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 【边镇乱】会晤
自从身份被认出之后，翟岩知道再想和以前的一切割裂开已经是不可能了。
送走柳全后，翟岩便又细细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翟家并不是张家口土生土长原居民，他第一次陪同父亲到达张家口的置办商号的时候，兴隆魁也还不是范家的产业。那是的他不过是个懵懂少年，他不喜欢阳城整ri灰天土ri的压抑景象，对张家口外生机盎然的草原充满着向往。也从那时开始，范家那个如同假小子般小姐姐经常带他偷偷溜入集镇外的草原偷骑蒙古人的矮马，一起偷蒙古人的ru酪尝鲜。
慢慢的范琰长大了，不再和他们这帮野孩子在一起胡闹了，只有他还不忘记每天把自己玩的最开心的事情去告诉她，而范琰每次都是津津有味的听着他讲述他又打败了一个蒙古小孩，弓箭shè的比以前更远了，听完之后总忘不了给他准备一块他最爱吃的ru酪。范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范琰也越长越好看，他每年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张家口度过，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到阳城老家。除了读书习武，他最开心的ri子便是范东家押送商队进入草原的时候，范琰偶尔会偷偷的跑出来陪他一起到草原上奔马，云高风清天蓝蓝，青草无边如地毯，范琰清脆的笑声让他迷醉。久居张家口，范琰的身上难免渲染上了一些蒙古女人的开朗的气息。
当范东家收购了兴隆魁成为张家口商帮之的时候，他已经慢慢长大。多多少少，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家族和范家都在做一些什么样的生意。翟老太爷的安排中，本来是要安排他参加科举走仕途，让他的大哥继承旺顺阁的家业。但是他拒绝了参加朝廷的科举，让父亲暴跳如雷，当他连家族的生意都拒绝参与时，更让父亲伤心不已。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翟岩成为了很多人眼里的纨绔子弟，他每ri舞刀弄枪，千金散尽，结交江湖朋友，燕七、弓辰和仇彬都是那个时候他的认识的，晋商多瞧不起浪荡子弟，只有范琰还待他如旧。他还记得当他有一ri酒醉过后跑到兴隆魁找到范琰说要娶她的时候，一向对他和善的范琰红着脸把他轰出了兴隆魁的大门，第二天便送给他了到现在还一直都挂在他胸口的白玉牛角。当他回家告诉父亲要来范家提亲的时候，大哥翟堂坚决反对，因为范琰比他还大上一岁，范家也不会同意和他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结亲，但是父亲终于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前去尝试，没想到的是范永斗倒是答应的很爽快。
如果己巳年他没有到过京师，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变化，他现在已经和范琰完婚了，他当时已经想好，完婚之后他便要和范琰移居到江南，一方面可以帮助家族在那边收购茶叶，一方面也可以逃避开让他纠结痛苦的张家口。
往事在脑海中如同chao水般涌现又褪去，翟岩缓缓站起要看窗外。他虽然不是出生在大富之家，但从小到大，正是翟家迹之时，说起来他并没有受过什么苦难，如果说己巳年女真人入侵京师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残酷的情形，让他产生巨变。那么去年冬天在山西便是他人间地狱在他眼前重现。他陪着燕七走过了很多民变军经过的地方，到处是残肢断臂，鲜血染地，比己巳年女真人在京师所为已经是毫不逊sè，所为的也只不过是为了吃饱饭。这半年来，他在杀胡口进进出出，看到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心中激愤依旧，却也不似当年那般单纯。
两ri后，柳全匆匆赶到杀胡口，告诉翟岩，范永斗要亲自去杀胡口和他谈这笔生意。柳全认真道：“范东家让我转告你，上次的事他毫不知情，深表歉意，让你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
翟岩长笑一声，道：“有柳兄陪同，右玉县又有谁敢动我。”柳全是右玉县的世家，再加上随着曹谦也已经笼络了右玉县的绿林，甚至已经慢慢将势力扩展进入了大同府地带，现在翟岩入关后的安危已经有了一定的保障，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
范永斗真的愿意亲自来道杀胡口，柳全走后，翟岩陷入沉思。如果范永斗真的愿意来，那么前期的刺杀真的就是柯先生的私自行为，只是为范琰出这一口气？翟岩轻轻摇了摇头，柯先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十月二ri，范永斗亲临杀胡口。翟岩在悦来酒楼设宴招待，准备的午餐并不是很丰盛，只有他二人参加，翟岩知道范永斗对他有话要说，这场会谈才真正决定他和范家甚至范琰的未来。
