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不许你打爸爸——”
【1】
对于领养孩子这件事,任昭远和谭铮都做了充足的准备。
物质方面不用说,心理方面的准备也足够。
比如孩子哭闹不止、适应不了新环境、身体出问题生病等等情况两人都考虑过,在领养谭戍回来后又根据他的情况考虑了许多其他的。
占据时间和精力、改变从前的一部分工作和生活习惯都在他们的思想准备之内,只没想到谭戍实在太让人省心。
甚至可以说,过于懂事了。
任昭远白天带着他去设计园,谭戍见谁都主动喊叔叔阿姨。任昭远忙的时候他就坐在给他安排的位置上看故事书,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吃饼干自己用纸巾接着碎屑,渴了从椅子上滑下来去接水还会绕到任昭远的桌子那里给他也接一杯。
不大点的小孩子,两只手抱着水杯放到台面,扶着台沿踮踮脚才能碰到按钮。水杯不透明,看不见水杯里面接了多少水只能大概等一会儿关掉,再拿下来时生怕水洒出来,屏着呼吸皱着眉,用了十二分小心,像是手里抱了炸药包。
任昭远一直注视着他顺利完成一系列动作才收回视线,等谭戍又想悄悄放下水杯离开时叫住了他。
谭戍眼睛大,小孩子的眼睛又格外干净,黑玛瑙似的看得人心软。
“刚好想喝水,谢谢小戍。”
谭戍笑起来,不大好意思地说「不用谢」。
任昭远喝了两口放下,展臂把一把椅子拖近:“过来坐。”
谭戍的个子能坐在椅子边,平时坐椅子的时候需要先坐一小半再用手撑着向后挪两下。
不过这次没经过这套流程,任昭远直接把他抱上去了。
“这么轻,”谭戍没什么肉,任昭远两只手卡着腋下把他放在椅子上,掌心的触感几乎是皮包骨,“你喜欢吃什么?家里的阿姨会做很多好吃的菜,想吃什么她都可以给你做,不喜欢吃的也可以告诉她。”
“我蔬菜和肉都吃,不挑食。”
任昭远笑笑,抬手揉揉他头发:“大家都有喜欢吃的和不喜欢吃的,不叫挑食。”
这话和谭戍之前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不一样:“那什么叫挑食呀?”
“如果只愿意吃一种喜欢的其他都不愿意吃是挑食,如果只是特别喜欢其中一两种或者不喜欢其中一两种,但其他都愿意吃,不会影响正常的营养摄入,就不算挑食。”
谭戍想了想,小声说:“我不喜欢吃胡萝卜。”
“好,那你以后可以不吃胡萝卜。”
谭戍眼睛「噌」一下亮起来:“真的吗?”
任昭远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当然是真的。”
谭戍笑得眼睛眯起来,又想到什么:“但是老师说胡萝卜有营养,要吃胡萝卜眼睛才不会生病。”
“胡萝卜是很有营养,吃胡萝卜可以补充维生素A,对眼睛好。不过呢,不吃它眼睛也不会生病,有很多富含维生素A的蔬菜可以代替它。”
任昭远语速不疾不徐,没有刻意用对待小孩子的语气,也没有因为担心谭戍不理解就带过什么。
谭戍似懂非懂地听完,好一会儿才眨一下眼睛,想几秒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还指着旁边一束花说:“黄色的花是香的,白色的花也是香的,如果不喜欢黄色的花,养白色的花也会香。”
他举一反三的能力倒是和谭铮很像,任昭远笑着夸:“是这样,可以从胡萝卜想到花,小戍很厉害。”
谭戍兴奋得脸上泛起红,又问任昭远维生素是什么,任昭远就一点点讲给他。
敲门声响的时候谭戍正趴在任昭远桌边看一枚仿古吊坠上镶嵌的月光石,用手挡住光又把手拿开,因为其中渐变的幽蓝和亮白新奇地张着嘴巴。
“进。”
谭戍小心把吊坠放回桌面,坐好也向门口看去。
