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番外二
小镇太平,几年来从未发生过大案,乡镇派出所接到上头电话如临大敌,根据手机最后的信号定位,没等她们饭吃完,已经包抄了小饭馆。
程建国才挂断电话,警察就冲进来了。
“是你啊!”
外围的民警里,有个昨晚值班的小伙子把他认出来,率先收起警棍,跟同事道,“嗨,这孩子机灵得很,昨晚谈笑风生间就把黑车司机送进咱们所院子里,车钱吐出来,哭着给人家弄走的,他要不愿意,谁绑得了他呢。”
话虽如此,几位老警察还是再三确认当事人时景的手机只是因没买到充电器而关机、又排查了他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毫无被绑架的迹象后,才不约而同松口气。
所长跟上峰打完电话,主动提出把两个孩子护送回昆明。时景拒绝的很果断,他借了小伙子的充电宝,给手机开机后,先往家里回了条报保平安的消息。
再进门,少年立在玻璃门口提议:“我看了昨晚旅店门口挂的列车时刻表,或者我们可以坐火车回昆明,正好赶下午课。”
余葵觉得这个主意好,既省了程建国租车,也免了劳烦警察叔叔。可惜好说歹说,几人让步后,坚持要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认识时景后,这是余葵第二回坐警车了。
所长是个长相质朴善谈的小个子,听说他俩在纯附上高三,余葵又是隔壁村的,立刻从副驾驶回头,饶有兴趣地拉着孩子展开了中学生常见提问大全。
“……女孩子学理科呀,不容易哦,平常能上五百分不?”
他判断了个大概的分数线。
倒不是看不起纯附,主要镇政府文化展览室里,陈列着一张解放前的议长夫人黑白老照片,余葵的模样跟她长得挺像,灵秀娇俏,十里八乡也鲜见这么标志的姑娘。他先入为主,把余葵划进了那种脑袋不错,恋爱学习两手抓的女孩子中间。
余葵摸了下鼻子。
不过想想去年县三中的理科状元也才580分,顿时又了然,低调点头,“能吧。”
所长点头夸了两句,又道,“等高考结束,来家里串串门啊,我介绍姐姐给你认识。我家孩子成绩也不错,打小都是年级前五,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别放松,最后一个月努努力,说不定你俩还有机会做校友呢……”
余葵和时景对视一眼,都忍住笑意。
反倒是坐在边上的程建国,几次想开口插言,又都忍住,憋屈地看着所长侃侃夸自家孩子,临到火车站时,终于让他逮着机会。
昨天下午的月考分数已经批改完,短信通报正好发到家长手机上,感觉口袋震动,他掏出来看。这一定睛,都不用演,音调就惊讶地扬起来:“呀,小葵,你这次联考的数学是满分呀?”
老父亲的调子属实起高了,整车人都回头看过来。
“这么厉害?”
“看不出来啊,不愧是纯附的高材生!”
余葵在班里已经享受过一次注目,几个大人看她眼神都写满难以置信,她颇不好意思地压低声,“也还好吧,这次三联的卷子比较简单。”
她越低调,反而习以为常的学霸淡定气质。
所长傻眼两秒才反应过来,“数学满分,那就是150了,这么高的分数,其他科目瞎考也能上个不错的大学啊。”
金杯面包车最后一排,那个年轻的小民警凑上前,读出程建国短信里的成绩:“语文124,英语136,数学150,理综286,总分696,年级排行第九名,老天,能在纯附的毕业班排上前十,这怕不是得上清华北大!”
他肃然起敬,“妹妹,你太牛了。我从警官学院毕业那么多年,现实里第一次看见高中数学能考满分的人。”
所长甚至都开始跟程建国交换手机,“这么聪明的孩子,你都怎么培养出来的?现在已经那么了不得,再大点绝非池中之物啊!”
程建国美滋滋分享,“也没怎么培养,小时候么,就是给孩子寄零花钱买点儿漫画书看,现在嘛,就是给她做做饭饭,监督一下她按时睡觉,别学坏身体。我读书时候也没考过满分,全靠她自己争气喽。”
……
无论阶级间的流动怎样减弱,当今社会,把书读到极致,仍然是实现阶级跃迁最快、也最有效的途径之一,所长起先还想着,余葵能把大领导家的孩子拐到这个偏远小镇,绝对是个心智厉害的姑娘,到此时,他脑海中的印象,已经完全被这个极具冲击性的分数覆盖。
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哪个小男生会不喜欢呢?