酒楼外护卫密布，范永斗一边用餐一边问道：“彦直，你我都是出自商家，我问你，为商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翟岩微微摇头道：“其实我并不算是个商人。在您面前谈论这些不是班门弄斧吗。”
范永斗举起筷子轻轻一点，道：“你太谦虚了。为商者，最重要的是眼光，其次是胆量。你大半年来独生独自闯荡草原在杀胡口创下德翔阁，选择弱势的土默特人合作便是你的眼光，敢于独闯草原已经彰显了你的胆量，你若是真想成为一个商人，晋地又有几个人比得上？”
翟岩苦笑一声道：“运气好罢了，要是死在草原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范永斗点头赞同道：“你这话也没错。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年我能够从辽东来回也是九死一生啊。”
翟岩放下手中的筷子反驳道：“眼光和胆量当然重要，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我心中，其实认为商者诚信更为重要。”
范永斗摇头道：“诚信固然重要，但身处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一味拘泥于此，成不得大气候。我晋地商人喜欢商而优则仕，也都是本着逐利的原则。你现在还年轻，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让人yu罢不能，虽英雄无数，终究拜倒在此二物脚下，便是金钱和权利。”
翟岩默然。这些话当然很有道理，但是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称，有的人心中这边重一点，有的人心中那边重一点，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知道自己曾经连自己的父兄都说服不了，更不用说想在此时说服范永斗了，但是范永斗想说服他也是没有一点可能。他也不想此刻和范永斗产生争执，引起难堪。
范永斗眼见翟岩无声，长叹道：“我此时不和你多言，ri后你必然能够明白我这些话的道理。我的妹妹范琰和你有婚约在身，你们二人也是从小青梅竹马，竟然你没有死，那么这份婚约依旧有效。你我既然是亲戚，那么你需要的粮食我自然可以供给你。”此时翟岩叛家而去，但已经崭露头角，依他经商多年的眼光，如果放翟岩走了，才是真正的失败。他虽然和女真人走在一起，但是他既然对大明都没有归属感，更何况对女真人，一个真正的商人是没有立场的，如果说一定要有立场，那便是可以带来金钱更多的那一边。对翟岩，他也是投资自己的眼光，只不过用来投资的是他最痛爱的幺妹。
翟岩沉默半响说：“你是知道我的想法的！”
范永斗微微一笑说：“这个不重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范琰这一点你是不用怀疑的。”
见翟岩依旧不说话，范永斗问道：“你ri后如何打算，准备重归翟家吗？”
翟岩知道再回翟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旺顺阁经营的那些活他连边也不想沾上。大哥翟堂已经和他撕破脸，再回去只会让仇怨更深。他沉默良久问道：“我父亲还好吗？”
范永斗似笑非笑道：“翟老爷子年后一直住在阳城，已经不问世事了。”
翟岩道:“我愿意娶范琰，但并不意味着我认同你们。翟家我是肯定不会回去了。”
范永斗心中冷笑，无论你如何叛逆，家族血脉又是你如何能够割舍的，人处世间，便如同身在网中，哪里由得了你ziyou自在。他柔声对翟岩道：“翟家的事，我不便插手。你既然回不去，不如就让大兴魁柳东家做个证人，挑个良辰吉ri，就在大同让你们完婚吧。我范永斗的妹妹就这样嫁给你，也是丢了大脸面啊。一万石的粮食我便以给官府的价格卖给你。”翟家既然把自己的千里驹给赶了了出来，那他范永斗就笑纳了，他范永斗能够从食不果腹混到今ri雄踞张家口当然不是白给的。自从女真人暂时中断了张家口的商道后，他手上也积压了大量的粮食需要处理，没想到如此饥荒下大明朝廷也没有拨下多少赈灾银，翟岩此时来倒是购粮倒是正合他意。
翟岩踌躇了一会，道：“婚期待定吧。粮食一事便由范兄所说。”
范永斗假意怒道：“再等小轩便成了老女了，她今年已经十九了，你还要再耽误她吗？”
翟岩又犹豫了一会，斩钉截铁的说道：“明年我一定会办完婚事。”现在燕七未归，草原变局将现，实在不是办婚事的时机。
范永斗杀胡口一行解决了翟岩的粮食需求，同时也给德翔阁带来了一个庞大的合作伙伴，宁盛的库存一销而空。
翟岩现在大量现银都埋藏在狄寨的地窖中，经过和柳全商议，由大兴魁出钱购下这一万石的粮食，他将以用一千五百匹战马用来交换，大兴魁同时担负运送出塞的任务。翟岩留给柳全的利润非常丰厚，但是一千五百匹战马已经不是他大兴魁可以一口吃下来的，为了平衡杀胡口内各商号的关系，他也给了盛魁和东来阁一些好处。如此多的粮食和战马出入杀胡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上下打点的地方也很多，好在大兴魁在右玉经营多年，在边军中关系也算是盘根错节，货物进出关都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