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福宁出嫁漠北的当日,十里红妆。
京城的街道,地上铺着长长的彩绸,一眼望不到尽头。
凤冠霞帔,花钿委地,螺黛细眉,美目盼兮。
明丽夺目的妆容打扮之下,是福宁略显嗒然的脸容。
她敛目垂首,一副等待出嫁的模样,嫁妆队伍如流水如长龙,浩浩荡荡从内希水桥排到外希水桥。
花轿就停在不远处,皇帝嫁女,除了新嫁娘,还有数位名门贵女一旁陪同在侧,以缓解公主对即将出嫁的紧张之情。
迟向晚作为永国公府的嫡女,便是其中一员。
她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温毓秀、言芷、迟浅仪等人,最终定格在卢敏容身上。
卢敏容今日一袭鹅黄色的衣裳,倒是一如既往的娇俏。
她许是注意到迟向晚的目光,斜斜飞了一记眼风后,走到福宁面前,低声道:“公主,是时辰该启程了。”
福宁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缓缓点点头。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拖着长长的曳地嫁裙,往花轿方向走去。
许是嫁裙繁复,导致行走不便,她像是被绊了一跤,一个踉跄,向迟向晚的方向扑来。
迟向晚眼明手快,急忙扶住了她。
只见福宁面色痛苦,豆大的冷汗从她的面颊上滑落,她双唇翕动着,迟向晚听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她在说‘好痛,走不了了’。
卢敏容闻声也跑过来,她看福宁一脸痛苦,惊呼道:“这可怎么办啊。”
福宁的贴身侍女和迟向晚,两人一左一右把福宁堪堪架住。
迟向晚眸色一凝,低声问福宁:“公主,还能坚持两步路吗?”
很快就能走到花轿附近了。
福宁点点头,迟向晚道:“那您抓住我们,慢慢挪到花轿旁。”
福宁脸上闪过纠结之色,一时间又不言语了。
卢敏容见状便笑道:“公主殿下还是稍微坚持些的好,不然错过吉时,陛下和贵妃娘娘诘问起来,反而不好交代了。”
福宁本来听的面无表情,听见贵妃二字时,像是受到了惊惧,不动声色地低垂了头,默认了卢敏容的话。
卢敏容一看福宁被她说动,眼底笑意就又深了一层,她转到福宁身后,帮忙抬起福宁曳地的裙摆。
“这样殿下便不会被裙摆绊倒了。”
一众贵女在后跟随,而福宁等四人在前缓缓走着。
待将福宁扶上花轿,迟向晚舒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贵女,本来只负责陪到公主上花轿,便算任务事了,现在眼瞧福宁上了花轿,她神态微松,本想就此告退。
谁知福宁的贴身侍女叫住了她和卢敏容。
她神情有点为难:“卢小姐,迟小姐,我家公主一会儿到了城门口,需下花轿,改上马车,到时候还需有人搀扶……”
话至尾声,她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
福宁远嫁漠北,所带的宫女不知凡几,不过那些人都作为她的陪嫁,在嫁妆队伍里,她的身边只余下一个宫女随侍。
迟向晚蹙了蹙眉,这个宫女说话有理有据,让她无法拒绝。
她还在犹豫着该不该答应,一旁的卢敏容很快就开口道:“自是应该的。”
见此情状,迟向晚也不好不开口,遂也答应下来。
花轿一路到了城门口,迟向晚和贴身侍女搀扶着福宁下了轿,再送她上马车。
卢敏容嘴角本来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但见到城门处无人接应时,神色便冷了下来。
她不由分说抓起旁边迟向晚的手:“我们再送一送公主罢。”
迟向晚自是努力挣脱,无奈卢敏容用了最大的力气,一时间二人胶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门附近的一冷僻之处。
有人头戴斗笠,从背后拍了拍迟向晚,压着嗓子道:“我们又见面了,迟小姐。”
听到这道似曾相识的声音,迟向晚本欲转头,她的后背却被冰冷的东西抵住。
背后那人又笑:“我劝迟小姐不要做无用功。”
迟向晚被挟持着走到一软蓬马车处,卢敏容见自己大功告成,本想放开迟向晚的手,迟谁知向晚突一用力,反而紧握住她的手。
卢敏容见自己硬生生被拽进马车,又惊又怒,她想下车,却被迟向晚牢牢攥紧手腕。
“让我下车。”卢敏容话虽是说给迟向晚听,眼神却看着迟向晚背后那人。
迟向晚感受到冰冷的刀剑这次更进一步,划破她中衣,但她浑然无惧,就是不撒手。
背后那人眼看这边来了几个路人,怕节外生枝,遂对卢敏容道:“好了,到时候派人送你回京城便是。”
他的声音中已经含了不耐烦,卢敏容听了不敢再说什么。
马车开动,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溜出了京城,那人缓缓摘下斗笠。
迟向晚嗤笑一声:“果然是你,元复。”
元复瞥了一眼迟向晚,神色不改:“我该叫你陈夫人、医女抑或是迟小姐?”