半掩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漂染了几缕深蓝的短发女人,喊任昭远「任哥」。
她和谭戍今天见过的阿姨不太一样,穿着一件黑色修身上衣和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裤,嘴唇没有其他阿姨的嘴唇红,衣服没有其他阿姨的颜色漂亮,打招呼的时候没有笑,但很好看。
不管怎么样,谭戍乖乖说「阿姨好」。
任昭远笑着拍拍他后背:“要叫姑姑,昨天视频里的是小姑姑,这是大姑姑。”
谭戍一时间没能分清区别,但随着任昭远的话又说了一次:“姑姑好。”
“叫什么都行,”Clear说完也低头回他,“你好。”
见任昭远有事要忙,谭戍就从椅子上滑下来到自己的位置那里继续看书。
Clear顺着他的身影看过去,转回来把手里提着的纸盒放在一旁:“谭清给他买的礼物,我顺便带过来了。”
她现在负责AL在B市的工作室,来S城是为了参加设计园的研讨会。
谭许清申请了为期一年的交换学习,现在人在国外,昨天视频的时候还对任昭远说如果AL在那边也有工作室多好。
这话是为了什么不用多说,一听都明白。
Clear听任昭远说完弯了弯唇角,总显得冷淡的脸上浮出几分不同:“下个月我过去看她。”
“B市那边已经步入正轨,有成绩也有知名度,不用紧盯着,如果你想我可以从设计园调人过去替你段时间。”
任昭远的意思明显,且考虑周全。
设计园的诸多设计师虽然个个能独当一面,但和设计园的黏性很强,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设计园到别的地方发展,哪怕看起来是从在任昭远手下变成了「当家做主」。
设计园带给他们的资源丰厚优渥,而且好的团队难得,合拍可信的人聚在一起迸发的灵感无可比拟。
Clear当初愿意离开设计园去负责B市的工作室已经算是特例。
任昭远不说让B市工作室的副手暂时代替Clear管事,反而多费周折提出从设计园调人过去,全是为着Clear。
去找谭许清就要离开国内近一年,如果让工作室的副手代替时间久了难免想取而代之,即便甘心再退回副手位置,工作室的人这一年内听从副手指挥已经形成习惯,Clear需要重新费力树立威信掌权,并且两人以后很可能「平起平坐」。
从设计园调人过去到时候再调回来,AL给出相应补贴就可以,Clear仍旧是工作室的唯一负责人,B市工作室仍旧是她的。
这是任昭远在维护她的心血。
“谢谢任哥,”Clear明白任昭远的用心良苦,如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他听,“我想过陪她出去,但她这个年纪正是摸索成长的时候,需要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学习交朋友、看看没见过的世界,也可能私下做点小坏事。我如果去了她所有空余时间都放在我身上,出国交换这一年的效用只怕会折半。”
出国交换除了好处也有弊端,A大学习气氛浓厚,空缺一年势必要加倍花费精力补回来,想得到同样的学分绩点只能更刻苦努力。谭许清为交换学习付出许多,不能白费。
“有谭哥交代的人在那边照顾,人身安全和日常生活都不用担心,我每个月飞一次足够了。”
“而且,”Clear少见地浅浅笑起,“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虽然老套但很有道理,适当分开些日子,有利于增进感情。”
任昭远闻言也不禁一笑。
下午任昭远带谭戍和Clear一起吃饭,谭铮有个酒会,到家时已经不早。
进门就拥着任昭远吻住了。
他们这几天默契注意着没在谭戍面前有太亲密的行为,谭戍坚持不肯提前睡要和任昭远一起等谭铮回来,刚刚跟着下楼,这会儿就在不远处。
任昭远把谭铮推开一点:“先别..”
