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战

第七章 两战

昨日还春风和煦,今日便春雨绵绵,一场春雨下,一树春花残,这又引得多少道不明的情愫。

季柔倚在高宅偏厦的柱子上,看着这淅淅沥沥的春雨,发了怔。有一阵子她想到了安歌,一阵子想到应执,想到母亲姐妹和那淘气的弟弟,想到父亲的雄图伟业,想着明天的首战。而她的三姐姐高机刚要跨出门外,看着发怔的妹妹,缩回了脚又折返了。

安歌和母亲清晨穿过这场细雨,走到家庙,跪地为应执祷告。

战场上,卯时寒慕替少将军传令三军备用晨炊,晨炊用完,督促士兵们穿好铠甲,排好阵列,鼓手黑皮是个精瘦的汉子,他瞥了一眼鼓台下两国军队,三百辆战车已经有序排好,每一个战车上有三人,一名为驭手,一名为弓箭手,另一人持戈,少将军站在中间的战车上,腰间佩戴着青铜戈,手中拿着长矛,少将军是黑皮眼中的英雄,身长九尺,虎眼圆睁,身披甲胄,威风凛凛。杞国将士们早已准备好,而陈国战车才陆续来到战场,更别提什么战阵了。按照战争规则,黑皮不能擂响战鼓。

寒慕有些不耐烦了,说:“少将军,开战吧,约好辰时开战,可他陈国竟如此散漫,根本并未把我们放在眼里。”

少将军说:“辰时还未尽,现在进攻,恐被人诟病。”

辰时将尽,陈将妫完才扶着车横木,缓缓驶将出来,而后续的战车还未列好阵势。妫完为陈王的叔叔,陈王叔叔众多,不是早亡就是酒囊饭袋,只有夏御叔和妫完善战,如今夏御叔身体欠佳,卧床年余。

副将寒慕下了战车骑马至陈国阵前,拱手后朗声说:“敝过与贵国约定辰时而战,今辰时将尽,而贵国军阵未成,岂不是无信?”

妫完轻蔑一笑:“我陈国卜正卜算今日无雨,可这天可是下雨了,这老天爷失信了不是?你能把老天爷怎么样?”说着仰天而笑,花白的胡须直颤。

寒慕说:“小将今日方真正领教贵国了。”

妫完身边一副将,轻佻地说:“今日我也领教杞国男人了,人都称杞人为大禹之后,雄健有力,可你这种俊秀的男人,恐连我们陈王宫人都自愧弗如。屈少将军好福气。”

寒慕大怒,蔸头一马鞭,正中那名副将的肩头,呵斥“管好口舌!”然后策马回转。那名副将恼羞成怒,弯弓搭箭,一箭刚要射出,不想身子僵僵倒下,一箭正中面门。

妫完急忙往杞国军中望去。只见屈应执正在收弓,不禁大惊,两军距离甚远,一箭毙敌军之命,百步穿杨恐怕也形容不了屈少将的箭法。

战鼓未响,副将倒于车下,陈军后续战车以为战事已起,开始向前冲,前面战车不明就里,有的跟随后面战车往前冲,有的被后面战车冲撞而车毁人亡。少将军抬头看看鼓台上的黑皮,示意击第一遍战鼓,三声。这意味着第一排战车冲锋,第二排战车弓箭手马上弯弓搭箭准备射击。

陈兵就是被前两排的杞兵的长矛和弓箭打败的。

寒慕在两军中,骑着马灵活躲避战车的同时,用马鞭把陈国驭手拖至马车下。前车乱,后车不及改变路线,陈国的战车如同一锅粥。

陈国军队只好逃回本国壁垒之中,屈应执鸣金,杞军并未追击。

妫完回营,清点死伤。二十三人亡,七十余人伤。气急败坏,不知战报如何拟就。身边一偏将凑前说:“将军勿忧,今日有雨,卜正并未正确卜算,而他杞国卜正历来卜算得丝毫不差,马失前蹄所致啊。”妫完听过大喜。

翌日,陈国卜正泄冶罢黜。

捷报传入杞国,杞王瘪嘴咧开,露出无齿的牙龈,大笑:“有此将种,我杞国何忧?”

