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救我一命,要你性命
就在我下落之际,随着一阵刺骨寒意席卷全身,我顿时清醒了过来,再看四周已置身漆黑一团的湖水之中。我急忙屏住呼吸,克服双目因浸泡在水中造成的酸涩之感,努力睁大双眼看清周遭情况,似是因这水过于浑浊,周遭仍旧漆黑一片。我只得奋力向上游去,谁知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整个身体向前吸了过去,我连同周遭水流一起向前涌去,无论如何挣扎抵抗都无济于事。幸而我摸到身侧的岩壁,急忙用手扒在了上面,方才暂缓喘息片刻。谁知这吸力愈发猛烈,岩壁生有苔藓光滑异常,我实在无力抵抗这股强大的力量,手一滑,又被向前吸了过去。
等我再靠近,方才看清,在我不远处的竟然是一张血盆大口,因这口太大,我仅能看清其中几颗半人高的獠牙,全然看不清这口的全貌。但仅看局部的轮廓形状,应该是一条巨鱼的。眼下的我全然没有思索的空隙,因这吸力,让我径直向那獠牙冲去。眼下我赤手空拳,又置身水底,全然不占优势,更是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莫不是我真的死期将近?
想我连亲都没成,连夫人都没有,如此年纪轻轻,受尽苦楚,好容易习得了一身本领,刚想要大展宏图,谁想竟然当了鱼食,填了鱼肚子,叫我如何能够瞑目啊!眼下我一事无成,连淳于昭的真面目都未曾揭开,叫我如何能够闭眼啊!我简直枉然为人一世!我不甘心,我不服气,我不能死啊!
就在我垂死挣扎之际,借着这射入湖底的隐隐月色,只见远处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拼命向我游来,在这汹涌的水流之下逐渐向我靠近。我仔细辨认,只见那漆黑的影子,顶着一张滚圆的大白脸,脸的四周还张牙舞爪地炸裂着如同海胆一般的毛发,我本已体力将尽,却因瞧见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面目,突然有了生的希望。这奋力向我而来的不正是淳于刺!
我简直是大喜过望,又燃起了求生的力量,拼命向她游去,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于刺伸过来的手。此时再瞧她的面目,即便仍旧令人作呕,却莫名不再排斥,反而觉得她周身带着光,带着希望,带着生的契机,只要能将此刻的我救出去,她简直是此生我见过最可爱的人了。
待我到了近前才看清,这丫头居然腰间还拴着绳索,怪不得她能抵抗这强大的吸力。就在我二人准备游出水面之际,只见一只几人长的鸡爪子从于刺的背后滑过,未等我提醒,那爪子的一个爪尖便硬生生从她的后背刺入,前胸穿出。我急忙将于刺从这锋利的爪尖上拔出,而后带着昏迷不醒的她游回岸上。
再见天日,我简直恍若重生一般,瘫在岸边心中边暗自庆幸,边谢过自己知道的所有神明。当然,我最该谢的人还是淳于刺。我恐她方才呛水,故而帮她拍出口鼻中的水,确保她呼吸通畅,才将她抱离了此处。
我寻了一处山洞,生起篝火,而后帮她处理伤口。这伤口乃是贯穿伤,又伤在了胸前,无论如何也是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性命攸关,别无他法。我只得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胸前,而后再将双手探入外衫下去脱解她的衣衫,为的便是不让于刺的身体***在我的面前,而后再为其处理伤口。
幸而我怀中还带着两瓶清创止血的药膏,因这伤口过深,我便将这一整瓶子的药全都给她涂上了。药是我从岱峰山带出来再好不过的药了,只是我这包扎的手法过于笨拙,眼下又无绷带,只得将自己的衣衫撕下,给她勉强包上。
就在此时,只听身侧林间传来婆娑之声,似是有人靠近,我以为是揳钩山女的侍女追来,忙得将于刺安顿好。本是想拿起她的寒霜剑,但又想起淳于昭曾说将判官笔放在于刺身上,于是在她腰间轻按,果然摸着了我的判官笔,故而取出,疾步向追来的人迎去,打算击退众人。
谁知待我起身,竟然瞧见几个身着黑衣,头戴铁面的人立于身侧。这面具鼻尖处正是一只昂首的喜鹊头,随着这兽头四散开来的,则是十只展开羽翼翱翔婀娜的翅膀,翅膀顶端鳞片波动,在这月色之下射出湛蓝色幽光。这漆黑的铁面具上,附着的琉璃色彩绚烂异常,自带威严之下又给人神秘莫测之感。这便是「安清营」的鳛鱼面具,而为首戴着金色面具,身着暗色刺绣披风的,正是后晋高祖石敬瑭唯一在世的血亲,七皇子石重睿。
见安清营营主能够屈尊到此荒山野岭,我简直受宠若惊,急忙单膝跪地,俯身参拜。我刚要开口,七皇子却将手一抬,示意我莫要说话,而后竟缓步走向躺在地上的淳于刺。
他俯下身,伸出手,搭在于刺的脉上,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即便隔着面具,我也能瞧出,七皇子竟如此专注的在端详于刺的面目。
七皇子为何会如此厚待于刺?莫非她也是安清营的营中人?还是因她是淳于昭的徒弟?
