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番外：江畔何人初见月（八）

或许是顾承风没有了欺骗自己的理由，在那晚的悲切后，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

赵姝盈很担心顾承风，一直找些新鲜东西分散着顾承风的注意力，有的时候，宣泄情绪要比强装无事发生要好的许多。

之后，顾承风按部就班的先跟着当地的官儿回京复命，领了赏赐之后再返回。

在此期间，顾承风特意的嘱咐赵姝盈，让她回娘家探望几天，一切等到自己回来再说，顾家那边儿无论发生些什么，都不要掺和进去。

赵姝盈的身子现在还没有完全大好，根本无法跟着自己舟车劳顿入京，顾承风也不知道顾老爷子和小林氏背地里会不会再搞些什么阴谋诡计，目前也只能躲着，无论如何，顾家内部不合的消息在奖赏彻底的到顾家之前，不能被任何其他人知道。

若是要被有心之人利用起来，说是顾家的儿子和老子因为青州的事情不和，传出去还以为是对朝廷有意见和不满。

顾承风深知，树大招风，谁知道下一秒迎来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等顾承风回来之后，金银珠宝像是流水般的进了顾家老宅，一时间门庭若市，基本上十里八乡的人都过来打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拜访。

顾老爷子倒是很享受这样的追捧，逢人便说，这是自己小儿子的命格好，促使着顾家变得像是现在这样的兴旺。

最初，顾承风还会出现在顾家老宅，意思意思，而后来干脆就隐身，借口自己身上的伤还需要静养，难得清静清静。

又过了小半年，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顾承风提出了分户。

顾家又在傍晚传出了争吵声，只不过，这一次是顾老爷子单方面的输出，无论说些什么，顾承风都是铁了心的想要分户。

愤怒的顾老爷子押着顾承风去了顾家祠堂，拿着荆条执行家法，顾承风执拗于自己带着赵姝盈出去立户。

当天晚上，顾老爷子真的是下了死手，就连赵姝盈上去拦，胳膊都被荆条给抽出了个红印子。

但是，幸好，顾承风最后还是成功了，第二天就算是身上还有伤，顾承风都强撑着爬起来跟着顾老爷子去了衙门，生怕顾老爷子之后后悔。

更好笑的是，顾老爷子心里万般的不乐意，还也得强行的找个借口，说什么为了多交些赋税，利国利民，他又怎么会让外人看见‘家丑’呢。

在顾老爷子看来，自从这青州一趟回来之后，自己这个大儿子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难以让人捉摸。

性子变得沉默阴郁，也不喜欢和人交往，总是待在自己在外置办的那个宅子里，家里来了那么多的客人，也不帮着招待着，显得顾家很没有待客之道。

而且，在平时的时候和他的弟弟和小妈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一点儿为人子和为人兄的样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和赵姝盈见面见得少的话，顾老爷子肯定会将这口锅扣在赵姝盈的身上，态度突然间的转变，很有可能就是有‘外人’挑拨。

对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又怎么会承认是自己的错呢？千错万错都不会是他的错。

分户的那天晚上，赵姝盈还在给顾承风身上的伤换药，而顾承风一直的看着那衙门给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无一不在说顾承风从那个顾家分了出来。

“你啊，就是歇两天再去，你这身上的伤，旧的刚好差不多，又添新的，你也是不怕给自己折腾散架了。”

看着顾承风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赵姝盈眼中的心疼变得越发的浓重了起来。

“我又不是不了解我爹，拖拉下去，对所有人都没个好，无端的多生事端罢了。”

“早解决也好，心里的石头也是能落了地了。”

“对了，娘子，我上次拿来的那瓶祛痕膏，有没有成效啊，我去了京城的好几家药馆，京城中的达官贵人都在用呢，说是美容养颜祛疤的效果都很好的。”

“别动别动，再乱动，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到时候可不管你了，那些祛疤的东西也就都那样，图个心里安慰罢了。”

“娘子，这都赖我，连累了你。”

如果顾承风的脑袋上有耳朵的话，会看见，两只耳朵肉眼可见的耷拉了下去，情绪都很低落。

“对啊，我当时啊，就应该仔细的找一家，既不用侍奉公婆，还没有其他妯娌，最好就是刚进门就成了寡妇，继承家产后，拿着钱日日出去花天酒地去。”

“所以啊，你可是给我注意好了，这几天就在家好好养养，把你的身体给我养好了，你要是年纪轻轻的就出了事儿，我就每天带着不同的男人去你坟前，还不给你烧纸。”

听到这里，顾承风不由得发笑，“娘子才不会这样呢。”