谭铮喝了酒,对任昭远的需求度比平日还要高,进门根本没看见第二个人,亲吻都不够,何况还极其罕见地被拒绝了。
眉间不高兴地拢起来,箍在任昭远腰间的手臂更紧。
每次酒后不管醉不醉都格外黏人,任昭远看得好笑,暗里在他腰侧拍了拍:“小戍在呢。”
谭铮这才注意到还有个谭戍在。
他喝了不少,不过人清明着,离醉还差得远,看见谭戍便没再做什么,放开任昭远和谭戍打了声招呼,先去换衣服。
上楼后谭铮去端温着的解酒茶,任昭远摸摸谭戍的头:“看你那会儿就困了,快去睡吧。”
谭戍转头看向茶水间,任昭远也回头看了看:“我们一会儿也收拾去睡。”
“嗯..”谭戍像是有些担心,看见谭铮出来又看看任昭远,和两人说,“爸爸晚安。”
“晚安。”
两人声音撞在一处,任昭远转头对上谭铮的视线轻轻一笑。
谭戍房间的门刚关上,谭铮就贴到任昭远身后来了。
“之前还在想他这么懂事,不会影响我福利来着。”
任昭远笑着拍他环在自己腰腹的胳膊:“老老实实喝完回房间去,小戍出来能看见。”
以后总要告诉谭戍这方面的事,不过要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循序渐进,不急一时。
谭铮索了个吻,喝完去把水杯洗净擦干,出来直接把人抱走了。
任昭远没防备忽然悬空,失声低呼,看了谭戍房间一眼手在谭铮背上打了下。
不疼不痒,谭铮挨得舒服,径直把人抱回房间去浴室。
中间比往常多了道工序,反锁。
虽说谭戍不是会不敲门就进房间的小孩,可卧室不比其他地方,还是要以防万一。
浴室里伴着水声做过一场,到床上谭铮又压过来。
不是最开始一个收着不敢尽兴一个担心对方不够的时候了,任昭远还没缓过劲,抵着他胸口不肯。
谭铮一只手握住任昭远手腕挪开,另一只手熟门熟路去解睡袍腰间的系带。
“穿好有一分钟吗,”任昭远笑着躲,“还想做你麻烦半天给我穿上干什么?”
“喜欢给你穿。”
“谭总爱好真特别。”
“嗯,”谭铮理所当然接上下一句,“更喜欢给你脱。”
任昭远偏不给,攥着系带不让他解:“你知道今天下午Clear说什么吗?”
Clear过来的事中间电话里任昭远和谭铮提过,不过没具体说。
谭铮手还在任昭远系带上,顺着话问:“说什么?”
任昭远绷着笑,前面内容一笔带过,只着重把「距离产生美」和「适当分开些日子有利于增进感情」的两句原封不动转给他听。
“什么歪理。”谭铮显然一个字都不认同,托着任昭远后颈低头亲他。
“嗯..”吻了许久,分开的间隙任昭远还不忘闹他,“还有人说小别胜新婚呢,话能口口相传说明总有可取的地方,不然我们也实验一下,看看..啊..你等会儿..”
“我们今天从早到晚十二个小时没见,”谭铮直接放弃系带撩起睡袍下摆,“也算小别了,按你说的,该胜新婚。”
任昭远顺从两秒,趁着谭铮手劲一松去挠他痒,眼看就要占上风又被反压回来,这次两只手腕连同别处全落进谭铮手里,只得偃旗息鼓。
可任昭远消停了谭铮又开始闹他,按着他腰间怕痒的地方作乱:“有新招数对付我了?”
“哈哈..你停..”任昭远被他弄得没力气,这会儿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开,赶忙举起白旗,“我错了我错了..”
谭铮看着他这副模样喜欢得不行,亲了又亲,最后握着他侧腰威胁:“还距离产生美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任昭远果断改口:“不美,都是歪理。”
谭铮没忍住偏头笑出来,下一秒就被枕头偷袭。
这点攻击力太不够看,谭铮抬手就接下扔出去:“好啊,还——”
床头边在夜里格外响亮的一声把两人的笑闹打断,任昭远转头看看地上已经牺牲的琉璃台灯和完好的枕头,又转回来看「罪魁祸首」,控诉的眼神像是全忘了枕头最初是谁拿起来的。
谭铮也像不记得枕头最初是来自任昭远一样:“我的错我的错,明天就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买个更好的。”
任昭远还是不作声地看他,谭铮故作苦恼地看看地上再看看任昭远,语气很是认真正经:“要不然,我给它道个歉?”
