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别来无恙
谢瑜先行了礼,道:“学生谢府谢瑜,见过诸位大人。”
一句话,懂的都懂。
毕竟,楼尚书等人可都是在官场混成精了。
在整个昭京城,能以“谢府”代称的,任谁都知道,只有左相府谢家。
楼庄忽然有一种微妙的优越感。
左相是他的座师,而这种关系在官场上,很多时候比父子兄弟还要牢靠。
因此作为左相的铁杆支持者,他对谢家的事那可是门儿清。两位侍郎不知道的事,他却了如指掌。
谢相膝下只有一子谢淮,如今在永州知府任上。谢淮有二子一女,次子谢瑜与长女为嫡出,一贯受宠;而长子谢让却是庶出,素来默默无闻
世人都以为,既然谢相只有一子,那么毫无疑问,待谢相退下了,必定会上书使谢瑜的父亲谢淮承袭相位。
但楼尚书这个亲学生却从谢相那里得知,谢知府素来不喜政务,早几年便已向谢相表明心迹,不愿为相。
再加上谢相也发现,虽然儿子不善政务,但谢瑜这个孙子却是一等一的早慧,善于审时度势,在政治上又十分敏感,天赋难得,便转而开始培养谢瑜。
如果谢瑜像楼尚书一样知道谢相的想法,一定会觉得哭笑不得。
他好歹是个能考顶级学府的文科生,学的又是历史系。
虽然历史系不研究架空史,这一点便先废了谢瑜一半武功,但政治眼光还是有的,制度方略也早已融会贯通,再加上谢相刻意的培养……谢瑜:我真的是想不够格都难。
楼尚书属谢相一派,故而知道谢瑜的身份,而其实两位侍郎也是知道谢瑜的。
昨日会试放榜,大人们或多或少都听女眷们提过一嘴,说宫报上刊登谢府二公子谢瑜连中五元,只待三月殿试蟾宫折桂,便能成为百年来第一个连中六元之人,那可多稀罕呀。
如今一听“谢瑜”这个名字,再加上谢瑜手中的左相令又在浅浅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身份昭然若揭。
思绪万千,只一瞬间。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眼前这位,前途光明得能闪瞎人眼的相府小公子?
而且……要知道,那左相令与右相令是一对儿的,乃是当年先帝所赐,见令如见宰相。
于是楼尚书挤出一丝和蔼的微笑,道:“师相可还安好?不知师相有何吩咐?”
谢瑜也是从容一笑,答道:“回禀大人,祖父身子略有不适,已请了太医,大人勿要挂怀。”
“祖父今日命学生持令而来,是因为祖父思及陛下如此重视本次大捷,祖父却因陛下的体谅而不能与大人一同出迎,心中愧疚。”
“因此命学生询问大人,是否可由学生持令代祖父为穆大人执缰,以示文武修穆?”
这个理由,说真的,楼庄一个字都不信。
当然,信了才有鬼,毕竟这本来就是谢瑜临场发挥瞎编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但是,过程什么的,谁又在意呢?
对与谢瑜来说,他要的只是给楼庄一个理由让他同意,至于楼庄是因为他的理由而同意,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同意与左相令同意,抑或是内心着实不想为一个后辈执缰,都无所谓。
楼庄也暗自思忖,圣旨不规定由谁执缰,如此倒也无妨,更何况既是“代谢相执缰”,那这执缰人的身份只升不降,谁也挑不出错来。
且这两人又是平辈,倒也免了尴尬,百利而无一害。
楼庄唯一疑惑的是,谢相此举,究竟有何谋划?
为我减少尴尬?不像啊。
楼庄是想破头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当然这点小疑惑,这并不影响楼庄给出的答案。
于是楼庄微微点头,对穆栖道:“既是相爷厚意,那便请穆大人上马,由谢公子代相爷为大人执缰。
虽说是”代左相执缰”,好歹不是由上官亲自执缰了,穆栖也不再犹疑,淡淡地对谢瑜道了句“有劳谢公子了”,便飞身上马。
谢瑜也不在意,提起了穆栖的缰绳,只是在背对着楼庄等人时,含笑低语,“穆栖,别来无恙。”只一句话的功夫,那笑容又隐了回去,只余下了一份稳重。
一路执缰,举目皆香花醴酒,人人望尘拜舞,呼声更是一声高过一声,人们用这种方式,向为国家带来和平的大人,献上他们的敬意。
和平,是一件最简单却又最伟大的事。
人们愿意给予那些为和平而战的人,最真诚、最崇高的敬意。
万人来此,尽皆为此。
民心所向,如是而已。
这场极其难得的大捷,使人们变得十分狂热,呼声经久不衰,一直到谢瑜一行人行至皇城外,方才渐息渐消。
楼尚书等人的见任务既已完成,便纷纷告辞离开;百姓不能进入皇城,也就熄了看热闹的心,陆陆续续散去了;谢瑜的计划已然完成,也不多逗留,道了别就离开了。
穆栖则一边心不在焉地跟着传旨太监小华子,一边暗暗忖量着谢瑜方才的邀约。
”邀月阁天字二号间吗?哼,今晚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穆栖在心中冷哼。
承乾宫是内廷后三宫之一,穆栖作为臣子,只能从东宁门进入皇城,可绕了不少路,再加上从东宁门去承乾宫要先经过外朝,着实不近。
穆栖心说幸好我就知道会被召见,可是提前换好官服入城的,就是怕时间太紧,手忙脚乱容易出错不说,耗费时间太多可就惨了。
开玩笑!皇帝召见你,难道你要让皇帝等着?