之后的日子里，顾承风和赵姝盈两个人经营着自己的小家，顾家的大部分的产业还是由顾承风在管理，两个人的生活还算得上是有滋有味儿。

随着时间的流逝，顾老爷子的小儿子也在一点点的长大。

顾老爷子本来还在和顾承风赌气，自己能够培养出来一个顾承风，肯定还能培养出来一个顾承轩，肯定是青出于蓝还得胜于蓝。

可是，时间一长，顾老爷子发现，顾承轩在算数方面是十窍只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连算盘都打不明白，更不要说是培养后续的经营能力。

这个时候，顾老爷子就又开始想起顾承风的好来了，顾承风可是很小就学会了使用算盘。

可是，顾老爷子忘记了，顾承风小时候刚接触算盘时也不是很熟练，只要错了就罚，顾承风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快速成长起来。

为了不对顾承轩使用同样的方式，说实在的，就是单纯的舍不得。

等到顾承轩到了识字的年纪，顾老爷子也是给他送到了当地最好的私塾之中，只不过这学业的问题也是让人感到头大。

上学不过三天，私塾里的夫子被挨个给惹了个遍，捉虫逗鸟的，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做了。

顾老爷子有时也想管管，但是小林氏总是会出来打圆场说孩子此时正是淘气的年纪，顾老爷子想想也是，于是也就没再说什么别的。

他这时候倒是知道了孩子还有淘气的时候，之前顾承风还小的时候，但凡淘气一些，就会被打，年轻时的顾老爷子可是深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啊。

顾老爷子这么铁了心的想要培养自己的小儿子，还有别的原因。

当时作为平定青州匪患的嘉奖，皇帝赏赐的除了金银珠宝外，额外开恩，允许顾家三代以内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进入仕途。

皇帝也不是没有想过官商勾结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只允许三代人参加科举。

比起未来可能发生的祸患，现在给自己招揽能招揽到的一切可用的人才为自己所用才是最重要的。

而顾家的三代，无外乎就是顾老爷子、顾承风和顾承风的孩子。

哦，对，自从顾老爷子老来得子之后，人选就又多了顾承轩和未来顾承轩的孩子。

顾老爷子和顾承风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了的，而顾承风现在和顾老爷子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没有培养顾承轩来的效果要更快一些。

反正无论如何，顾承风在面子工程上做的还是很好的，除了顾老爷子、小林氏、赵姝盈、顾承风和顾家的管事儿的外，没有人知道顾承风和顾老爷子间有了很深的嫌隙。

彼此都是在过着自己的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都是各有各的酸甜苦辣。

时间一长，赵姝盈和顾承风两个人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两个人成婚的时间久了，迟迟没有孩子，多多少少的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赵姝盈和顾承风两个人也确实是很喜欢小孩子。

某日特意的请来了大夫，好好地给赵姝盈和顾承风两个人瞧了瞧，计划着开始‘备孕’。

但是，大夫瞧完之后，结果可并不是怎么好。

之前赵姝盈和顾承风两个人本就是受了重伤，就算是日后很精细的将养着，但也是落下了病根，赵姝盈很难有孕。

而且当年，顾承风因为分家的事情，又被顾老爷子给打了一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子骨现在也是不能折腾。

大夫说了许多，总结下来就是可能两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对此，顾承风虽然很伤心，但是他还是看得开的，反正顾家还开了很多慈幼堂，如果顾家没有适合被过继的孩子，那就从慈幼堂中选。

而对于赵姝盈来说，她还是想要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在赵姝盈的再三坚持下，顾承风也没有办法，两个人约定了个期限，如果备孕不成功的话，那就开始着手去收养一个孩子。

时间有这样一年两年的过去，顾承风已然是过了而立之年，顾家的生意依然是如火如荼的走上坡路。

顾老爷子依然是摆着那副封建大家长的样子，在顾承风给他低头之前，他也不会放下自己那和茅房中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脾气。

只不过，随着年纪逐渐的加大，顾老爷子的身体倒是一天不如一天，精神状态也逐渐开始萎靡起来。

在小林氏和顾老爷子的管教下，顾承轩十几岁就已经成为了街头巷尾熟知的那种‘混不吝’。

这些年在学业上的建树没有多少，吃喝嫖赌倒是样样都会。

只不过他还是聪明的，在外面无论是怎样的混世魔王的形象，在顾家老宅，尤其是顾老爷子的面前，总是装成一副乖乖仔的模样。

顾老爷子确实是给了几间铺子给小林氏和顾承轩，流水好的铺子基本上都是在顾承风的手中，给小林氏和顾承轩的铺子虽说上不是最好的，但是年年的收入也足够很多人一辈子的花销。

但也架不住一个要养娘家的一堆懒汉，一个要出去银子当水洒一般的花天酒地。

银子总有不够用的时候，当人拥有的时候，就会开始想如何拥有的更多。

顾承轩也是从小就清楚，顾老爷子很宠自己，并且很期盼自己能给他赚回来个功名。

只要花钱买通夫子给自己说说好话，从别人手中再买回来些舞文弄墨的文章画作，充当是自己的成果，顾老爷子每一次开心都会给自己很多财物作为奖赏和鼓励。

反正现在顾老爷子身体不好，能够接触到外界的信息和途径都很少，欺骗是一个最简单且最有效的途径。

而顾承风这个大哥，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让自己的弟弟重新回到正轨，毕竟稚子无辜，他和顾老爷子之间的隔阂，用不着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孩子上。

