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熏风
西贡的早晨有时是宁静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落雨的清晨,在一条商铺不多的小街。不像在河内的时候,任你在哪个早晨走过哪个居民的小巷,蒙蒙的天光下总能听见那些窗里传出的油炸的滋滋声。
我赤脚站在窗边微凉的地板上,克制着吸一支烟的欲望,默默地望着那张五尺宽的床上依然熟睡的Trista。
墙边的电视里依然重复的播放着昨日我从清子的店里租来的电影,曾经的某个夏天看过的“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昨夜,Trista也像那个夏天的我一样,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部电影,直至天色将明的晨曦沉睡在我的床上。而我就坐在床边的一张沙发椅上,似梦似醒的一次又一次听着电影中那首熟悉的“Silentlove”,直至心底的忧伤令我忘了夜晚的睡意。
天快亮的时候,Trista醒了,侧趴在那张床的中央,微启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轻轻地扯下睡裙翻卷的裙边。
“醒了?”我从那张沙发椅上站起身来,走去一扇微启的窗前。
她睁着一双微肿的眼睛看着我,“你不会是整晚都那样坐着吧?”
“谁让你占了我的床,”我说,“我又睡不了地板,太潮湿。”
“可是,”她说,“你也不必在那里坐一个晚上。”
“你不会是想说我可以睡你吧?”我玩笑的一句。
她晃着脑袋望了一眼天花板朝我翻起白眼,一副对牛弹琴的表情,“我是说,你可以去楼下我的房间。”
“那里可没有这么好的风景。”我刻意望了一眼她那双雪白的大腿。
她并不介意我轻浮的玩笑,只是转过脸去,看着电视的屏幕上即将剧终的一幕,“Silentlove”的旋律在空气中流转,弥漫了每一个角落。
她看着电视的银幕上那片海,忽然没来由的一句,“有一点喜欢你。”
她的话竟叫我莫名的欢喜,只是我习惯把这样的欢喜藏在心里,“还以为一开始就是因为喜欢我才让我住进这里的。”
她扬起一条眉毛,沉默的笑脸就像是在嘲讽我的自作多情。
我于是转了话题,“我想在这房里种一点绿萝,也许你的花架上也可以种一点常春藤。”
“如果你真有兴趣,当然可以。”她说着又刻意强调了一句,“你的房间。”
“那你的花架呢?”
她摇头,“我不想种那些东西,早晚都会死的。”她说着坐在床边,俏皮的朝我伸直了她的腿,转动着脚尖。
“拖鞋就在那里。”我抬起一只光着的脚给她看。
她失声清脆的一笑,低头穿鞋的时候,黑色的直发蓦地滑泻下来,像夜晚倾盆的雨。
窗外的雨渐渐的淅沥,甚至偶尔会有一缕金色的阳光落在灰暗的街道,俨然好奇的目光瞥过对街的门边那朵雨中凋谢的夕颜。
Trista从桌上的那瓶中倒出两杯酒,从冰箱拿出几块冰放进她自己的那只杯子里。
我关了电视,挑了一张CD放进CD机,俨然凝滞的空气中漾起“TheLevel”的旋律,像极了窗户的玻璃上偶尔折射着阳光的雨痕,细细的忧伤。
“几号了。”我问。
“3月25。”她一面答着,一面推开所有的窗子,微凉的风吹进窗里,空气中有了机车尾气的味道。
Trista却站在两扇推开的窗子中间,
深吸着浑浊的空气,神情却像是沐浴在晨曦的森林里。
“我们出去吧。”她侧过脸来看我,“带你出去走走。”
“今天不用开店吗?”
