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旧友归来
大周曾经是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一朝衰败,四分五裂,这才有了如今东越、西胡、南昭、北齐四国鼎立的局面。只是西胡到底是游牧民族建国,东越虽富庶,军事实力却又太弱,故而天下隐隐又有南北争霸之势。
昭京便是南昭的都城。
南宣门是昭京南城主门,离谢府所处的承元大街倒是不远,也就一刻钟左右,谢瑜便已隐隐听到宫使在宣读圣谕。
早已过午,红日斜斜,阳光已不再刺眼,谢瑜放缓了脚步,远远望向了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南宣门。
昭京城是在大周朝行都的原址上重建的。
行都已然湮灭在了历史的最深处,昔日的奢靡迷醉也早已被忘却,但它的城墙却在战火的洗礼后保留至今,依稀能窥见行都当年的轮廓。只是在那石砖细缝间,依然残余着当年城破时留下的斑斑血迹,铭刻着战乱的惊心动魄。
过午的阳光洒下,城墙静沐在光影中,时有穿堂风卷过墙体巍峨的影子。曾经战骨空埋的土地上,短短数十年安宁与和平,便已孕育了无数繁华。
墙缝中生出的郁郁新草,夹道相迎的如潮百姓,主道两侧肃立的府衙官兵……一切的鲜活都仿佛再次汇聚。
这就是我的国家啊,谢瑜想。
或许即便未被时空局选中,既然重生为南昭的子民,我也愿守护好它。
这是身为南昭子民的责任,也是谢家的责任。
不过……穆栖毕竟官职不高,即便立功不小,如此看来,今日这人未免也太多了些,谢瑜心道。
再近了些,宫使的声音方才清晰。
原来,今日虽是休沐日,陛下眼见捷报传来,龙心大悦,又为嘉奖穆栖以右相嫡孙之贵,不顾战场凶险,十五岁从军,十七便立功异域,下诏令礼部尚书楼庄率左右侍郎,迎于南宣门。
依照大周朝旧制,军队凯旋或是使者奏捷,天子可酌情委重臣相迎。
但谢瑜却认为,南昭和西胡边境摩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近两年战事吃紧,这次穆栖以少克多十分难得,算是狠狠打了西胡的脸,传闻西胡有意签订休战协议,取得了短暂的的和平,却也没有必要这般隆重。
要知道,重臣出迎在南昭,可是罕见的不行,多少大员都不曾捞到。
穆栖再是立有新功,再是家世贵重,这毕竟是官场,年龄、资历和官位放在那里,让一部尚书和侍郎出迎,又办的如此隆重,可就太夸张了。
但谢瑜又忽然意识到,这种效果看似不妥,却未必不符合上意。
不说那些眼红的武将,单说楼尚书,两朝老臣亲迎一未及弱冠的少年,再是大度也难免有些不满。
恐怕,一旦穆栖有任何骄矜之色,这仇恨便会直接拉满,穆家在朝臣中的印象分,也会无形中下降。
更何况,依制,重臣出迎,当为功臣执缰,圣旨虽然未提,楼尚书却必须要做。
哪管楼尚书是两朝老臣?哪管穆栖只是未加冠的暂代正六品招讨使?
拉不下脸?就等着被言官弹劾吧!
要知道,尚书虽然权重,却也管不到言官的事,更何况树大招风,谁知道满朝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且朝廷虽然是一锅饭,但各个党派势力之间,勺子还是要分开用的,饭也是要分开吃的。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明天,就有一本以#礼部尚书带头不尊礼法#为中心的弹章,出现在陛下的案头。
这让那位尚书如何能不不满?
“呵”,谢瑜顿觉有趣,“既然连陛下都插手了,那应该也不多我这个主动入局,想要浑水摸鱼的人吧?”
事实上确实如此。
楼庄是太祖建元元年的进士了。二十余载宦海沉浮,几度起落,几度荣辱,方才熬到这礼部尚书的位子上,自认为脾气已经如春日暖阳一般温和了。
但当他在休沐日一大早便接到上谕,命他于南宣门迎接一个凯旋回朝的从五品六品招讨使,甚至还不得不执缰时,仍是有些不爽。
更何况穆栖其实是副招讨使,不过是因为招讨使空缺,兵部才命穆栖暂代,所以严格上讲,穆栖其实只有正六品。
终究圣命难违,于是下午一接到消息,楼尚书迅速换好官服,上轿启程,紧赶慢赶赶到了南宣门。
结果下轿一看,呦呵,这敢情还是第一个先通知的老夫?
