路迢说:“我觉得,相比较照顾昏迷的我,你在你家里要做的事更为重要。他们是陪伴了你十几年的亲人,你为他们留在肃王府是理所应当的,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还有,你阿姐的丧事尚未结束,你仍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丧礼结束。”
“那你呢?”梁言念看着他:“你不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你只要好好的,就可以了。别的事,你随意。”
梁言念笑了下。
白路迢抬起另只手,在梁言念脸上轻轻捏了下。梁言念望着他,眼神渐渐柔和,方才的郁闷情绪悄悄消散而去。
白路迢而后道:“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要为我做些什么的话,那就好好吃饭。你看你,这段时间肯定都没有好好吃饭,都瘦了一圈。”
“哪有那么多……”梁言念道:“我其实都有吃一点东西的。”
“你说的一点,估计就真的只是一点点。那是不行的,长此以往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你应该不想我才醒过来,你就又因为身体不支晕过去的事情发生吧?”
梁言念立刻摇头。而后眼神坚定着又再摇了下头。
她肯定是不想的。
白路迢笑着摸了下她的脸:“这样才对。”
“小姐,”翠翠的声音响起:“我把早点给您和二公子拿来了。不过鸡汤还在炖,要晚点才能拿过来。”
听见翠翠的声音,梁言念往门口方向看去,白路迢站起身来,站在梁言念身边。
翠翠将她端来的早点放在桌上。因白路迢也要在这里用早膳的缘故,翠翠一人拿不下那么多东西,便喊了两个侍女帮她一起拿。她们手里端着木盘,木盘中满满当当摆着几种不同的早点,在翠翠放好后,前后将那些木盘中的东西摆在桌上,而后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梁言念牵起白路迢的手过去。
翠翠笑道:“小姐,那您在这里和二公子一起吃早点,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要是有什么别的吩咐,您再喊我。”
梁言念点头:“好。”
于是翠翠笑着朝他们行了个礼,很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梁言念先坐下,白路迢在她身边位置坐下。
梁言念将桌上食物扫视了一圈,然后将她之前吃过的几种她认为很好吃的早点拿过来摆在白路迢面前,又给他舀了碗小米粥。
白路迢挑眉:“其实我可以自己来,不用麻烦你的。”
“没事没事,”梁言念摆了下手,然后给自己舀粥一碗,笑道:“我就是顺手拿一拿、挪挪位置而已。我也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白路迢笑:“好。”
白路迢将梁言念特意放置在他面前的五道早点一一尝过,也毫不犹豫给出肯定、好吃的评价。
他是个粗人,说不出赞美这些食物的言语。但,好吃是确实的,他很认同。
梁言念心情也好,手边的一碗小米粥很快吃完,又吃了两个小笼包,和两个水晶虾饺。这大概是她最近这段时间吃的最饱的一餐了。
吃得饱,心情也更舒畅了些。
然后梁言念开始看身边的白路迢。他的食量是梁言念的好多倍,她已经结束,他还在继续吃。
不得不承认,肃王府的食物的确好吃,丝毫不比外面那些酒楼里的厨子做的要差。
梁言念看他大口大口吃东西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心情居然比之前要更惬意一些,有种莫名的喜悦与舒适。
白路迢察觉到梁言念看向自己的目光,咀嚼的动作变慢了些,稍稍转头看向她,又将嘴中食物咽下去,这才问:“为何这样看着我?我的吃相很难看吗?”
梁言念摇头:“不是,就是觉得你吃的好香,就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白路迢挑了下眉。
梁言念一手托腮,仍然盯着他看。过了会儿,她心中忽然冒出来了个疑问,便问他:“二公子,我忽然有个疑问,你能吃好多东西啊,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是不是得带好些干粮在马上?”