“哧——”
任昭远笑音一泄出来,谭铮也绷不住了,捞着人倒在床上一起闷声笑。
一个快三十和一个三十多的人,凑在一起跟三岁小孩似的,谭戍来家里都没闯过祸,他们俩倒闹着把台灯摔了。
任昭远笑了好半天止不住:“小戍还没摔过东西呢。”
“哎,”谭铮觉得自己脸上肌肉都要笑酸了,“让他当家长吧。”
任昭远没止的笑又忍不住扬起来:“你别又闹我笑,肚子疼。”
“我给你揉..”
【2】
说谁来谁,接连几声敲门声响起,谭戍在外面敲房间门喊「爸爸」。
他晚上从没来敲过门,任昭远怕他有什么事,赶忙应了一声下床。
睡袍还在身上穿着,任昭远边整理边向外面走,谭铮也套了件睡袍跟上。
谭戍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怎么,脸色不好,两只手背在身后,神情看着害怕又紧张,看见任昭远开门出来才好了点,不过眼神仍旧能看出慌,嘴唇紧抿着。
任昭远蹲下身摸摸他肩膀:“怎么了?是做梦了吗还是不舒服?”
谭戍刚要说话看见紧接着出来的谭铮又闭上嘴,接连眨眨眼伸出一只手小心拉住任昭远:“爸爸,你可以陪我去房间吗?”
“当然可以。”任昭远回头看谭铮示意自己陪谭戍过去,谭铮微微点了下头。
“走吧,”任昭远拉着谭戍的小手站起来,“爸爸陪你回房间。”
谭戍短促地看了谭铮一眼紧接着收回去,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随着转身向身侧躲藏,露出微末冷光。
混乱只在一瞬。
谭铮瞥见谭戍身后没藏严的反光处本能上前拉回任昭远,紧绷的谭戍在谭铮动作的同时挥出手里的武器,任昭远看到朝谭铮去的锋利当即抬手去夺。
短短几秒,东西摔在地上被谭铮踢出十余米,是茶水间的水果刀。
谭铮脸色骇人,任昭远表情也不好看,可不等质问的话出口,谭戍伸开胳膊挡在了任昭远前面。
于谭戍而言谭铮原本就不如任昭远容易亲近,现下沉着脸更是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谭戍胸膛起起伏伏,本能的害怕恐惧让他发起抖,任昭远看出不对刚要安抚细问就听见谭戍哭着朝谭铮大声喊:“不许你打爸爸——”
他身板细瘦,震耳声音却近乎响彻整栋楼。
——
酒味从没有给谭戍带来过好的记忆。
平日骂骂咧咧顶多给一巴掌的人,喝了酒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鬼,想要他和妈妈的命。
妈妈额头肿了,身上流血,家里摆在外面的东西在一次次殴打里摔烂砸光,衣架皮带拖鞋抽在每一个地方。
他跑去报警,警察上门取证,问了很多话,严厉批评教育。
那是他和妈妈被打得最惨的一次。
嗓子是辣的,呼吸是腥的,浑身都疼,不敢动,好像随时会死掉。
后来妈妈带着他跑了。
他们躲在一个小小的没有太阳的屋子里不敢出门,但那是谭戍最舒服的日子。
睡觉不会被打醒,不用怕起晚,没有酒,没有烟,只有妈妈。
红肿消了,青紫浅了,身上不疼了,可恶鬼似的人找来了。
是晚上,衣服都来不及穿,被裹着被子抱进车里。
跑。
那辆偷开出来带着他逃离过一次的车再一次跑到最快,心跳越来越急,手心的汗浸透抓紧的被子,后面的车灯和喇叭刺得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天昏地暗。
世界颠倒。
他没有妈妈了。
他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新的爸爸。
熟悉的酒味,不敢说,不敢睡,听见一声轻呼又归于无尽平静,翻来覆去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来房间。
僵硬着一步步走近,隐约听见细碎声音,像听不清的低叫,可隔音太好,他不敢确定,而当他试探着靠近房门时就迎来了陡然清晰的、刺耳的、熟悉的、砸碎东西的声响。
而后是诡异的安静。
哪怕已经睡着了,听见这么大的声音都不该没有反应。
冷汗从发根冒出来。
跑回房间拿起手机又放下,不能报警。
看见床头的水杯跑到茶水间去,踩着凳子,拿下一把自己能攥牢的刀。
——
谭戍抖得厉害,嘴巴紧闭,止不住的哭音一下下在喉咙里响,但仍旧张着胳膊在任昭远面前,死死盯着谭铮。
直到被轻柔抱住,落入极宽厚可靠的怀里。
“不怕,小戍不怕..”