一路这小太监倒是对穆栖十分热情,毕竟他也知道,抛开穆栖的身份不提,他立了这么大功,虽然因为年纪太小,昭和帝不会提拔太过,但从副招讨使转正是绝对没问题的,前途无量啊。
然而他这媚眼却是抛给瞎子看了。
穆栖的祖父穆相半生军旅,一向看不上太监,认为他们只知讨好主子,一味谄媚。
穆栖年幼时便父母双亡,由穆相一手教养,虽然不至于看不起太监,但毕竟还是受了穆相的影响,对他们生不出好感。
结果,小太监一路狗腿,一路讨好,而穆栖则一路神色淡淡,两人的极大反差,成了宫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被两个小姑娘尽收眼底。
两个小姑娘约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躲在石像后面,一个从着装上看显然是女婢,而另一个则让穆栖有些眼熟,只见她身着一件月白色芙蓉纹式长裙,长裙之外披着紫色外纱,显然身份不凡。
两人在石像后窃窃私语,还以为穆栖没注意到他们,悄悄地伸头看了穆栖一眼,又立即缩了回去。
其实这姑娘穆栖是见过的,只是毕竟离得远了些,再加上本就不熟又数年未见,只以为是哪家贵女进宫,倒是真没认出这位南昭唯一的公主——灼华公主景灼卿。
但穆栖想这宫中毕竟人多眼杂,易生是非,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姑娘,便目不斜视,快步与小华子去往承乾宫。
穆栖走后。
“哎呀殿下,咱们快走吧,娘娘怕是都要等急了。”小女婢急得都恨不得直接把她拉走,心说你咋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好吧好吧。真是的,那两个宫女明明说他会来的……怎么就穆栖一个人了。”景灼卿不满地一撇嘴。
“宫女?”小女婢一愣,有些迷惑,随即眼底划过划过一抹深思。
“没什么啦。走吧,阿初,再不走母妃真要等急了。”
阿初:……刚刚非要拉我来的时候你咋不怕娘娘等急了?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是,殿下。”
且说穆栖一路跟着小太监到了内奏事处,便见昭和帝身边的刘公公已经在哪儿候着了。
刘公公见穆栖来了,忙堆笑道:“呦,这不是穆大人吗?咱家恭喜大人新立大功。陛下可高兴坏了,方才还念叨着您嘞,这不,派咱家来这儿瞧瞧您可到了。大人快这边请。”
穆栖拱手,“有劳公公了”。
刘公公笑道,“大人哪里的话,杂家职分所在,可谈不上劳烦,”说着对小太监摆摆手,道:“你且下去吧,”随后一甩拂尘,转身引着穆栖步至承乾宫外。
而与此同时,西暖阁内也因一位女子的到来产生了波澜。
臣子们是打工的,但好歹有休沐日。
皇帝虽然是终极大老板,却是全年没有法定节假日。
这会儿批了大半日奏章的帝王刚刚放下御笔,正待揉揉眉心缓解一下疲劳,便听一旁侍立的侍笔太监小木子闷哼一声,随即便倒下了。
昭和帝却并不意外,只是对着那位突然出现的女子轻唤了声“越姑姑”。
昭和帝如今已年近知天命之年,能然他唤一声“姑姑”,女子显然该有一甲子的年纪了。
但观那女子相貌,却恐怕只有五十出头,与皇帝年龄相近,且步履轻快稳健,身形也十分窈窕,丝毫没有老态。
至于那双眼睛,本是镌刻着深深的锐意,带着自信与威严,却又被女子敛去。
女子与宫中女子截然不同,不仅全身上下无一钗环首饰,未傅脂粉,且一身缟素。
虽然如此着装,但那份气势,却远远胜过绯袍玉带。
在整个内廷,唯一一个被皇帝默许常年一身缟素的,唯有这位故去的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