短信被几个大人传着看了一圈,程建国身心都舒坦了。
余葵虽然也诧异于自己首次考进年级前十,但当下更多的,是班门弄斧的羞腆,尤其纯附的年级第一这尊大佛还在旁边抱手坐着呢,大家就天花乱坠地夸起自己来了。
终于到了车站,如坐针毡的余葵跳下车,长呼一口气。
所长不仅直接把两人送到二楼候车室,还跟检票员打了声招呼,让他俩提前进闸口,绕过闷热哄闹,鸡鸭鹅乱叫的候车室,在二楼站台上吹风。
隔着闸口,程建国瞧着一对少男少女,言语亲近,肢体默契,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忧心忡忡,只是想象高考没剩几天,余葵的成绩又处于稳步上升阶段,多说无益,老父亲话涌到嘴边,忍了忍又按捺下去,只叮嘱她回到学校不用担心外婆,按时吃饭、别学得太累,多休息。
天空一碧如洗,远处群山连绵起伏。
下午两点的阳光带着一点灼人的烫感,两人躲在油绿的松柏树荫底下,周遭没人,余葵总算找到机会问情况,“你爸爸不是下乡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昆明,他是不是很生气?怎么办,时景,你不会挨揍吧……”
她忧虑的问题太多,半晌没听见回应,回头,只见时景拧开瓶盖,在仰头喝口水。
他坐在矮瓷砖贴边的花坛边缘,长腿散漫地敞开,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膝间,身上就只剩一件松垮的白T恤,露出领口白皙的锁骨,胳膊的肌肉均匀而纤薄,两边短袖被摞上去,搭在宽阔的肩头,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潮粉,喉结吞咽的线条流畅性感。
妈耶!
余葵心脏哐哐狂跳,只感觉鼻息间一热,下意识抬手触摸,万幸,没有不争气地流鼻血。
她连余光也不敢再看,目不斜视,专注盯着铁道中间的枕木数块儿,眼睛都看成麻花儿了,时景的矿泉水总算喝见底,他把瓶子拍扁,投篮准确地扔进站台边的可回收垃圾桶。“我说我发烧,他以为我真病了,所以赶着回来。挨揍不至于,他不会打人,顶多罚我。”
少年冷声淡然答完,顿了顿,“真奇怪,好像是第一次。初三中考那年,那次我患流感发烧到39度,他忙着发改委的会议,从住院到出院,全程只有秘书来过。”
余葵的心跳被暴击还没缓过来,掌根挨着揉了两下,“他一般都罚你什么?”
“背诵,抄写。小时候《论语》《孟子》,长大了《春秋》、《左传》……我定不下性子,越讨厌什么,他就越罚我做什么,现在还好,心理上的抵触消失之后,哪怕再罚我背唐六典、贞观律,也不觉得无聊,也能找着意义。”
这就是学神的幼年吗?
年级第一语文稳定130分往上的秘诀找到了!
余葵大开眼界,耳朵都听直了:“你背过那么多,脑子装得下吗?”
“也不是只抄一两次,大略都有印象。”
余葵可没读过四书五经,兵书策论,她学的知识大多是应试教育体系下的东西,当真上网搜了几个偏僻的段落给他,而时景,竟当真大差不差地背出来了。
人和人脑子确实有层差,哪怕是年级第一到年级第九也如此。
唉。
余葵羡慕地叹口气,“这次他再罚什么,我跟你一起做好了,说到底,你都是平白被我连累了……”
话音未落,她视线扫过,刚刚缓过来的心跳,又一次狂颤。
少年额角渗出薄汗,他大抵真热得不行,扯着领口,让风从里头倒灌进去,别的男生做起来粗鲁的动作,在他身上,莫名其妙养眼起来,有种从容自矜的野性。
“高原上的太阳就这样,辣辣的,体感就会更热一点。”
让男神受这样的罪,余葵深感愧疚,忙不迭从包里抽本书,给他扇了几下:“这样好些没?”
时景疲懒地后仰靠树干上,舒服眯起眼睛,“小葵……”
刚要说什么,远方传来绿皮火车进站的鸣笛,巨大的响声划破长空。
余葵拎包蹦起来,拉紧他手腕,“快上车,咱们找个靠窗的位置,能吹着风就不热了,动作慢了,就只能去大棚车厢,跟鸡鸭鱼鹅挤一块儿,你这洁癖,肯定会崩溃的。”
踏上火车台阶前,时景最后回望一眼站台。
泽润里。阳光斜射的角度,站牌上的三字黑色印刷体,如士兵般整齐成排的松柏树,一切都令他恍惚眼熟,似曾在上辈子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