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杀人不易 再探荒宅
我二人一路走来,穿城越镇,却始终不见淳于昭的踪影。眼下我是他的同举,按理说即便不是形影不离也应该是行动一致吧,他倒好,把我和淳于刺往这一扔,竟是全然不予理会,简直可恨之极。
趁淳于刺不备之时,我也走上街头,按照令牌所示去行使我这祭司同举的权利。若说这同举令牌,简直奥妙无穷,它并非仅是身份的象征,调动兵马的虎符,其中隐藏的信息更是深不可测。这令牌上密密麻麻刻有「子、丑、寅、卯、甲、乙、丙、丁」等字样,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却是对应着《古三坟》中不同行列的字,而后拼凑出的词语则是安清营各处分舵、线人所在。
眼下我已入晋阳城,故而按照令牌所示去城中锦盎布庄寻一位廖姓男子,让他将眼下白府境况替我查清。果然安清营的人办事妥帖,未出一日,他便假借送缝补衣裳的名义来客栈寻我。我避开淳于刺,找了个无人之处,方才让他回禀。
当年因白将军故去,桑维翰便命白易欢手下的亲信剑灵接替了白府,并提拔他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故而原先的白府眼下也已改成了灵府。只是剑灵也是那龙阳之好,一生对白易欢死心塌地,爱而不得。想来若是我以这副皮囊去见他,定然会让他另眼相看,届时通过他再接近桑维翰也就易如反掌了。
这一路我始终没有打消破解这祭祀之局的念头,我并非是惧怕杀人,而是不愿意以这般行事作风去杀人。我的第一任师父曾是教过我杀人的,他善用刀,在征得我母上大人同意之后,我二人才手提钢刀下了岱峰山,为的便是让我感受何为实战。
我那位师父说:「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眼下虽然习得了武功心法,刀剑棍棒各色兵器舞得也颇为不错,但闯荡江湖那是要真刀真枪真去拼命的。故而在生死博弈之时你能够发挥出多少本领,记得多少武功招式,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就是为何有的老侠客武功修为并不敌对手,却能取对方性命的原因。这与他的实战经验、沉着程度、应对方式有着致命的关系。」
我二人行至不久便遇到了一位醉酒闹事的壮汉,他仗着人高马大已将那酒保与老板打得鼻青脸肿,叫苦不迭。师父故意上前言语挑逗,待对方真的起了杀心,方才将我推了出去。那时我不过是刚满十岁的幼学之年,站在壮汉面前竟是比他矮了两个脑袋,但眼下剑拔弩张,我也毫无退路,只得与他刀剑相向。起先我并未占上风,那是因对方的杀气过重,气场强大,即便在这生死攸关之际我师父也全然无出手相助之意,故而我只得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分不清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招式,径直向他砍去,而后一刀封喉,方才了结此事。
看着他被砍下的头颅还在地上眨眼,那没了脑袋的腔子还在面前抽搐,我方才知晓这杀人的感觉。不是恐怖、也并非内疚;不是畏惧,也并非胆怯。只是回到山中的一段时日里,我每晚都会梦到他,梦见他在高堂老母床前尽孝,梦见他大婚娶妻,梦见他儿女绕膝嬉戏。这种情况待我杀了第二个、第三个人之后才有所缓解。
我杀了人,那是要断送他往后余生的,断了他身侧人再想见他的念头,断了他身侧人再想与他共事的想法。只是我杀的人皆是举剑相向的陌路人,穷凶极恶向我而来的歹人,故而我不必动情,也不必伤心,全因他往后余生与我毫无瓜葛。
但是眼下的淳于刺却并非这般模样,若是她死了,我便无法看到她得知淳于昭真面目时的痛苦表情,无法看到他们师徒决裂时的畅快场景,无法得知她如此相貌丑陋可否能嫁出去,无法看到新郎被她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我想知道她皮肤这般黝黑,生出的孩童可否还会一样漆黑如碳;我想看她相夫教子时的窘迫,更想看见她苍老后的面目。
然而若是我结束了她的性命,那我的身侧便再也没有一个麻雀脑袋一般的人了。她每每看着我,那眸子都如孩童一般,我如何能够下手?有的时候我在想,若是她能对我先起杀心,我二人真刀真枪的打过一场,兴许我就能要了她的性命,然而眼下却又不是。我要在暗中偷袭,还是在她此生目标即将完成的时候偷袭她,这对于淳于刺来说太过残忍,对我来说更是良心上的煎熬。
我这一路都在思索,七皇子是想要桑维翰的辅佐、归顺,那不如换个法子先将桑维翰引荐给七皇子,先行夺人,而后再通过其他办法获取桑维翰的信任与支持,如此便可解于刺之困,也不必再要这祭祀的杀局了。想到此处,我不由笃定主意,一定要赶在淳于昭祭祀之前面见桑维翰。
果然,在营中线人的通风报信下,我与于刺遇到了回府途中的灵将军,这灵将军见到我,也如预期一般春心大动,对我这与白易欢一般无二的相貌青睐有加。我本想说我是白易欢转世,与他再续前缘,谁想淳于刺一句「找爹。」打破了我全盘计划,既然找爹,那就找爹吧。我顶着白易欢私生子的名号留在了军中,谁知刚入大营,便被一个武功高强的老尼姑给掳走了。我本以为这老尼姑会是当年杀害白易欢的真凶,谁想她竟是来确认我是否是白易欢的。
即便是这老尼姑出手如电,疾走如风,但淳于刺却用抓钩一把抓住了我,而后一路死命拽着不放,哪怕是后背衣裳磨破,几乎露出血肉,却仍旧没有放手之意。见她每每这般我心中都不由感叹,她都不曾放开过我一次,我又如何能够将她弃之不顾呢!