好在,两位侍郎早已收到了消息,丝毫不敢怠慢,也是相继赶到,传旨太监眼见几位大人都到齐了,便当众宣读圣谕。
这便是谢瑜所见到的那一幕了。
这会儿圣旨方要宣读完毕,小太监“钦此”长长的尾音还未落下,无论是大人们还是百姓们的膝盖都还未离地,守门官兵便来报,穆大人已带亲卫驰近。
楼尚书毕竟历经两朝风雨,这种场面根本不放在眼里,淡定地接了圣旨,淡定地起身,又淡定地令官兵们清道,好将前来围观的百姓隔在官道之外,最后淡定地下令开始奏乐。
凯歌高昂激烈、热情喜悦,却掩不住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远远传来。远处黄尘弥漫,裹挟着声响席卷而来,转瞬即至。
来了!
所有人心中顿时一凌。
只是一瞬,眼前便已有一队十余人的轻骑,于南宣门前勒缰立马,军容整肃,尽显穆家治军风范。
少年身后的骑手高举将旗,那旗帜上绣着一个遒劲“穆”字,迎风招展,鲜红似血,火热到了每个人的心中,点燃了百姓们的情绪。
轻骑之后是仪仗队,可让百姓们开了眼,各色各类旗帜由军中单独挑选出的军士们高举,看的人眼花缭乱。
不远处,先是隐约能看见一些相同绣着“穆”字的旗帜,很快运送着囚车,战利品的大部队密密麻麻地靠近,难以数清的武器、马匹,皆是从西胡人手中缴获的,多得让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为首的少年未如其余军士一般身着铠甲,而是一身青色官服。虽风尘仆仆,面有倦色,却难掩一番好相貌。
少年的气质与相貌的风格,都与谢瑜截然不同。
谢瑜面容清隽俊美,眉眼疏朗幽深,墨发束冠,慵懒恣意,风流又矜贵。
而这少年却是天生一副极秀美的样貌,本该略显阴柔,只是这份柔和,却硬生生在满是到刀剑与血肉的战场上,在一次次挥剑与杀戮中,炼出了勃勃英气,隐隐透出锐利。
少年首先翻身下马,与楼尚书等人见礼,道:“下官招讨使穆栖,见过诸位大人。”少年下马,其余亲卫也同时下马,只是他们毕竟铠甲在身,便纷纷行了军礼。
眼见穆栖虽是武将,却形容清秀,官服整洁,毫无武将之粗粝,又谈吐得体,大方知礼,楼庄不经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但也只是几分。
毕竟,在场的其余人可以看穆栖顺眼,楼庄却不会。
要知道,楼庄那一进士科的主考官便是当今左相,谢瑜的祖父谢齐。
谢穆两家毕竟也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多少年了,作为谢齐一手提拔出来的学生,楼尚书心道:不好意思了,小子,看你不顺眼真不能怪我,谁让咱们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
想归想,楼尚书还是与众人一同还了礼,道:“穆将军立此大功,陛下龙颜大悦,为示嘉奖,下旨特命本官率二位迎接将军,将军还请上马,到本官为将军执缰。”
穆栖也知依制该当如此,但见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便知他以一部长官的身份为自己一后辈执缰万般不愿,便肃容道:“蒙陛下与诸位大人错爱,下官惶恐。”
“下官虽幸立有微功,但大人身份贵重,下官资历又浅,大人垂爱,恕下官不敢领受。”
楼尚书心说,虽说我品级比你高了太多,但要真说身份贵重,你这个穆家独孙,未来是肯定会比我贵重的,赶紧上马我也好交差不是?
于是,楼尚书对穆栖的推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圣旨难违,将军还请马吧,陛下要召见你,将军总不愿让陛下等着吧?”
穆栖也知这是实情,确实不好再推拖了,但又深知这一上马,好处没有,坏处太大,现在彻底话都被堵死了,便准备硬着头皮上马,任由楼庄执缰。
就在这时,主道两侧的百姓忽然骚动,穆栖与楼庄等人闻声而望。
只见原本守在道路两侧的官兵,忽然让出了一道口子。
一位手持令牌的少年踏上了主道,红衣猎猎,墨发束冠,又眉目含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派风流恣意。
那令牌以玉质为底,光泽和润,只刻了祥云纹与一个“左”字,饰以描金,显是极贵重之物。
谢瑜!
两年未见,穆栖远远望着,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曾经的挚友,变得熟悉而陌生。
一切仿佛都没变。
可明明是没变的矜贵风流,穆栖却不禁在心中问自己:真的没变吗?
不,变了,穆栖的心中逐渐明朗,自己已踏入仕途,而谢瑜即将参加殿试,很快也会走上仕途,无论如何,谢穆两家的标签与烙印都深深的打在二人的身上,永世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