“爸爸们没有打架,只是不小心把台灯摔坏了。”
“谭爸爸很好,他不会打人的。”
“乖,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动手打人,没事了..”
任昭远和谭铮不需要谭戍说什么,只看他的反应就能猜出七八分。
谭铮神情仍旧不好看,但没过去,只在一旁看着。
看着谭戍动作软化,眼神从坚决的敌视到迟疑再到不知所措,最后扑在任昭远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前的所有委屈害怕就在这个温和的怀抱里被托稳接纳,任昭远安抚了他许久,或温声细语或只是无言轻拍,谭戍终于平静下来时任昭远睡袍被眼泪洇出来好几片湿。
牵着去洗了脸,谭戍被任昭远鼓励着怯怯走向谭铮,小声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爸爸。”
谭铮一抬手,谭戍反射性缩起肩膀闭上了眼睛。
“睁眼。”
谭戍慢慢睁开了。
谭铮抬手指远处地板上的水果刀:“在你能力不够的时候,不要拿这种东西对付别人。”
谭戍愣了。
“如果我真的在打人,刀被我夺过来你就完了,明白吗?”
谭戍看看远处的刀,点了点头。
“保护任爸爸这件事做得很对。”
谭戍没想到谭铮会这么说,眼睛倏地睁大许多。
“想先把任爸爸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也没错。”
“知道错在哪儿吗?”
谭戍咽下口水,说:“不应该拿刀。”
“还有。”
谭戍仰着头,不知道了。
谭铮朝他房间抬抬下颌:“去睡觉,明天想出来告诉我。”
谭戍转身看看任昭远,任昭远轻轻笑了笑:“去吧,可以自己睡吗?会不会害怕?”
“可以,”谭戍说,“不害怕。”
“好,去睡吧,晚安。”
“爸爸晚安,”谭戍转过来,又对谭铮说了一次,“爸爸晚安。”
看他回房间后谭铮去把地面的水果刀捡起来,两人一起到茶水间去。
茶水间离谭戍卧室远,进来后任昭远才对谭铮说:“刚刚那么严肃做什么,别的明天再说就是了。”
“要不是看他护着你,我都想把他扔楼下去。”
谭铮把洗干净的水果刀放好,一想到刀子差点伤到任昭远就后怕:“你也是,看见刀还上手夺。”
猝不及防挨了句说,任昭远眨眨眼,看他眉间仍旧沉着,倾身在他唇角吻了吻:“好了,别不高兴,怪我好不好?”
“不怪你。”他怕,任昭远也会怕,在看见刀时甚至会比他的恐慌更多。
几年前任昭远因他而起的那些噩梦,谭铮从没忘过。
谭铮拥住任昭远,吻他耳廓发间:“不是怪你,我刚刚说话急了,语气不好,抱歉。”
“道什么歉,”任昭远回抱他,手在他后腰上方轻拍,说,“我知道。”
他知道谭铮的担心,也知道谭铮明了他的恐惧。
所有意外慌乱、担忧后怕,都在这个无声长久的拥抱里妥善安置。
良久分开,谭铮托着任昭远的手看,忽然注意到一处鲜红,眉头顷刻蹙起,“伤到了怎么不告诉我?”
