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一等就是十九年
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阿元倒没有多生气。
她只是有些感概,原这高门大户里的奴婢最会的是骂人,明着骂暗着骂,直截了当的骂拐弯抹角的骂,倘或是因此而生气,怕是还没在这地儿扎下脚跟,便要被活生生气死了。
白了管事赵妈妈一眼,阿元快走几步贴近泱泱。
旁的庶女有的小姐排面,得了失心疯且闹出未婚先育丑闻的庶女是不配拥有的,泱泱头一回归家,家中无一人相迎,就连与她血脉相连的生母也不曾露面。
她就像从外面带回来的一条狗,趁夜悄么声牵进院子里,随意赏了间破破烂烂的柴房栖身。
阿元想过主家不会如待其她女儿一样真心实意的待泱泱,但她万万没想到,差别会如此之大。
环顾了一圈被柴火骨炭占去大半空间,比府中奴才仆婢居住的地方还要差出一大截的小屋子,阿元忍不住咧嘴自嘲,「在这般富丽堂皇的宅子里寻出一间如此破落的房子,想来也不是一件易事,管事妈妈真真儿替咱两操心了。」
闻言,泱泱浅浅一笑,放下手中包袱仰面躺在干稻草铺成的木床上,这床虽比不得庄里阿元的那张床舒坦,但胜在这间屋子立于地上,能见天光。
不像庄里的地窖,睁眼和闭眼都一样,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单就这一点,哪怕破落的房间并不如意,她也觉得满足。
泱泱的阿娘是在次日天光还未大亮的时候,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丫头婆子踹开柴房的门,不由分说闯进来的。
彼时,泱泱与阿元都还处在睡梦中,骤然听见房门破开发出的巨响声,阿元一骨碌从床上翻起,张开臂膀本能的将紧接着醒过来的泱泱护在身后。
四十余岁的妇人面容紧致身段婀娜,裹在价值不菲的锦衣华服中,一脸逼人的贵气,便就是这样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却无半丝温柔慈爱,有且仅有的,是恨不得吃人的阴鸷。
泱泱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的不轻,躲在阿元身后不敢露面,阿元虽也害怕,但还是仰起头直视来人,壮着胆子问,「你……你是谁,要做什么?」
妇人瞧了瞧说话的阿元,又瞧了瞧躲在阿元身后的人,冷声问,「你们两个里面,谁是洮泱?」
洮泱。
这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连名带姓的唤出这个名字,从前在庄里,阿元与阿婆都只喊泱泱。
辩不清来人究竟是何意图,但看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也能猜到准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在泱泱被点到名字下意识就要出声应答的那一瞬,阿元挺身而出,拍着自个儿的胸膛坚决笃定的道,「我是。」
「阿元……」泱泱小声唤她。
阿元偏转过头,用仅有她们两个人能听清楚的声音牢牢叮嘱,「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许吱声,不许暴露自己的身……啊……」
话还未说完,便转而化成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妇人身后的两个婆子冲上前来,一人抓住阿元的头发,一人架着阿元的胳膊,蛮横的将人往床下拖,泱泱见状赶忙伸手阻拦,她还未握住阿元的手,便被一名大步靠近床畔的丫头卡着脖子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那名丫头的手劲儿实在太大,泱泱被掐的面红耳赤呼吸不畅,无论怎么用力都挣不脱那只手的钳制。
阿元被她们拖到床下,两名婆子死死按住她的四肢不教她动,那位雍荣华贵的妇人微微侧身,端起近旁小丫头捧在手心里的青花瓷碗,迈开脚步一点一点靠近动弹不得的阿元。
青花瓷碗光洁如玉,碗中浓汤热气缭绕,而那妇人脸上的表情,像长白山上的冰窟,寒凉的可怕。
「疯子,你这个疯子……」妇人蹲下身,盯着阿元的脸发狠般的问,「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要我亲自动这个手?」
「你……你要……要做什……做什么……」阿元被吓的语无伦次,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儿。
「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替你把这幅身子清理干净,」妇人轻抬眼睑,眸光极阴极冷,「庄子里的人来传来消息的时候,我便求家主赐你一死,可家主顾念父女亲情不舍得教你死,你若永远留在乡下庄子里,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活着,可现在……现在你回来了,还带着肚子里的野种,洮泱,你可知我的央央因有你这样的阿姐被人嗤笑成什么样子了,我绝不许你这个不检点的疯子成为央央光明坦途中的污点,绝不许!」
说着,妇人伸手用虎口卡住阿元下颌,拇指与食指猛的用力,强迫她张嘴。
齿缝被蛮力撬开的那一刻,妇人将手中青花瓷碗推到阿元嘴边,抬碗将滚烫的汤药顺着齿缝尽数灌入阿元口中,纵使知道灌入口中的汤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因被人禁锢无力反抗,阿元还是不受控制的往肚子里咽了好些。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泱泱双目赤红,她不停的拍打着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拼了命的想冲过去解救代自个儿受过的阿元,但她越是挣扎,那只手掐的越紧,到最后,不仅发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声音,就连气也不畅了。
窒息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意识逐渐变得不清明,神思恍惚的刹那,泱泱像是掉进了一池深水中,池外风急雨骤,池内宛如深渊,她于无尽深渊里不停下坠,在万念俱灰且等着粉身碎骨的档口,一只手穿过水面紧紧握住了她下垂的腕子。
她睁开眼,隔着雾蒙蒙的池水望出去,好似望见了某个满目急色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