安哥把春酒端给父亲,老将军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喜乐。喝了一口:“这就是女儿的春酒了?”

安歌红着脸说:“是啊,爹爹你觉得怎样?”

“香!”

安歌不禁喜笑颜开。这时老将军说:“香则香矣,可算不上酒。”

安歌望向夫人,撒娇说:“娘,你瞧爹,从无夸赞。”

夫人说:“谁说从无夸赞了,前几日不刚刚赞了你的酒了。”

安歌说:“我是说爹爹从不夸赞哥哥。”

夫人满眼的笑意说:“你爹只有和你哥在一起才夸呢,在你面前夸,你哥又听不到。”

安歌噘着嘴说:“好吧。”然后转身蹦蹦跳跳离开了。

看着安歌的背影,夫人说:“安歌已经及笄,算来也要婚嫁了。”

“急什么!她要是出了嫁,咱们将府多冷清!我也不知寿至何时,只想添人进口,不想送嫁。”老将军用鼻子细致嗅着春酒里的芳香。

夫人默然。

“应执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府里准备得怎样了?”老将军抬眼问。

“錐岩和家将们筹措着呢!”

“錐岩木讷,恐怕有顾及不到的。”老将军蹙眉。

“寒慕赴征时,已经拟定了清单。我细细审查,非常细致,连新妇的首饰头面,衣料澡豆都有,甚至陈列了购置的所在,今日这些物件就能购置完备。”

老将军缓缓点头表示称赞,接着问:“这些物事都放置哪里了?”

“昨日雨,购置的东西放在库房内,大厅和新房昨日打扫完毕,今日婆子已将新妇首饰衣料放在新房内,大厅正在装点。”夫人轻轻敲着老将军的腿,回答道。

“尽管是嫁娶大事,也不必过分铺张。”老将军说。

“将军可是想多了,婚期如此紧迫,想铺张也是不能够的。”夫人嗔怪道。

“那推我去看看。”将军挑着眉头轻快地说。

“谨遵将命!”夫人起身推着轮车出去。

将军夫妇很少结党访客,到访客人也是十有六七不见,所以正厅很少使用,如今大厅还如同新的,完全用不着整饬,家将们精心打扫,并且把红边黑绸挂在梁上,西阶东阶玄色的新垫子已经整齐地摆放好。整个布置简单大气,老将军很满意。将军扭头问:“酒呢,安歌的酒应该不够啊!”

“你不总嫌弃女儿的酒无酒气嘛,这时候你还是想起她。”老夫人问。

“虽无酒气,胜在香气袭人啊!这嫁娶又不是满足酒囊之徒的口腹之欲。而且我觉得她那春酒的香气正适合新妇。”

“杞王派人送了王宫酒师酿的酒,将军怎么就忘了?”夫人问。

“谁让你没拿给我品尝,没有喝到嘴里,当然就记不得了。”将军微笑着。

“岁数越大就越是馋嘴了!”夫人在将军背后轻声说着。

錐岩从厅外走入,在将军面前毕恭毕敬侍立,并未开口。錐岩不善言辞,将军一家尽管吩咐,他只是一声“小的知道”,转身离开便去做,做完就找将军复命,复命时也几乎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拱手站在将军面前,刚来的军将和仆从很长时间大家都以为他是聋子哑巴,直到听到他御车时吆喝马匹,才知道錐岩一切正常。

将军问:“寒副将可有家书?”

錐岩闷声说:“将军,寒副将只有一口信,说陈军后日约战。”

将军说:“是了,妫完老将,陈王叔父,在对鲁国也几无失手,这次败绩必定急于挽回。”

听此,夫人眉头紧蹙,满脸担忧:“这场战争后,就是应执的亲迎之日,应执此时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将军喟然长叹说:“听天命吧!”

