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元复一直在留意迟向晚的神色,见她愣怔,轻笑一声道:“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了。看你这样子,也当知道陈大夫的真实身份,知道当时夫人夫君不过是是从权宜。你怎么会觉得,他会为了救我而前往漠北呢?”
“难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连这点付出都不肯?”元复显然不信。
“他是慈悲为怀、远离红尘的高僧。”迟向晚解释道。
“我可不懂高僧不高僧。”元复摇头,“我只知道,他很在意你,哪怕他并非红尘之人,也不可能全然戒除七情六欲,你还是不了解男人。”
迟向晚静听下文。
“让我想想,咱们的这位圆琛法师,下一步会如何呢?”元复不出所料,继续说了下去。
“隐匿身份,改衔易容,前往漠北搭救你。”他托着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样,“只是我已经在漠北,加强了对过往人员的审查。上次你们是被我带进去的,这次想再潜入漠北,没那么容易。”
“届时,你们二人,都会落入我手。不过也无需担心,只要你们帮我平定国内动乱,我肯定会放你们走。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再回大钧颇有不便,不如就此留在漠北……”
迟向晚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打断道:“一派胡言,你别再说了。”
卢敏容则怨毒地看了迟向晚一眼,她压抑不住地嫉妒。
这个女子真是好命。
她的心上人大皇子执意娶迟向晚为妻不说,连一向出尘绝俗的圆琛法师都为她折腰,身边又有青梅竹马的言穆相护。
迟向晚何等敏锐,一下子捕捉到卢敏容的目光:“怎么,卢小姐摆出这个眼神,可是对可汗的话有所不满么?”
元复闻言也看过来。
他以为卢敏容是回京心切,眼中闪过不耐烦,嘴里却耐心安抚:“现在无暇送你回京,等到事成,肯定放你安然无恙地归去。”
卢敏容见好就收,娇声笑道:“那可汗可不要忘记咱们的约定。”
她自是不能背上诱骗迟向晚代嫁的名声,但到时候她返回京城后,势必会惊动迟家人。
她已与元复约定好,只说元复想掳走迟氏和卢氏的嫡出小姐,借此要挟大钧的顶级氏族,只是自己命好逃了出来,而迟向晚则不幸地被带往漠北,如此便把自己也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这也是卢氏和宫中卢贵妃协商的结果。
他们埋伏下宋颐在拉卓身边,就是藉此作为暗桩。想着里应外合,等到时机成熟后,借助漠北的力量,辅佐二皇子登基为帝。
宋颐曾飞鸽传过密信,在圆琛发现他的不对之后,他也逐渐觉察处圆琛和迟向晚的不妥。
他曾修书一封寄往京城,其中详细说到这二人,还希望卢氏可以好生查查二人的底细。
当然,这封书信寄到卢氏手中时,皇陵事件已然发生,宋颐也被圆琛一箭射杀。
迟向晚听到卢敏容这话,眼眸轻闪,她听见元复道:“放心,不会忘记和你们的约定的。”
你们?
迟向晚细细品味着这个词,这个你们,又包括谁呢?
天色已经很晚,马儿也得休息。他们扎营露宿,在山峦下的荒野,野草如劲,长而茂盛。
迟向晚吃了几口干粮,就捂住肚子,神色痛楚。
“你怎么了?”元复狐疑看她一眼。
迟向晚眼中登时蓄满了盈盈泪水,她本就清丽无双的脸庞,瞬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肚子疼,兴许吃坏肚子了。”
元复回忆方才,迟向晚吃了一点干粮,却饮了不少水,淡淡道:“你水喝得太快太多了。”
“那还不是先前在马车上,你非拉着我说那么多话的缘故?”
