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边镇乱】范永斗的决定
“范家会卖粮给我吗？”翟岩在送走柳全后，心中存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又想起七月份朱家寨子对自己的那场追杀，在那场伏击中，他几乎损失了所有的亲随护卫，最器重的亲兵季兴失去了右臂，直到如今仍旧在陈家庄养伤。
自从退往塞外后，他的内心便一直在回避这件事，他不相信范琰会杀自己，而且范家也实在没有必要杀自己。兴隆魁的范家从本质来说不过是一个商号，所谓和气生财，凡是要用刀剑解决的事那必然已经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翟岩相信自己并没有给兴隆魁这样的威胁。至于自己的大哥翟堂会对自己动手，除了彼此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会让旺顺阁被张家口八大家排除在外。
范家如果一定要对他除之而后快，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担心他揭露张家口八大家的内幕。但是其实这些内幕并不算秘密，边关守将甚至官府其中明白的人不在少数，就是他想掀开那层布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这些还牵涉到他自己的家族，他的逃避已经彰显他的态度，以范永斗的jing明意识不到这一点？第一天泄露了行踪，第二天柯先生来访，第三天便是一场伏杀，如此的高效让翟岩越来越怀疑那场谋杀背后真正的主使人，范永斗再怎么样要对他动手也必须要先通告一下他的大哥翟堂。
所以翟岩才让柳全先去和兴隆魁接触，也算是试探一下兴隆魁的态度。
柳全知道翟岩对于粮食的要求很急迫，不敢怠慢，离开德翔阁的第二天便直奔大同的兴隆魁商号。
大同府是京畿屏藩，地处要冲之地，被称为屏全晋而拱神京，是由洪武五年大将军徐达在旧城基础上增筑，以巨大的条石为基础，城墙内芯为三合土夯筑，外包巨大的青砖，此后由于北方边患不断，连年修葺，城墙高度已经达到四丈多高，外加墙垛和城楼，为大明最坚固的城防之一，远远看去巍巍壮丽。只不过此时大同镇外倒是一片狼藉景象，大同东门和阳门外官府设立粥棚救济遭荒逃难的百姓，连绵数里地，有些衙役在那里手持水火棍棒凶恶呼喝，在那里维持秩序。柳全避开东门从南边永泰门进入大同，直奔兴隆魁商号。兴隆魁正居于南大街鼓楼旁边，分为好几个铺面，分别销售来自草原的一些皮毛、玉石以及南方转运过来的布匹绸缎等等。当然这些不过是兴隆魁经营生意的一角，实际上它经营最主要的便是粮食和茶叶，也是关外的最需要的东西。
大兴魁在大同府也有产业，但是柳全连家门都没入，直接来到兴隆魁的门口，让随从先往里送了一张名帖。功夫不大，范永斗从里面走出来亲自将柳全迎入府内。大兴魁近年来蒸蒸ri上，主要的根基在右玉县，偏偏大同府最大的商道便是右玉的杀胡口，所以范永斗也不敢怠慢柳全。范永斗和柳全只是此前在大同巡抚张庭拱召集纳捐的聚会上才刚刚相识，并不算有交情，但是彼此之间也算是闻名已久。
张庭拱寄予厚望的纳捐会上范永斗和柳全都是为数不多的响应者，不过一者将粮食捐给了官府，一者自己亲自在右玉县赈灾，两人的目的不同，所以行事各有差异。
柳全连ricao劳赶路，看上起一副风尘仆仆的摸样，范永斗一看便知道有急事。两人寒暄不久，柳全便问道：“我要从范兄这里购买一万石的粮食，不知兴隆魁能够提供吗？”
范永斗暗自吃惊，他知道柳全在右玉县赈灾，但那最多不过两千石，已经是花费不小。现在他一张口便要一万石的粮食，目的何在，即使是赈灾也是要考虑能力，没有听说过倾家荡产赈灾的，要是那样还要官府做什么？
柳全知道这件事最终瞒不了范永斗。翟岩也只是委托他和兴隆魁谈，而并不是要让大兴魁代购，这里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他喝了几口茶水，稍微平缓了一下，隐晦的暗示道：“我是受人所托，不仅仅是大明受灾啊。”
在一边作陪的柯先生反应极快，问道：“是德翔阁吗？粮食是大明禁止运送出塞的难道柳东家不知道吗？”
柳全呵呵一笑道：“我只是受德翔阁所托，大同边镇守备严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够私自运送朝廷禁止的货物出塞的。”
柯先生一时塞言，有些东西即使大家都明白也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范永斗不急不忙的问道：“德翔阁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谈，都是山右的生意人。难道对我有什么成见吗？”