夫人说:“要不和杞王请求对陈国下国书,迎亲之后择日再战。”

将军沉默片刻,说:“不必了,应执有分寸。”

夫人没言语,转身离去。錐岩只好慢慢把将军推回偏厅。

两日后,天晴,两军约好未时开战,因春日午时饱食容易困倦,寒慕建议午饭在巳时用完,用完午饭各回军营休憩半个时辰,听到号角声的一刻钟后军士需穿好铠甲,拿好武器,营寨前集合,清点人数上战车,出发去疆场。

对这一切安排,应执特别满意。他觉得副将不仅身手敏捷还心思缜密,午饭过后,少将军并没有休息而是直接穿好了甲胄,郭副也只好跟着他披盔戴甲。拾掇好之后,寒副将抬眼看了一眼少将军,少将军脸上显示出某种烦躁,寒慕倒了一杯“春酒”提给少将军,少将军用眼睛扫了一下酒杯说:你不是建议我战前不饮酒吗?今日怎么的了?”

寒副将说:“这是安歌酿的酒,芳香四溢却酒气淡薄,很爽口,简直就是人间快乐水,来一口,你也乐呵乐呵。”

少将军一饮而尽:“安歌对我这亲哥哥远远不如你,偏心得狠,上巳我俩走得急,偏偏你怎么就能得到这春酒。”

“她在去桂河赴宴前把未及启坛的春酒放在马车上,我离去时,她就抱给我。”

应执满脸醋意说:“她怎么就不抱给我呢?”

“你是没在桂河里照照你的脸,那时候恐怕就是孟婆都不敢给你汤喝。”

应执这时才有一点点笑意:“这么芳香的春酒,你前几日怎么不拿来给我?是不是独吞了?”

“我觉得我可以独吞啊!”

应执大为诧异:“你为什么要独吞?”

“因为这场战争我希望兄长你不要去,我完全可以替兄长出战。”寒慕眼里含着笑意。

应执更加惊讶:“为何?”

寒副将说:“明日即是迎亲之日,小弟希望兄长在彼时容光焕发。”

应执沉默了,问:“寒慕,迎亲这件事让我心有郁磊,难道你不是吗?”

寒慕听到这个问题竟然有点懵。妫完副将的那句话“屈少将好福气”竟然响在了耳中,他茫然无措。

应执接着问:“我被高中大夫牵着鼻子走,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难道不为我憋屈?”

这时寒副将才恍然大悟,脸竟然有点红了,说:“少将军,你这是逞一时意气,少将军既不想向太子求得季柔,那能娶高机又有何不快呢,何况我见那高机眉眼爽朗,身形修长,恕我直言,如果不计秉性,高家三女的容貌也不算玷辱了少将军。”

号角声已响起,少将军大步向外走,寒慕去拉少将军的胳膊,少将军用眼睛看了一眼寒慕,寒慕下意识地就松开了。

寒慕和少将军上了同一辆战车,战车排好队列依次来到疆场,陈国的战车也刚开始列阵。妫完在中军,看着站在第二排挂着帅气的战车内的应执和寒慕,不禁感叹:“真真是人中麒麟啊!”

排好兵布好阵,两军擂起战鼓,陈国战车一起进发,战旗在空中飘荡,而杞国战车跑出五步,第二排战车才进发。陈国战车上弓箭手发出的箭矢如蝗虫坠下,杞国将士举起了盾牌罩在胸前眼下,盾牌之后的弓箭手也偷隙射击,两国战车交错之际,持戈军士拿着长戈把对方挑到车下。

寒慕一手拿着盾牌,身后把少将军翼蔽,一手拿着长戈攻击敌国军士,应执则弯弓搭箭,箭无虚发。战场上车辚辚马哓哓,兵器碰撞声,箭镞刺破空气的声音还有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妫完的驱马来到应执马车前,妫完奋起一直长矛直接挑向应执的喉部,寒慕用长矛把妫完荡开,然后直取敌手的面门。

应执大喝:“将之间的战争,无需他人帮忙,没的堕了杞国声誉。”

