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王妃传
王妃名初夏,字新晴,文定公林昭之独女也,少时失,昭痛心疾首,未意其来日终归矣。初夏既失,从墨家长者学,少而善作机巧,凡构物之事,有妙论,或旦日则有玄器出。
长者既卒,初夏游迹天下,履宋州,时北狄南下,云宁王御之,出夏关一役,王险丧命,既归,云州士卒缚初夏来见,曰:“此女高立丘陵,北望极地,私以为北狄细作,愿将军料理之。”王曰:“斩。”初夏虽惧而面不改色,据理而争,自辩清白,王无何之,初夏复献远眺器物,曰望远镜,或曰其物白日可视十里,足可见五里之外蝼蚁出穴,为人之目力所不能及,王得此物,甚为欢喜,留初夏时时在侧辅。
初夏性情温和,无论夷夏,皆以慈悲为怀,王借初夏之飞天术奇袭破汗都布罗,北狄与前汉、大胤交恶多年,构怨颇深,王欲屠城,以次日辰时封刀,初夏阻之,力谏勿妄造杀孽,王从之,勒令士卒,遂无论男女妇孺,皆未有所犯。
既归,王晋云王,与太祖通书信,言及墨家机关与初夏事,太祖奇之,乃诏王与初夏同往南极宫,每有考究,必有所出,或不能对,则必言一二以愉太祖,太祖遂甚悦初夏,欲以之适王,问有意否,对曰:“云王善待我。”太祖乃诏部礼监与奉常寺共筹姻亲一事。百官闻此事,云王党驳之曰:“殿下皇子龙孙也,而彼女位卑,有辱皇室门楣。”初夏未有所对,而太祖已不忿,诏仁宗与群臣于南极宫,曰:“朕闻有云门第不对,其实不然,云王固尊贵,天下谁人女妹可以比之?卿若再言若此,则朕诏告天下,收之义女,圣眷足耶?”
群臣既知太祖隐怒,乃不敢有所言,而仁宗曰:“父皇收之义女,则其为谦姑母,如是而配,岂不**理五常邪?”
太祖瞠目,凝视仁宗,顾群臣,见丞相林昭,乃笑曰:“丞相,朕犹记卿无女,朕欲卿得贤女,何如?”昭稍望仁宗,仁宗无言,乃应首。
初夏将有义父母,早往拜之,至相府,昭在朝,独见昭妻徐月英,月英见之,立觉亲近,捧之手不舍,冷暖多有体恤。初夏事之,相与为趣,往来数日,二女相视无隙。初夏终见昭,事之毕恭毕敬,昭常叹息:“倘吾女在,犹若此也。”
某日月英兄长襄来,逢见初夏,相错而行,惊语于月英:“月英已寻得失女,何不言于兄?”月英问缘故,长襄曰:“彼必为汝女,其与月英少时无有二致!”月英喜,而不愿复沮,遂设计取初夏血,与其血并入清水,混然一体,乃言于昭曰:“吾女归矣!”初夏初以为不可信,寻乃承其亲。
昭叩谢太祖隆恩,太祖抚须笑曰:“遂再无逆言耳。”于是天乐十二年九月,初夏成婚,为云王妃,居京城云王府半月,往拜太祖、太后、仁宗、皇后,甚得欢心。九月微末,王妃辞别父母,与王归云州。
十一月,王以书册控命于秦、商世家苦恼已久,王妃闻之,云此事小。十三年一月,制活字印刷以抗衡,云州境内遂书册充盈,寒门子弟亦可购之,时云州周围,多称赞王妃者。而王妃不满足于此,又谏王以科举取士,并设庠序于各县,授适龄童子以字书,复办义书斋于云州十郡百二十七县,往来之人皆可观览。
时世家大族盘根秦、商已久,秦、商牧官多为其所出,官族相结,实为常见,黎庶竟有不知朝廷徒知世家者,而其面恭于朝廷,太祖、仁宗亦无可奈何之。究其根本,乃在于书册与举荐,寒门子弟自曹魏九品中正以来难得出头,而世家子弟控有诗书、且相互举荐,致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之境,如今王妃造书、开设科举,乃轻破之。
王有侧室名陈曼殊,为东南小国琉球公主,其性情淑均,早先王妃一年入府,每日侍奉王左右,并理王府俗事,不敢稍怠之,既正室已至,自觉位居不当,乃移府册于王妃,而王妃疲于应对府中事务,归之于曼殊,允其便宜行事,每旬晓之即可。曼殊与王妃相谈甚欢,恐其以性情柔弱见欺,遂王妃每便装出,则从而出谋划策。
天乐十三年四月,王妃出游至云安郡安李县,闻安李县县尉郭耗材纵亲信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而县令、县丞俱容之,百姓苦不堪言。王妃怒,欲以兵士除患,曼殊急阻之,书王告以事,王使百骑往之,并携云王令,暂以王妃代安李县。
王妃理安李,凡有作奸犯科者,据大胤律法下狱、处死,凡往故情有可原者,皆获减免或补偿。未逾月,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王妃虽善曼殊,而实非善容人,北狄可汗璇嘉兼旬则有书信至,王初每答之,某日王不在,信截于曼殊,私递于王妃,王妃阅之,未作言,待王归,当面示之,王曰:“此小女子戏弄,不可为凭据。”王妃恼之,久不言于王,王遂回书断私信于璇嘉,是故王妃稍假借之。
王尝蹿迹于青红阁楼,素善妙玉阁花魁临澜。王便衣入妙玉阁,以才貌为临澜入幕之宾,卧听《南宫曲》于芳间,会琴瑟将至佳境,有老鸨入,曰:“云王妃请姑娘入王府奏演歌舞。”其后随有仪仗,乃候临澜。临澜目色猝然,顾盼王,王亦不解,乃曰:“王妃盛情,当去。”
临澜乃往之,王亦速归先至府,乃见厅中设宴,列座有熙宁公主、云宁郡郡尉妻、云宁军军将妇十人,皆起身拜王,王微颔首,曰:“此妇人宴,孤不宜久处其间。”乃至书房,王妃果在此,手执云州令,曼殊在侧,手握云王玺,案有绢帛,为新起政令,王阅之,为《锁阁封娼令》,诘之二女,曰:“何至于此?”