元复闻言一噎,但他怕迟向晚使诈,跟卢敏容道:“你盯着点她。”
说罢,解开绑她的绳索。
可能之前打的结太死,一时半会他没解开。
迟向晚遂道:“拿我头上的钗子,从绳结中间挑开便好。”
元复依言一试,果然绳结轻松解开。
他顺手把钗子还给迟向晚,叮嘱道:“快去快——”
他的回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感觉手腕刺痛了一下,左半边身子开始麻木,然后是右半边身子木僵。
他眼睁睁看着迟向晚举起地上大石,冲着他的天灵盖砸过来。
“砰!”一声巨响,血光四溢。
这也惊醒了旁边的卢敏容,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撒腿欲跑。
迟向晚自然也不会放过她,一块石头切过卢敏容脖颈,她丧失了意识,昏倒在地。
再醒来时,她与迟向晚角色倒换,被绳子绑了双手。
她惊愕地望着迟向晚。
迟向晚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无非是纳罕,自己是何时对穴道如此精通了。
她柔和一笑。
这还得感谢圆琛,为了不让她医女身份轻易暴露,在前往漠北之前,事无巨细地教了她一遍穴道。
她用钗子替代银针,点位封穴,亦做得称心顺手。
卢敏容定定地看着迟向晚。她后知后觉般,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神色大变,本欲用手抚上脸颊,奈何双手被捆动弹不得。
“真是好睡,”迟向晚轻叹道,“赏了你两个巴掌才苏醒过来。”
“你——”卢敏容敢怒不敢言,在迟向晚警告的目光中,悻悻地收口。
“这一巴掌呢,赏的是那日冬至宫宴,你从背后推我。另一巴掌呢,赏的是今日你设局诱我至此。”
“我看福宁公主今日多次欲言又止,显然不愿配合你坑害他人。恐怕这主意,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罢?”
她看卢敏容眼神游移,轻轻点头道:“只怕也不止是你,让我猜猜看,还有卢家和卢贵妃?”
如果没有卢家和卢贵妃的襄助,只怕卢敏容也无法与元复搭上线。
“我还是很服气的,毕竟你们明明先前帮助拉卓对付元复,现在却又能说服元复,真真是巧舌如簧的个中高手!”
听到迟向晚直言揭开这个隐秘,卢敏容大惊。
她刚想开口,却发现嘴角血流不止。她怨毒地望着迟向晚,没想到那两个巴掌的力度竟狠厉至此。
迟向晚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雪上加霜般,又拍了拍她肿得像馒头的脸蛋:“觉得我狠厉?你做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遭受反噬么?”
“见我没死,又怕我知晓,当日推我的是你后,蓄意报复你。干脆先下手为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非要置我于死地才罢休?”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至少,你帮我下了个进退维谷的决定。好好享受身在漠北的日子吧,西帐王妃娘娘!”
迟向晚说完,不再理会卢敏容。
她吃力地把昏迷的元复又拖又拽,搬上马车,又迫使卢敏容也上去。
她拍了拍马匹,马儿‘嘶’地长鸣一声,朝北狂奔而去。
元复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一来对方不能死在她手上;二来留着他和元度的儿子抗衡,漠北动乱不已,无心对外宣战,这样父亲和兄长镇守北关,才能更为顺遂安稳。
至于卢敏容,她既愿意和元复勾结,那便做他的西帐王妃好了。
福宁已经被送走,漠北都知道来了个大钧出身的新王妃。
元复肯定不能不让新王妃露面,因此只能拿卢敏容来替代福宁。反正漠北人对这两人都没见过,张冠李戴起来,应该很容易。
就是不知元复醒来,看到他豁了两边嘴角的新王妃时,会作何感想呢?
……
被迟向晚认为已经离开京城的福宁,此刻刚从成衣店乔装改扮出来,正在言府大门旁的树后,小心翼翼留意里面的动静。
她给巷陌的乞儿一个滴珠耳坠,那乞儿骤得天降横财,却只被要求去言府传一句话,当然喜不自胜。
福宁见里面始终没有动静,难免有些着急。
该不会那乞儿拿了钱不办事吧?
只是让他谒见言穆,告知对方迟向晚被漠北可汗掳走一事,传句话而已,怎么都做不好?
她越想越烦躁,又担心迟向晚真出了什么事。
她被母妃以及卢敏容胁迫做这种损人利己之事,多少过意不去。尤其对方是她本来看着不爽,但现在佩服不已的迟向晚。
天知道,她一路上,心里做了多少斗争,每走一步,都似在火上生煎。
她自知无颜求得迟向晚原谅,但自己多少得为此事,尽一份心力。
思来想去,她又想尽办法偷偷溜回京城,在通往永国公府和言相府的岔路口,她选择了后者。
惊马事件之后,她对言穆有了一种信任感,如果将此事告知迟向晚的竹马,对方一定有办法救她吧!