她指了指墙上的日历,“礼拜天。”
“没听说有咖啡店会在礼拜天歇业的。”
“我的咖啡店是的。”她脱下我的那双拖鞋,留在窗前的地板上,赤着一双脚走出门去的时候回头一笑,“我去准备早餐,免费的。”
上午的时候,Trista骑着她的本田摩托带着我过街串巷。拥挤的车流中,我们就像一条急于离群索居的鱼,去往第一郡的圣母教堂。
快到的时候,远远的望见那一片红色的砖墙,灰白的尖顶,只觉是美得让人想住进去。而吸引我的却是圣母像肩上那只小憩的鸽子,我就那样一直望着它,直到我站在圣母像前,直到它飞走,直到视线里一片朦胧的绿野。
“来吧。”Trista催我跟着她去教堂里。
我笑着皱了皱眉。
她疑惑地望着我,等着我说出我的理由。
“我不太习惯那里,不知道可以干什么。”我固执地站在圣母像的旁边,“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无奈的笑着一叹,没有再试图说服我。
我静静地看着她走过这小小的广场,穿过教堂的门前那条不宽的马路,渐渐的消隐在出入于教堂的人流中。
在等待Trista的时间里,我接到阿成的电话,说林嘉豪约了中午一起吃午餐。
我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教堂的方向,我想我还有时间等Trista。
二十分钟后,我的肩上被轻轻地一拍,我转身,看见笑若阳光的Trista,“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没看见你从教堂里出来?”我看着她说,“我一直看着那里进进出出的人。”
她不满的朝我撇了撇嘴,“那是因为我不是你在乎的人。如果是在乎的人,站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话听着真让人高兴。”我说。
“有时候你说话真有点莫名其妙。”
“你那话的有意思,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你一眼就在这些人当中看见我站在这里吗?”
“呵……”她蓦地笑出声来,“那是因为你一直像个傻瓜一样站在这里。”
“知道你爱面子,不好意思承认,没关系,我心里清楚就行了。”我说,“中午……”
她不等我说完便接过我的话来说:“我们去西贡河,然后……”
“中午我有点事。”我抱歉的一笑。
“真的?我可是打算请你吃饭的。”她怀疑的看着我,“如果你是因为和别的女人约会拒绝我,那以后就再也别想和我一起吃饭了。”在说这话的时候,也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那话里的任性。可这任性却叫我莫名的欢喜。
“是阿成,”我解释说,“约了上次见的那个林嘉豪。”
“只是玩笑而已,你不需要解释。”她笑起来,“我送你吧。”
“不用了。”
“难道真的是有约会?”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就像一个狐疑的问号。
我笑道:“你真的可以一起去。”
“我可不想去。”她不屑的一副嫌弃的表情,“你们谈的那些事一定很无聊。”
“那还送我去吗?”
“我要去咖啡店,”她轻拍着我的胳膊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没有咖啡店会在礼拜天歇业的。”
“那就这样。”
“去吧。”她说,“我去取我的摩托。”
我们在圣母像前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当我穿过拥塞的马路,回头再望时,她已然淹没在人流中。
中午约定的地方是一家中餐馆,那里总是把冷气开得很低,浅棕色的百叶窗总是半遮住蓝灰色的玻璃,空气中弥漫着“故心乡”吉他的旋律。
这天阿成奇迹般的没有晃点,我到的时候看见他坐在那里,不免要看一眼我的腕表,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信我没有迟到。
一张靠墙的圆桌边坐着林嘉豪、阿成,还有一个长得像SD娃娃的女孩。
我在桌边坐下来,彼此寒暄了几句,在林嘉豪介绍了那个女孩是他的妹妹林诗绮之后,我便说了一句,“你的事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林嘉豪点了点头,“谢了。”
“没什么。”
“林先生说明天就能出货。”阿成这时又话里有话的插了一句,“这样算下来,大概三天货就能到新清。”
我接过他的话对林嘉豪说:“木料不像水果,时间长一点倒没什么关系。还是稳妥些好,装车宁可多耽误一点时间,这边的工人比较马虎。”
阿成听见我这样说,于是又从中插了一句,“可以点菜了吧。”
林嘉豪朝他敷衍的点了点头,又对身边的林诗绮介绍我说:“刚才没来得及介绍,这是陈汐染,陈先生。”
“叫我汐染就好。”我一笑,问她,“林小姐从哪里来?”
她地道的京城口音回答我说:“BJ。”
“旅行?”我问。
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嘉豪,又看着我,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细长的缝。有那么一秒,我忽然觉着她在我的记忆中似有一丝印象,只是那印象也像三月的春光早已淡薄在西贡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