柯先生额头上开始冒汗了，抢先对范永斗说：“翟岩这样做，便是没脸见我们，我们又何必再和他有来往呢？”
范永斗感到柯先生今天有些奇怪，翟岩死而复生，范琰白守了大半年的寡孝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此刻柯先生在外人面前竟然提起。他有些生气了，道：“这件事我自有主意，你不必多言。”
柳全好像明白一点什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柯先生道：“我听说有人在右玉县差点要了翟东家的命，所以翟东家才不敢来大同面见范东家。”
范永斗脸sè大变，起身对柳全问道：“当真？”随后又坐下，沉吟一会道：“购粮之事，数量巨大，我急切之间不能答复，你明ri再来，我给你准信。”这便是逐客了。柳全识趣告别而去。
待送出柳全出了兴隆魁的大门，两人回到后宅，不待范永斗开口，柯先生面sè苍白，知道已经瞒不过了，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当ri见到二小姐遭受如此的委屈，一时气不过，所以找了一些人想给翟岩一个jing告，并不是要真的要杀他。”这已经不仅仅是生意上的事情了，因为牵涉到范永斗的家事，这是一个重大忌讳，柯先生心中也有些忐忑。
范永斗回怒视柯先生，这个人是他从小的朋友，因为参加科举不中，才成为了他的帮手。他很器重柯先生，兴隆魁的很多事务也都是由柯先生来处理，但是这件事情上，柯先生的私自做主让他感觉的愤怒而且不安。柯先生的地位已经决定了他的所作所为代表了兴隆魁的态度，他怎么敢如此大胆。
范永斗脸上yin晴不定，最终还是说道：“此事下不为例。”有时候越是平静的反应越让人心悸，柯先生宁愿范永斗臭骂他一顿，骂完之后留下的心结还会小点。
柯先生低声道:“我知错了。”眼看范永斗准备快步离开，他紧追在身后着急道：“和德翔阁的粮草交易万万不可行，粮食流入到草原难保不会落到察哈尔人的手里，这是那边绝对不能允许的。”
范永斗心中厌烦，道：“这些事情都可以让你做主，还要我这个东家干什么？”数年来，他从来没有对柯先生恶语相对，也赋予了他重大权责，但是今ri看见柯先生如此不知进退，终于忍不住了。
柯先生听见此言一脸愕然，这么多年来为兴隆魁呕心沥血，终究是为别人做嫁衣，他只不过是要提醒一句，兴隆魁的又有什么主是他可以做的。如果德翔阁和兴隆魁做成的这笔生意，范琰和翟岩的婚事十有仈jiu会被重提。柯先生心中不平，凭借他多年为范永斗鞍前马后，又未娶妻，正室虚位以待，即便提出要迎娶范琰应该也不过分，但是现在范琰有婚约在身，他又如何开口。
范永斗又停下脚步，对柯先生道：“明ri你便回宣府去吧，大同的事情你不要在插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翟岩在杀胡口的崛起大大出乎范永斗的意料，同时让他更加强了要将他收归自己势力范围的想法，而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完成范琰和翟岩的联姻。至于翟岩的立场，范永斗觉得随着一个年轻人的成熟，总会向现实妥协的，尤其是在有了自己的事业之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一个人对于自己含辛茹苦创立的事业，会比对自己的孩子还有重视很多，金钱和权势会让人yu罢不能。山右的商帮多是因为地域而立，目前张家口的八大家在杀胡口还毫无势力，如果能够借助德翔阁将兴隆魁的手再伸进杀胡口，那么范家离名震山西那一ri也就不远了。退一万步，即便ri后翟岩和女真人产生了龌龊，他最多也就是个识人不明，现在给德翔阁粮食实际上是给土默特人帮助，这也是那边交代过来的，女真人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名义上的蒙古宗主国察哈尔部落。所有的晋商心中都有一个梦想，那便是重现当年王张（王崇古和张四维）两大家族的辉煌，至于道德，那是对圣人的要求。
范永斗在书房内一丝不苟的泡着远从福建运送过来的武夷岩茶，手势的一举一动浑如天成，毫无滞意。他完全感觉不到秋ri的炎热，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这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也算是给范琰最好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