但是尝试了几次之后，顾承风发现，在顾老爷子和小林氏的多年培养下，顾承轩别的都没学会，只在‘敌视’顾承风这件事情上，学了个十成十。

顾承风也不是什么圣父，几次无果之后，自然也是放弃了，毕竟人家的爹妈都不着急，他这个做哥哥的，着什么急呢。

顾承风也多了个心眼，放出口风去，顾承轩在外无论如何作妖，别找他，他不管。

但顾承轩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儿，顾承轩反倒是更记恨上了顾承风，给未来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对于赵姝盈来说，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备孕成功，也确实的逐渐歇了怀孕的心思，开始寻思着找个时机，和顾承轩商量商量过继或者是收养的事宜。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突然在某一天的中午，面对着可口的饭菜，突如其来的干呕打破了宁静。

找了大夫来瞧，大夫也是连连的恭喜，说赵姝盈已然是有了两个月左右的身孕。

这对于顾承风和赵姝盈两个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大夫额外的嘱咐，在临走时，大夫还曾悄悄地和顾承风说过，生孩子本身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身子底子好的人都被折腾去了半条命。

赵姝盈的身体本身就有些旧疾，底子亏损的厉害，危险性会比一般的普通的孕妇更大些，到时候许多的产后的后遗症更是无法预估的。

而且这个孩子也有很大概率挺不到十月怀胎降生的时候。

大夫的话基本上说的要更委婉些，但是实质所想要传达的意思也就大概如此了，这个孩子的去留，选择权还是在顾承风和赵姝盈两个人的手中。

顾承风送走大夫之后，不知道该如何的和自己的夫人说这个孩子的事情，她现在很明显的沉浸在怀孕了的喜悦之中。

他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就告诉她那样的一个不好的消息。

可是，这件事情，迟早是要有一个决定的，拖得月份久了，终归还是对赵姝盈的身体不利的。

于是乎，在三天后，顾承风找了一个时间，和赵姝盈说了之前大夫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赵姝盈的表情也渐渐地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

“承风，这个孩子我想留下。”赵姝盈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语气坚定的说道。

“首先，我为了这个孩子，这么久了一直都在调养身体，那么多苦的药我都吃过了，老天开眼，我才有了他，我不想就这样轻易地舍去。”

“而且，我们现在也需要一个孩子的。”

“顾家现在的发展越来越好了，盯着的牛鬼蛇神也就更多了，顾家那些个旁系先不说，就顾承轩和小林氏他俩，还有顾老爷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些年，咱俩一直都没有孩子，顾老爷子背地里往你的后院塞了多少次人了，你和我都很厌烦，如果不是考虑到我们两家之前的交情，他对我都快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哪怕是你之前放出风去，是你的身体的原因，但是他们还是会下意识的从我的身上找问题，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两个就越不利。”

“亲生的孩子，总是要比过继和领养过来的强些。”

“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顾老爷子明显的就是偏心，咱们后继无人的话，我可怕这辛苦打下来的家业，就败在了他的手里。”

“这个孩子，无论如何，我们也得留下来。”

这一次，轮到了顾承风沉默了下来。

“可是，我不想要你出事儿。”

顾承风也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如果是要以赵姝盈为代价的话，那这个孩子也不是非得要的。

“先留着吧，去王大夫那里开着药调理着些，再找一些经验丰富的稳婆来，我们会没事儿的。”

最后，这个孩子还是被留了下来，府中上下所有人都将赵姝盈当成了一级保护动物来看待，生怕在什么时候磕了碰了。

尤其是顾承风，处理事务都是在家里，一直陪着赵姝盈，只要不是太过紧急的情况，基本上都可以托给自己手底下的人去做。

一时间，就连赵姝盈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怀孕还是顾承风怀孕了，顾承风的孕吐反应比赵姝盈自己还要规律。

顾承风每天对着赵姝盈的肚子碎碎念，嘱咐还没出生的孩子，‘乖一点儿自己出来，别太折腾’。

一直快要到预产期的时候，顾承风早早地安排好了稳婆，直接住进了顾宅里。

赵姝盈生产的那日，顾承风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的，直接的就是进去陪产，赵姝盈疼到快要受不了的时候，顾承风就旁边‘忏悔’，到后来干脆就是自己在痛骂自己。

孩子很快的呱呱落地了，赵姝盈也是有些脱力的昏睡了过去，看着自己怀里皱皱巴巴的小孩儿，就像是个猴儿，顾承风到现在还在安慰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孩子丑，像我，像我，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