福宁如是想到。
此时,言府大门吱呀一下开了,言穆从中走了出来。
福宁心神稍定,她隐在树阴后,准备找时机偷偷溜走。
却没想到,言穆忽地大步朝她走来,她躲闪不及,被言穆抓到。
戴着丝质眼罩的言穆,看了眼佯装后的福宁,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命令身边的长随道:“把她带到我的书房,务必看好。”
长随应声而去,言穆又回府做了一些准备,才策马向城门口奔去。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攥着缰绳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晚妹妹,你一定不能有事!
……
迟向晚打量着周边的地形,辨识东南西北。
一阵马蹄声在静谧夜色中响起,她立刻警觉地停下脚步。
有人从远处策马而来。
起先是一个黑点,然后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人影,最后迟许的脸才逐渐清晰。
迟向晚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队亲卫。
“言芷登门和我说了今日的那个场景,道你可能出了些事。我就带着亲卫出了京城,通过观察车辙和问询过往路人,终于一路追来此处。”
迟许打量迟向晚一眼:“你没受伤就好。”
迟向晚把一路上发生的事,和他简单说了一下。
迟许道:“无耻之尤!做的出恩将仇报之事,依我看,你砸他砸得还不够狠,真是便宜他了。”他想到卢敏容,思及卢氏,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碍于此处还有他人,只简短道:“回府再说。”
迟向晚却略向后退了一步。
“这次兄长带着一众亲卫出京,陛下应该也知道罢?”
迟许想了想:“这也算是兴师动众,风声总会传到陛下耳中的。”
“兄长记得告知陛下,铁质暗器那事,是卢氏干的。勾结漠北者,是卢氏一族。”
“还有,你还是赶快回去罢,避免徒惹陛下疑心。”
迟许点头。
他看向迟向晚,有些疑惑道:“你不随我一起回去么?”
迟向晚默默摇了摇头。
有星子划过夜空。
夜色如水,月华自现。
她不由得想起从村落返京的那个夜晚,想起那日,她与圆琛在天台上不期而遇。
又是清朗的夜,又是月圆之时。
她望向迟许,眸色清明又坚定:“我不和你走。”
宫宴那日,她筹办五色饺一事,令皇帝龙心大悦,允她任意提一要求。
帝王之允一诺千金。
在她得知父亲受伤,兄长失踪后,本想用了这个承诺,换得前往边关。
而当时圆琛为她上疏斡旋,她才得以凭犒军之名,前往北州,得见父兄。
正是他,她才省下了皇帝的一个承诺。
而现在,她便用这个承诺,向他奔赴而来。
……
既安山所隶属的沁州府。
沁州府九条巷,是当地著名的饮酒作乐之处。
巷尾檐角齐刷刷地挂着灯笼,折射出一棱一棱暖橘色的光。歌姬舞女,琴娘清倌,隐于重重纱幔之后,倩影曼妙,引人神思。
雅间内,觥筹交错。雅间左侧设一高台,上涂金漆,更为难得的是,台上还摆了假山盆景。有澄澈流水,自那盆景处,潺潺流下。最终汇于台下小池中,端的是涎玉沫珠。
有琴娘坐于其上,面前对着一把蕉叶式古琴。映着涓涓流水,她拨弄琴弦,和词轻唱: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1】
唱完,那琴娘从琴旁走出,向台下盈盈一礼。她的眼眸似蓄着江南雨雾,一时灯光映照之下,粉泪桃腮,惹人怜爱。
她这琴曲看似弹给在座中人,实则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追随着台下席面上,那身着锦衣、丰姿奇秀的年轻公子。
一曲终了,席面另一侧坐着的微胖男子抚掌大笑:“顾老弟,你看此曲弹得如何?”
他口中的顾老弟,背影笔直料峭,恍若潇潇修篁。此刻他浅浅含笑,道:“甚好。”
微胖男子笑意更深了一层,顺势问道:“那么你看,云娘如何?”
那唤作云娘的琴娘听闻这话,眉心一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锦衣男子脸上云霭遮罩,神情令人看不透彻。
他略一沉吟,正欲发话。
外面敲门声响起,进来续水的侍女。
许是紧张,她一时走路不稳,踉跄着往锦衣男子身上跌去。
那男子反应很快,往旁边躲了躲,还顺手扶稳侍女身形。
不知是有意无意,那女子好像捏了捏他的尾指。
锦衣男子淡淡撤回手,并没在意这个小插曲,但在看到她容颜的那一刻,撤回的手滞在半空。
他宽大的袖口,此刻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