王妃与之论,曰:“女子生而遭人欺,其命耶?”
王曰:“有犯官之眷女亲妇、生计苛责之贩女恤郎,亦有自甘红尘者。”
对曰:“自甘红尘者几何?消衣为食者几何?虽为犯官牵连,织造则已,何故如此?”
王曰:“莽红尘几多红颜薄命人,若徒救云州十郡,天下凡十二州,又如何?”
对曰:“且不以善小而不为,今妾救一州女儿,亦尽全力也,其问心无愧。”
王曰:“其有以此为生者,王妃断之,何以置之?”
对曰:“当以自食其力,且你我及州郡妇人可为之谋。”
王妃复曰:“凡青楼绮阁者,其后多有公卿,且楼阁多富金银,愿君助我。”
王乃誊写封娼令,印以王玺州令,复出虎符,曰:“可遣一营虎士,公卿多龌龊,王妃勿立危墙之下。”
于是,天乐十三年七月,云州禁娼,凡娼楼,无论官私,皆封,其幕后人等,咸无逆言;凡娼女,为王妃所赦,分遣于各官户、有部,予以谋生活计,多有入王府理织造、锦绣者,而有相悦终成眷属者,王妃出财为之庆,其财实自封楼来。而妙玉阁临澜亦在其中。
王妃虽禁娼,而不禁清倌往来,凡故楼阁,洒扫去晦,改为聆音阁,其中女子非为附属而独立自由,而士大夫书生亦喜之,以琴瑟往来。
九月,王妃作《姐妹文》,招募才女、工女与农女百余人,组阁曰妇联,谋以参政云州,王力阻之。王妃复请于太祖、父相昭,二人亦婉辞,王妃遂稍罢此心。然妇联已组,公文已布,王无何之,乃另设女政堂于云松郡松露县,纳三十三才女、三十三工女、三十三农女所成之妇联,使其每月拟策建三封直呈云王府,由王夺之,若善可,则首置一县,而后推行一郡、乃至十郡。
十月,太子党讦王妃枉正宗法,使女子干政,为祸国之始也,请黜王与丞相昭,无果。
十一月,是月妇联三策上呈于王,王阅之,对辩于王妃,遂允其一,建女学于云州十郡,使适龄女童亦可从学;十二月之三策,王允其一,废止云州童养媳。
十五年七月,王退高丽,妇联遂废。其存凡历二年,亦有青史可留名者,详叙于《云王云州列传》。
王妃至高丽,为朝鲜王后,亦黜娼楼且立妇联如旧,王亦多赞之。
十五年九月间,王后有孕,次年五月生子名献,九月,王后携献归大胤省亲,先见父昭,昭大喜,捧献欢心甚,曰:“吾初不意此生可复见吾女,然终觅回之;吾复意此生不可见吾外孙,今日竟见之!”
复见仁宗与皇后,亦悦,赐宫廷乳娘数名携家小同往朝鲜,并着宗正寺录献之名。
王后复往东宫,移王之书信于太子安民,太子阅毕,喜极而泣,曰:“吾之长兄也!”遣人往市购幼玩无数赠与献。后人度之,以为来日朝鲜归附之事。
天统二年五月,朝鲜崇奉大胤为宗主,岁岁朝贡。
七月,北狄乱,昔日右王脱也南归,袭汗都布罗,大胤天赐可汗璇嘉携数十人南逃宋州、借道云燕、复至辽东,王迎之。十二月,成宗复请璇嘉归,而璇嘉谢之,遂去汗号,留于王宫,衣食与东妃蔓殊无异,王后甚恼之,而璇嘉多机心,二女数暗斗,幸王俱容之,使无有所伤。
初夏好制墨家机巧物,于云州时,作有曲辕犁等农具,农事大兴;于朝鲜时,作有踏板、转轴等,遂开海运矣。
五年六月,与王同曼殊、璇嘉隐踪,而子献归大胤为康乐王,世受禄三万户。
太史伟曰:“奇哉女子!握有命玄之术,而通古今之变,与万世出一之云王为夫妻,其为相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