任昭远不在意地说:“没事。”
是真的没事。
手掌边缘被刀锋蹭了点,不到一厘米的小口,当时流出来的一滴血被任昭远随手抹掉就没再流,这会儿已经干了。
不过谭铮坚持要去拿消毒棉签和创可贴,任昭远没办法,顺着他的意思一起出来,在桌边坐着等。
远处谭戍房间门开了不起眼的一道缝。
谭戍在里面门边地毯上倚墙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奥特曼玩偶。
他睡不着。
知道真相之后无措,现在紧张散去便只剩懊恼,哪怕没有人骂他,他也忍不住怪自己。
明明看得出两个爸爸感情非常好,明明感觉得到两个爸爸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还是因为以前发生的事就多想怀疑他们,而且拿了刀。
那是刀,万一当时有意外,后果根本不敢想像。
他不该不相信两个爸爸,不该拿刀,还不该..
觉得自己做错很多,但再多又想不出具体的。
谭戍那一会儿想开门出去找任昭远,但是时间很晚了,不能再打扰他们休息。最后没出去也没有回床上,就盘腿坐在门边,想努力反省,争取明天一早就告诉谭铮「还有」的答案。
直到听见外面的交谈声,谭戍回神,透过门缝看见任昭远坐在长桌边,谭铮把什么放回柜子,坐到任昭远旁边珍而重之捧着他的手。
谭戍看着他们在一起说话,忽然想,他如果在最开始还没回房间的时候就告诉任昭远,告诉他自己害怕的事情或者把担心的问清楚,后来就不会误会,更不会做错了。
不知道谭铮说的「还有」是不是这一点,可谭戍想着想着就被更严重的一点转移了注意力——他刚刚做的完全不符合好孩子的标准,简直糟糕透顶。
现在离半年时间还早,不想要他是可以退养的。
谭戍心里像在被什么抓着挠着,明知道不对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把门缝开大,侧着耳朵偷听。
“这么点地方你再晚会儿发现都要长好了,”任昭远指尖揉揉谭铮眉心,“还不高兴啊?”
“没有。”
“是吗?那笑一个给我看看。”
谭铮笑不出来。
刚刚谭戍那一下,让他想起自己了。
他才是切切实实划过任昭远一刀的人。
任昭远这满手消不掉的疤都是他给的。
“想到哪儿了?”
谭铮闻言抬眼看他,任昭远捏住他下颌晃晃:“乱想什么。”
“没乱想。”
“嗯,”任昭远点点头,“我特别信。”
谭铮不由轻笑了下,他就没什么能瞒过任昭远的。
拥着人轻轻柔柔吻了许久,拇指指腹反复在创可贴边缘摩挲。
“这孩子真是..”
谭戍刚刚好一会儿听不见说话声于是转过头看,看见两人在做什么立刻捂住了眼睛,刚要把门关严正正听见这半句,心顿时高高悬起,憋着气再次把耳朵靠近门缝,紧接着就听见了更清楚的后半句——
“怎么不像我点好的。”
谭戍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关上门,咧着嘴把怀里的奥特曼摇晃得「咯吱」作响,生怕被发现又赶紧停住,只有脸上的笑怎么都停不住。
像我。
谭戍只在更小的时候听邻居伯伯这样说过,每次有人夸奖他的孩子,他就很得意地笑着说「像我」。
一句话到底说他是好是坏都不重要,唯独重要的两个字被谭戍拆出来,藏进心里来来回回想了无数遍。
笑着躺进软和蓬松的被褥间,梦里阳光灿烂,房子是蛋糕,鲜花是糖果。
两个爸爸摘了一朵给他。
唔,好甜。
作者有话说:
那个-谨以字数多多,聊表迟到歉意【乖巧】;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