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二哥
临渊。
这名字可不大好。没有姓,就是没有家族和土地。他和土地的出产,和牲畜,和他的父母一起,统统属于某个尊贵的家族,尊贵而不可提。大部分家族会给效忠武者冠姓,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属族,他没有姓,就是没有效忠过,或者效忠了,但是姓氏不可提。
现在看来,大概后一种可能性大一点。但是孟章对此毫不关心。他只希望尽快把翎字军都派出城,把保护原氏少主的差事办好。他扶着翎皇子的马辔,尽力让自己说话语气显得和蔼:“都尉府人这么多,得慢慢找,殿下在人堆里翻是找不出来的。”
容钰将鞭子一收,皱眉道:“你是我的亲兵统领?这些人要干什么去?”
孟章答:“要出城迎接原氏少主。”
容钰冷冷道:“不准去,重新列队点名,我要找人。你去把人都招呼过来,一个一个排查。”
年轻的皇子殿下容色俱厉,趾高气昂地挥舞着马鞭,可是那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声音沙哑,明显中气不足,是个大病未愈的模样。孟章十分担心他会摔下马来,连忙答应:“殿下先下马歇歇,臣这就派人去找。”
“找什么找?”一道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舒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主帐:“阿钰下来,你病还没好,跑出来胡闹什么?”
熟悉的身影让少年僵在了马上。舒皇子大步走了过去,一抬手要拉人下马,却见少年如梦初醒,突然掉转马头撒腿就跑。他病中虚弱,没跑几步就摇摇欲坠地要摔,吓得舒皇子魂飞魄散,飞扑过去,一把就将容钰拽了下来,怒吼:“你不要命了!”
少年紧抿着嘴唇,别过脸冷冷道:“我要找人。”
他头疼得要命,见到二哥,肩膀也跟着疼起来了,疼得他满心杀意。他推开舒皇子,重新走到将士们面前,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看过去。当着二哥的面,他不敢吐出临渊的名字,因为没法解释这个人是谁。人太多了,武者们都穿着同样的服色,叫他根本看不清,而且临渊来去匆匆,也没来得及叫他好好看上一眼。
他只来得及认了几个人,眼前突然一黑,被瑶光抱了起来。一辆马车飞驰而至,他还想挣扎,却被瑶光点在肋下,登时浑身软软地没了力气,老老实实被塞进了马车。那驾车的武者转过头来,先在他身上快速梭巡了一圈,确认无伤后才苦笑道:“殿下就算要出门,好歹也带上我,一个人偷偷往外跑,叫属下好找。”
容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是他的侍卫官左衡。当年建府时二哥给他的人。过了这么多年,原来还是二哥的人。他本应该保护他,却骗他去兰苑打猎,又把他扔在了那里。
真伤心。看他们作假。
他在马车里缓过一口气来,立时又挣扎着要出去,却被舒皇子按住了,只得掀开车帘子对外头的亲兵统领大吼:“叫翎字军全都原地待命,一个都不准出城!你派人给我清查!”
舒皇子又气又急,把他脑袋又压了回去:“病还没好,胡闹什么?你哪都不许去,立刻给我回府里歇着,都尉府忙成这样,你还添乱!”
他边说,边示意左衡驾车回府,又让瑶光回主帐替自己和将军们议事。他一直紧紧抓着容钰手臂,这会儿见他老实了,就松了手,却见手腕那一圈绷带上,缓缓现出了血色。
舒皇子十分心疼,抚摸着手腕上那片雪白的皮肤,低声说:“这场病来得不明不白,是不是和验血有关?也许是灵脉要觉醒了。”
容钰转过脸装没听见,手指却抖个不停,悄悄在袖子里握成了一团。
这是二哥三年前说过的话。当时他笑嘻嘻地回答:“如果血脉觉醒了,我就要当太子啦。”
现在他说不出来了。
平盛四十八年,他行过束发礼后在宫里第一次验了灵脉,手臂划道口子,流了很多血,结果大病一场。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他继承了灵脉,可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皇子灵脉可通天地之灵,觉醒前身边总有异象,像父皇主水,据说幼时就踏水不沉,可他却从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能操纵水火,也不能让植物发光。
原来……异象就算有,他也不会知道。
他的能力,是时间。往古来今,他可以逆溯。他以身为媒毁天灭地,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时间的浪流被他遏止,重新又推回到旧日河床里。
现在是平盛四十八年,他回到了当初刚验完灵脉的那个节点。要再等三年,他才会觉醒灵脉——如果能活到三年后。
还有三年。西境夷乱,父皇已令各邦发兵征讨,又将大哥敕封隆王爵,发到西境监军。皇子封王便不能再继承大统,大哥怀恨在心,三年后凯旋归来军权在握,却在宫宴当晚带兵逼宫,剿杀了皇城都尉府驻军,又派人来杀他。他惊慌失措求助二哥,反而被二哥踏成了肉泥。
马车缓行,风从树梢间掠过,呼啦啦卷起深翠的梧桐叶,在轩窗上带起一阵光和影的缤纷。
舒皇子仍然握着他的手,在手腕伤处轻轻按了按,问:“疼不疼?”
容钰摇摇头。
他的母亲和皇后是闺中姐妹,皇后薨后,母亲就把二哥接到自己宫里照料。二哥比他大十岁,自小就待他亲厚,把他捧在了掌心里,叫他金尊玉贵地长大,后来出宫建府,二哥全给布置得妥妥当当,从各处掌事到他的近身侍卫,都是二哥给挑选的。九邦以武立国,皇子一出宫就要开始蓄养武者,发展自己的势力,他出宫后,母家莫氏便常送可靠武者来,禁军都尉府也拨了一支军队给他,可却被他一转手全推给了二哥处理。
他天真无忧,以为得二哥佑护。
二哥一定是真爱他……越是爱的人,大概,越是想要狠狠糟践,毁得一丝儿都不剩。..
容钰的左肩膀突然掠过了一阵痛苦的抽搐。痛得好像被马蹄碾压成泥。
容钰咬紧了牙,捂着肩膀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他也是真爱……他的二哥。
马蹄声隆隆,从车后传来。武士们高举着翎字军大旗,风驰电掣般从翎王府的车驾旁飞驰而过,直奔皇城九门。
容钰目送着武者们远去。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闪动着冰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