待我二人离了庙中,又遇到一处与休灵山建得一模一样的宅子。淳于刺一见这宅子,竟是悲痛万分,全因这宅子曾经是他师父与白易欢两人居住过的。于刺说原来他师父始终没走出这相思之苦,始终要生活在他与白易欢的回忆之下,见她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谁知就在我们打算回到军中之时,我竟在这破宅子的门槛上发现了安清营的暗记,我心中一惊,这究竟是谁留下的?眼下青天白日的,只好等夜深无人之际我再折返查看。
到了军中大营也是着实不太平,竟然有一相貌狐媚的妖男,诬陷我二人偷盗军中银两,这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可谁知待搜查行囊之时竟真的发现了脏银。无奈之下,淳于刺只得舍己为我,扛下了这偷盗的罪名,被罚了五十大板。
见她呲牙咧嘴,满头大汗的被人抬了进了幄帐,我虽是上前安慰,却终束手无策,她本就是个女子,眼下又伤到了敏感部位,我如何能够帮忙上药查看,只得爱莫难助。淳于刺果真是个比男子还要坚毅的人,自己咬着裀褥上了药,哼都没哼一声。
待夜幕降临,营中兵卒皆就寝歇息,我穿好衣衫,便准备向白日里的院中寻去。因我与淳于刺同住一个幄帐,中间仅隔了一扇屏风,我恐被她发现,便转过去查看。谁知趴在这板子上的淳于刺竟额头冒汗,眉头紧锁,面目蜡黄,毫无血色。我走上前摸上她的额头,竟是滚烫异常,她这是病了呀!我急忙走出幄帐,去寻曹神医,前来为她医治。
曹神医只说她是身有旧疾,又遇新伤,再染风寒,病痛交加,故而体力不支,吃上几味药,休息几日便无妨了。
曹神医交给我个纸包,便径直离去。我本想着给她吃了药再走,谁想将那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味草药,需要煎熬才可服用。这可是难倒我了,要上哪去生火?要上何处去寻那熬药的砂锅?
我只得疾步追上曹神医询问道:「曹神医,您看有没有能够即刻服用的药?如此这般夜深人静,要让我如何是好!」
曹神医手捻须髯看着我笑道:「叔公子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您瞧咱们营中的鐎斗,为的便是既可烹煮又可做食用的器皿。您随便找几块石头,将这鐎斗架起来,再去取伙房营外的木炭、干柴,一烧不就好了。」曹神医言罢无奈的摇摇头,而后还不放心的转身对我道:「公子记得这鐎斗里定要放水啊!」
见眼下众人皆在幄帐中休憩,着实是不好把谁唤醒帮我。此时我才突然发现,这一路上无论吃喝用度,竟然都是于刺在照顾我,平日里皆是她把吃食、茶水端到我面前。眼下她病倒了,我竟是连火都不会生,拿着手中的金丝折扇,趴在帐外的地上,就是将这火点不着。
就在我手足无措,探着头生火之际,身后传来婆娑之声,我转过头,竟瞧见淳于刺披头散发,大汗淋漓的拄着个棍子颤颤巍巍从幄帐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我在此处,喘息着,有气无力道:「你在干嘛?」
见这火一时半刻也生不起来,我只得起身,扇着扇子愤愤不悦。「你怎么出来了?本来就受了风寒,赶紧回去。」
淳于刺拄棍子蹒跚向前,吃力走到鐎斗边上,看了一眼这仅有零星火光的木炭,对我道:「你饿了?」中文網
「没,这是给你熬的药。」
「给我熬的药?我哪里就这般金贵了,还劳烦您这贵公子伺候我。」
想我平日的行事做派,也只得尴尬一笑,扶上淳于刺的肩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力气与我斗嘴呢。先回去吧,免得受风,你方才额头烫得吓人。」我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此刻似是比方才好些了。
淳于刺有气无力道:「这烧炭之前得先寻些干草枯枝点燃,这样火才会容易点着。」
我口中应着好,心中却是责骂自己蠢笨,怎得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待给于刺熬好了药,看她服下睡熟了,方才缓步离去,去往白日里有安清营标记的荒宅。
白日里不觉如何,眼下丑时已过,荒山野岭阴气正旺,更觉这宅子愈发毛森骨立,鬼火狐鸣。夺步院中,正瞧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站在院中,孑孑而立。待我走上近前,他却仍旧盯着那凋零的蔷薇花,暗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