就在我大为不解之时,七皇子站起身,示意我随他去林中,身后除了两名贴身使者,其他几人则被留在此处,照看于刺。
待入了密林深处,我忙单膝跪地,叩拜道:「小人叔吉,拜见营主。」
七皇子缓步近前,伸手将我挽起,口中道:「贤弟无需多礼。」
七皇子之所以被众人心甘情愿的追随,不仅因为他是先帝血亲,名正言顺皇位的继承者,更是因为他礼贤下士,对身侧人皆是谦卑恭顺,平易近人,从不因自己的身份尊贵而自骄自傲。
我起身,不解道:「营主怎会犹如兵临神将,如此屈尊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七皇子目光柔和,看着我道:「贤弟险些遇难,一路辛苦!」
我忙抱拳拱手道:「小人不敢如此娇纵,只不过确实出了些状况。营主莫不是为了小人特意赶到此处?」
七皇子竟然微微颔首。我简直受宠若惊,忙得双膝跪地,「小人惶恐,何德何能受营主如此厚待,营主金尊玉贵,切不可如此以身犯险。」
七皇子笑着又将我挽了起来,「贤弟,余人此次前来却有深意。」
「营主可是有何吩咐?」
「你可知与你同行的是何人?」
我忙道:「大祭司淳于昭的徒弟,淳于刺?」
七皇子略有迟疑,「嗯……不光如此。前几日你与我书信说要远赴休灵山,我便书信一封告知了现任的槐江大祭司,谁知大祭司竟说你的身形相貌与那位故去的白易欢将军一般无二。你可知淳于昭入安清营数年,眼下为何能够接替槐江大祭司之位?」
我摇摇头。
七皇子继续道:「因为淳于昭献上了复国一计。」
我诧异道:「哦?是何计?」
「便是以淳于刺为祭品的刺杀大计!」
闻听此言,我心中大惊失色,瞠目结舌,不由口无遮拦道:「淳于昭竟然为了当上大祭司,要牺牲他一手带大的徒儿!」我自知失言,急忙道:「小人罪该万死,还望营主赎罪。」
「无妨,只是淳于昭此举并非是为了当上大祭司,而是为了能够匡扶大业,铲除朝廷祸根桑维翰!」七皇子笃定看着我道:「贤弟,你可知眼下朝中之所以如此亲契,皆是被当朝宰相桑维翰左右。当年若不是他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何至于眼下如此腹背受敌。故而想要重振朝纲,与契丹彻底决裂,定然要先铲除这祸根,桑维翰。」
我不解道:「淳于昭是想让他的徒弟去刺杀当朝宰相桑维翰?」
「也是,也不是。」
闻听此言,我更加一头雾水,「何为也是?也不是?」
七皇子不由低下了头,似是心存愧疚,又似是无可奈何。「眼下朝中势力主要分为两股,一股便是以桑维翰为首的亲契派,他们以契丹为靠山,逼迫着先帝,称儿皇帝。如今的石重贵,我父皇的养子,虽是心怀不满,但仍旧苦于反抗无力,只得继续称孙皇帝。另一股势力则是以我父皇的心腹大将景延广为首的反契派,他虽是反契,却困于当朝皇帝的胆小懦弱,故而并未有何大作为。当年先帝,我那父皇临终前曾将我托付给景延广和冯道,让他二人扶持着我登上帝位,可是我那先故的父皇却是所托非人,这景延广竟改了心意,与那冯道二人撺掇起长者继位,如此一来才让一个毫无血亲的养子,石重贵继承皇位!若不是我为不露锋芒,韬光养晦,始终隐忍,想来早就被人暗算过千百次了!」
说到此处,七皇子难掩心中怒火,一把拍上了我的肩头。「贤弟,自见到你的那刻起,我便知你我二人是胸怀大志,志同道合之人。你又如此这般愿意助我登上帝位,但你可知,登上帝位于我而言,并非是今生夙愿。我之所以建立安清营,之所以有眼下的举动皆是迫不得已,而非初心。若那石重贵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我父皇打下的一片江山国泰民安,即便我被贬为庶人,又有何不可!