迟向晚淡淡道:“随意。”
许是迟向晚满不在乎的神色,激怒了元复。
他重重怒哼一声;“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谋,你们大钧人确实是狡猾得狠!”
“真是可笑。”迟向晚哂然若讥,“掳走我兄长的,不是你们漠北人?上元节当日,把我们挟持上马车的,不是你们漠北人?之后想拿活人献祭的,不是你们漠北人?”
一连串的反问说得元复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偏偏迟向晚还没打算就此打住。
“何为反咬一口,何为恶人先告状,何为颠倒是非黑白,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行径,你们漠北人确实让我大开眼界!”
竟是用了元复方才的句式,如数奉还。
元复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好,成王败寇,本就各凭本事。无论是不是你们故意借我之手,来到漠北,营救迟许。这事都不再去说了。我本就没有拿活人献祭的意思,也不欲对你兄长下手,但这些都是我们漠北所为,算到我头上也罢。”
他双目变得通红,恨恨道:“但北州军千不该万不该毁我皇陵!”
“你觉得是北州军毁了漠北皇陵?”迟向晚面色一时间变得极为古怪。
后来,她让父亲与北州那边的将领确认过,皇陵一开始的坍塌是突然其来的。她也与圆琛推断过,当时那个场合,在皇陵外面,有这个胆识和动机破坏皇陵者,除宋颐外再无旁人。
她好笑道:“当时我们都在皇陵里面,北州军为什么要破坏皇陵呢?”
“不是你们干的,莫非是我们漠北人干的?”元复更怒,“在我们漠北,谁人不敬皇陵如神明?”
“或许就是漠北人干的,”迟向晚微勾起嘴角,“只不过,这个你认为的漠北人,不是真的漠北人。”
元复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你可还记得拉卓身边的宋颐?”
元复以一种‘你怎会知道他’的眼神扫了迟向晚几眼,还是道:“他不是掩护拉卓而亡,死于乱军之中了吗?”看到迟向晚轻轻摇了摇头,他又道,“难道不是吗?”
迟向晚搭下眼帘,她在马车里与元复几番对话,绝非出于无聊。自从福宁崴脚后,她就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个局,只是对方有心算无心,她明知有诈,也无适当理由拒绝。
但她留了个心眼,在扶福宁上花轿之前,给言芷递了个眼风,看在言穆的份上,言芷回府后也会留意着她的动向,她这么久都没有回去,想必言芷应该把情况跟言穆说了。
她焦虑地看了一眼窗外,她和元复说话,一面放松警惕一面拖延时间,怎么言穆还不来呢?
“在等援兵对么?”卢敏容觑迟向晚神态,状似娇憨地一笑:“我劝你不要妄想了,王妃娘娘。”
见迟向晚不解,卢敏容‘好心’解释道:“很快你就要成为西帐王妃了。”
漠北的可汗能娶两位王妃,并称东西二帐,东帐王妃是漠北贵族的女儿,福宁这次出嫁,就是作为西帐王妃的。
迟向晚不动声色,等待卢敏容继续说下去。
看她对此事颇为知情,也一力促成她扶福宁上轿,这个阴谋肯定少不了她的手笔。
“意思就是,你替公主代嫁啊。”卢敏容面露得意之色,“怎么样,是不是颇为惊喜?”
终于把话题从宋颐头上转开,她放下心来。
出于不想让迟向晚就宋颐的话题说下去的考虑,以及想恶心一把迟向晚的想法,卢敏容得意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汗带你去漠北,正是为了平息漠北的战火。”
“若不是你们蓄意挑拨,漠北现在也不会乱套成这样。”
“若不是我们,那可汗现在也不是可汗。”
迟向晚没想到元复居然打着这个算盘,想着恩将仇报之事。
诚然现在漠北战火迭起,动荡不安,是她与圆琛等人推举元复上位时,就已然料到的。
可如若不是他们,元复身受元度的猜疑与拉卓的排挤,处境比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也许是迟向晚眼中瘆人的凉意刺痛了元复,他张口道:“迟小姐的聪慧与胆识,堪称我所见女眷之最,既然如今漠北出现这样的局势,与你有关,那平息局势你自然也有办法。”
他见迟向晚神态缓和,自以为她被说动,目中流露出喜意:“放心,不会拿你如何的,只不过请你小住一段时日罢了。”
“你不觉得太高看我的能量了么?”迟向晚看言穆还不来,正心中盘算如何挣脱,随口敷衍了一句。
“光是你一人,确实可能不够。”元复如实道,“但‘陈夫人’既是到了,那位陈大夫,也会跟着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