寒慕说:“末将不是帮助少将军,末将想对战妫完将军。”

妫完冷笑:“黄口小将,岂能无理,你和老夫对战,完全是侮辱老夫。”

对话间,妫完一矛极为凶猛地刺向应执面部,应执轻轻躲闪,挥起长矛击向妫完的膝盖。妫完副将连忙用盾抵御,哐当一声,盾被击落,而两方战车已经驶过。

妫完战车的驭夫连忙回马,继续追击屈应执,应执车的驭夫也连忙回马迎击,战车还有丈许的距离,妫完四丈长的矛已经快速刺出,长矛穿过空气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这次应执并不躲避,直接用手中长矛去隔开。两人气力相当,手中都是略感一麻。随即一个进攻一个招架,或一个招架一个进攻,开始将军间的争斗。四马几乎停在原地,偶尔两蹄腾空,呶呶直叫。

战车上的其他两人也未闲着,妫完战车的驭夫拿着马鞭抽向应执战车的驭夫,应执驭夫躲避空间有限,脸部赫然出现红色的鞭痕,稍微调整一下又重新站稳。寒慕全力保护少将军,以防被乱飞的箭镞伤到,这时一直戈直向他心脏刺来,他手中长矛过长,近距离无法回转,连忙侧身,戈刺空后转为斜刺,直冲寒慕的腰肋,寒慕又轻巧躲过,可是这样不禁被动了,为了改变被动局面,寒慕乘隙把长矛立在车底板,手握长矛的另一端,腾空跃起,跨到妫完战车上,双足正蹬到敌方副将的双肩,那名副将随即翻到车下,滚了出去。

妫完不愧为老将,此时仍专注与应执战斗,午后的春日阳光很热,两人汗水已经打湿了战袍,额头的汗水从沉重的头盔里流出,留进眼睛里,沙沙的。寒慕一个长矛刺在马屁股上,不深不浅,但足够疼,马儿急往前跑,驭夫紧紧勒紧缰绳,寒慕见状,用长矛尾部击在驭夫后脖颈处,驭夫昏倒,脱缰的马儿不辨方向,向前狂奔,应执的驭夫眼看着妫完的马儿跑远,目瞪口呆。

妫完的矛刺不到应执,回手从腰间抽出戈,刺向了寒慕,寒慕轻飘飘躲过,满脸堆笑地说:“老将军和末将动手,没的辱没老将的名头。我作为副将和您的副将相持正符合身份,不是吗?”

老将军不停,依旧迅疾刺出戈戟。寒慕跃身倒骑在拉着妫完战车的战马上,试图用长矛刺断缰绳,可是一时刺不断,妫完的长矛刺到,寒慕一低头躲过,顺势滑到马肚子上,解开马缰绳,又重新翻到马背上,策马欲寻少将军,可是马儿却不听使唤,一个蹶子欲把寒慕掀翻在地,战场本不是驯马之地,寒慕只好从马背上跳到杞国的战车上,接着一边拿长矛攻击敌方疾驰而来的战车,一边嘱咐驭夫驾车疾趋少将军。

这场战争从午后一直打到天黑,双方才鸣金。

屈应执和寒慕回到军帐,寒慕对应执说:“明天就是将军迎亲之日,请将军赶快洗漱,明日清晨骑马回返,万不要耽误吉期。这善后的事情让末将来做。”随即寒慕唤来各营帐的什长,并一同唤来随军的医士,清点死伤人数和损坏的战车并造册登载,伤者医治,坏车修理。并嘱咐军中杂役备好澡盆和热水,十二三岁小童为少将军拿来换洗的衣袍。

晚上,寒慕并未等到洗浴返回自己营帐的少将军,于是出去寻找,浴帐内早已经清理干净,寒慕只好回身,信步沿着营房寻找,蓦然发现少将军躺在背山的树下,上弦月高挂天幕,萤火虫漫天,寒慕没有开口说话,静静躺在少将军的头顶,多么美好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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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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