可你瞧瞧眼下,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更是沦为他族奴隶,为了暂缓一时的战火,竟然割地求援,任人宰割,这与卖国有何区别!与卖辱求荣又有何区别!若长久如此,恐是不出十载,这后晋江山要便由异族掌管了,对方便可不废兵卒,就占城夺国!皆时后晋疆土,又该是如何的一片水深火热,男为奴,女为娼,许是这弯下的双膝,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说到此处,我不由抱拳拱手,笃定道:「后晋眼下着实是人人自危,个个自保,连当朝皇帝都卑躬屈膝,年年给契丹俸禄不断,何谈收复失地一说。营主若是不登上帝位,焉有后晋百姓命在!臣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助营主成就大业,保后晋百姓安康!」
七皇子见我言语,更加慷慨激昂,感动万分,点头道:「贤弟,你可知,我若登上帝位,必须要先得到这两股势力其中一股的支持。我与景延广视同水火,故而眼下只能投靠桑维翰,获得他的支持,从而聚义,弹劾上位。桑维翰要死,但定然是要在他助我登基,待我地位稳固之后才能死。故而槐江大祭司便想出了一方良策,欲擒故纵!」
我不解道:「还请营主明示。」
七皇子眺望无边天际,叹道:「桑维翰,诡计多端,最喜猜忌,故而想赢得他的信任,获得他的支持,难于登天。桑维翰对淳于昭而言,是杀父害母,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故而他自幼便将他的徒弟淳于刺培养成了刺客,为的便是他日能够取了桑维翰的狗命。可这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说是近身,即便是见上一面,也难于登天。更何况桑维翰身边各大高手始终不离左右,护其周全,故而大祭司命淳于刺以刺杀桑维翰敌对之人的方式先接近他,而后再择机加入护国翰军,那时接触桑维翰的机会便多了。待时机成熟,便让于刺出手,刺杀于他。当然,这场刺杀定然是不会得手的,因为我会安插安清营的人,在于刺即将得手之际将她反杀。而后这桑维翰的救命恩人便可将生性多疑的桑维翰拉入安清营,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劝说他辅佐于我。这便是槐江大祭司的献祭,这场献祭的祭品就是淳于刺,而要取她性命,阻止她刺杀的人,就是你!」中文網
见七皇子如此言语,我简直如同五雷轰顶,头皮骤然开裂。方才冒死救我,拉我出鬼门关的人,居然是我要杀的对象!我能理解七皇子所言,若想接近生性多疑的桑维翰,定然要用何手段。只是……如此牺牲一个女子的性命,是否过于残忍。想到生性单纯,对自己师父抱诚守真的于刺,不由心中酸涩难耐。
七皇子似是瞧出了我的异样,打断我的思绪道:「叔吉,贤弟,我知道你也是生性纯良之人,但淳于刺,你可知这刺是何意?便是刺杀之意。她自出生,便背负了如此使命,淳于昭将报仇作为此生唯一夙愿。若不是我,他大可命徒儿取下桑维翰的狗命。但眼下他为了这后晋百姓,为了夺回幽云十六州只得放下个人恩怨,牺牲他一手带大,视如己出的徒儿,是何等的大义灭亲,是何等的锥心刺骨。他比任何人都想让桑维翰死,但是眼下还不是桑维翰死的时候。夺一命易,而救一国难。我知道,你与淳于刺相处了数日,定然是不忍心杀她的,然而贤弟……」
七皇子拉握住我的手道:「然而贤弟,杀一救百,丹心碧血,切不可妇人之仁啊!」
闻听此言,我反握住七皇子的手道:「回营主,我虽不反对杀一救百,但淳于昭并非善类!他佛口蛇心,心怀鬼胎,当年他的挚爱白易欢,白将军,便是死于他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