白路迢愣了下,没想到梁言念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如实作答:“不是。”
“不是?”梁言念不解。
白路迢解释:“行军打仗的时候,粮草是有限的,所以分配给每个人的数量基本上都是固定的,尤其是在粮草短缺的时候,便更少,有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
梁言念一惊,顿觉愕然。
白路迢又道:“其实你仔细想想也能明白,行军打仗一动便是几十万将士,要带的粮草,不仅要考虑到数量,还要考虑到存放时间,尤其是夏季,能有的吃就不错了。”
白路迢往嘴里塞进一个虾饺:“我都还好,我上战场没几年,所经历的粮草短缺情况总共也就两次。我爹他们才辛苦,这几十年都是那样过来的。我没有资格说辛苦,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
梁言念愣住,眼神颤动,心中忽有感慨。她在京都城中被娇养长大,只能从言语中得知边境将士们的辛苦,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然无法感同身受。他们所承受的那些苦,她大概都想象不出来。
她忽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争取绝不浪费粮食。”
但话虽如此,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每顿都将食物吃完。只能让厨房少做一点,然后尽力而为。
然后她又将自己面前的一碟桃花酥递到白路迢跟前:“你多吃点多吃点。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的,要是不够的话,我再让厨房去给你做。”
白路迢失笑:“我也不至于那么能吃,这些就足够了。”
梁言念笑了下。
早膳后,厨房那边的鸡汤才炖好,有侍女将鸡汤送来曲幽院中。
白路迢挑了下眉。
梁言念道:“这个才炖好,还太烫,可以稍微等一会儿再喝。这个鸡汤很补的,对你身体的恢复有好处,你多少要喝一碗的。”
白路迢说:“一人一碗?”
梁言念点头:“好。”
两人在房间缓了一会儿,喝了鸡汤,然后去院中走走。
梁言念种在院中的那些花儿已经过了花期,大多的花瓣已经凋落,还挂在枝头的也是恹恹模样,仿佛只需要一碰就能掉下来。
梁言念牵着白路迢的手沿着院中的小路来回走着。
梁言念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对了,二公子,你之前去找我爹,和他说了什么要紧的事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你爹知道的,只不过是稍微提醒了他一下,免得他忘记。”
“什么事?”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白路迢朝她笑了下,抬起另只手在梁言念脸上捏了下。而后他敛了敛脸上笑意,转移话题道:“从你爹书房离开后,我去你阿姐的灵堂祭拜过了。”
梁言念一愣:“你去过了?”
“嗯。”白路迢点头:“她都是你阿姐,就是我阿姐,我去祭拜她是理所当然的。那时你还睡着,我又正好从书房出来,便没有与你一起去。”
梁言念看向白路迢,道:“我很高兴你去祭拜她。”
白路迢握紧她的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再去一次。”
梁言念没有拒绝,点了下头:“好。”
梁言念牵着白路迢的手前去灵堂。进入灵堂前,她松开白路迢的手,深吸口气,凝重神色后才踏入灵堂。
白路迢也缓了缓心情才跟着进去。
灵堂内,梁言念拿起三支香用烛火点燃后递给白路迢,又取过三支香点燃拿在自己手里。
两人正对梁昭心的牌位,庄重严肃着握香鞠躬行祭拜礼。这是自梁言念出嫁后,她与她的夫君白路迢第一次同时出现在梁昭心面前。
原本这种场景该是很寻常的,可惜,天不遂人意,处处皆是遗憾。
朝灵位三拜后,他们将手中香小心翼翼插入香炉内。
有缕缕香-烟升腾而起,缓缓漂浮在半空中。
梁言念望着身前的灵位,一块黑色木板上刻着金痕“爱女梁氏昭心之灵位”九个字的牌子,便是此后府中对阿姐唯一的凭吊。
思及于此,梁言念心神再低落,骤至谷底,似全然不受她自己控制。只要在这里,她就难受,就想哭。之前的好心情好像又被压抑与悲伤覆盖掉。
她深深缓了好几口气,努力挤出个笑来,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阿姐,我带二公子来看你了……”
虽然,现在的你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