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夺嫡之心
宁王府,书房。
下了朝,宁王就和舅舅高襄开始议事。
虽然刚过正月,可是再有两月就到了各州郡中正官推选人才、中央考试选拔的日子,高襄身为国子祭酒,正是繁忙之际。
“殿下托付臣的事情,都办妥了。”宁王点了点头,高襄继续说到,“东周剧变,赵孚当政,扶植八岁的幼子称帝,蔡氏一族死伤流离。”
三十年前大周和大翰以长江为界,分据南北,大周内乱,又分裂为北凉和东周。
北方四大望族青州蔡氏、河内高氏、平阳郑氏、彭城黎氏,除了平阳郑氏南迁大翰以外,青州蔡氏和彭城孟氏都继续为东周效力。
虽然前些年蔡氏的女儿成了东周皇后,可架不住族中子嗣凋零,后继无人,日渐式微。
宦官赵孚当政,士人不齿,不愿党附,其中就以蔡氏为首。半月前赵孚携新帝登基,下令诛杀蔡氏满门,妻女幼儿一律不放过。
“都安顿好了吗?”宁王面色凝重。
“都安顿好了。赵孚以谋逆之名诛杀蔡氏,丞相蔡引白誓死不屈、从容就戮,皇后自尽,蔡氏一门三百二十七人悉数被斩杀。臣托人安葬了蔡公及其亲族的尸骨,只不过也只能是草坟一座。”高襄说到丞相蔡引白时语气中尽是惋惜。
宁王听完也是一阵沉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东周朝堂的党同伐异、派系倾扎,蔡丞相清和平允、为世所楷,奈何邪终侵正,不得善终。
“我在东周时,饱尝世人冷眼,唯有蔡丞相念着高氏与蔡氏的故交,曾指点我读书习文,如今也算是我对蔡公的一分报答吧。”宁王说此话时,语气中尽是忧伤。
高襄感叹道,“大周时,我等士族中便以蔡氏家学最为渊博,蔡公年轻时更是一代骄子,遍习群经、博学兼通,东周奸臣当道,朝野上下莫敢言者,唯有蔡公彰善惩恶,激浊扬清,如今竟落得头悬马市、诸子并斩的地步,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可有蔡行之的消息?”宁王问道。
高襄无奈地摇了摇头,“蔡氏家门变故之时,蔡行之正在外游历,赵孚下令全国搜捕,但至今下落不明。”
二人所说的蔡行之乃是蔡引白的长子,如其父亲一样年少盛名,只不过相比于父亲年少入仕,蔡行之更加潇洒放旷,寄情山水,不闻庙堂。
见没有蔡行之消息,宁王眉头紧锁,眸中尽是忧虑。
“臣听闻蔡公这个儿子虽有才,但一向自视清高,不知殿下为何这般关切蔡行之?”高襄也不明白宁王忧从何来。
宁王看着桌上的东周地图,拇指与中指轻轻搓捻着,“舅舅有所不知,世人都以为蔡行之只会游山玩水,但我曾与他打过交道,此人如他父亲一般,沉毅好断,若能收为己用,他日定是国相之才。”
高襄虽对蔡行之知之甚少,但是此刻他却从宁王的话里读了雄心壮志。
他想起两年前凉帝让他做国子祭酒时,曾把他教到书房一通指点。
可那时宁王刚从东周回来,虽赢了西南之战可依旧是毫无根基,他一直犹豫不定,这两年他越来越坚信自己这个侄子绝非平庸之辈。
“这儿。”宁王突然用手指在地图一隅。
高襄看去,“弘农郡?”
“就是弘农。”宁王眼底掠过一抹精光,“他母亲是河西弘农杨氏出身,若他想活命,必然不会往东走,西边的弘农杨氏也一定会救他。”
“这么说,蔡行之会西行去弘农?”高襄疑惑,转而又否决了,“不可能,赵孚一定会派人前往弘农逮捕他。”
“非也。”宁王指着弘农郡下方的渭河,突然笑了起来,“这小子可聪明着,当然不会自投落网,他一定会沿着渭河西去。”
高襄再次皱着眉去看,顺着渭河上游看去,竟然看见宁王的手指停在缙云二字上,当下一惊,“殿下是说他会投靠北凉?!”
宁王笑得爽朗,负手而立,“他可是个有心性的人,不过只要他敢来,本王一定不会放手。”
其实高襄内心不以为意,说不定人家就往南走了,投靠大翰也未可知。
可是见宁王一副运筹帷幄、志在必得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泼冷水。
不过是实力也好、是瞎蒙也罢,此刻渭河上的一艘行船中确实乘一位智勇双全的白衣公子。
“那咱们可要派人去寻?”高襄问道。
宁王摆了摆手,“不必,他家中刚造变故,此刻正是伤心的时候,让他缓一缓也好,他既然来了就一定不会默默无闻。况且咱们北凉与东周不同,公孙氏仗着手中兵权越来越嚣张,眼下还是要盯紧太子和公孙氏。”
朝堂之上,宁王从不与太子和公孙氏起正面冲突,在加上凉帝并没有明面上给宁王实权,几乎无人与宁王结党,更不会想着宁王也有夺嫡之心。
即便是对高襄或者自己的丞相祖父,宁王也从未明确说过自己的心思,可是眼看舅舅并没有面露惊讶之色,宁王就知道舅舅是明白并且支持他的。
抛开骨肉亲情不说,高襄也知道即便辅佐宁王的路再难也不能退却。
否则,来日太子登基,公孙氏彻底成了万人之上,今日的蔡氏就是明日的高氏。
“说起公孙氏,近日因为平阳公主遇刺一事陛下夺了太子的北军,交给中卫将军赵谊,臣倒是不明白了。”高襄说道。
宁王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依臣之见,只要赵谊不投靠太子,北军交给他也总归是件好事。”
高襄既知道宁王所谋,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臣是文官,有些事对殿下也是爱莫能助,想必殿下也明白,成大事者,修治守备、积谷僵兵缺一不可。”
宁王当然明白高襄的言下之意,要抗衡公孙氏必得有军权在手,而眼下朝中局势,武将中能够和公孙氏抗衡的也只有宋老侯爷。
“舅舅的话,本王明白。”
宋氏今日的权势地位是老侯爷和儿子们久经沙场,一刀一枪搏回来的,和文臣的清贵风骨同样不容小觑的便是武将的赤胆忠心。
正因为无法轻易撼动宋氏地位,所以即便老侯爷不党附太子,朝中也无人敢轻慢宋氏。
虽同为武将,宋氏子弟却也是读着孔孟之书、遵着君臣之道长大的,相比于蛮横粗鲁的公孙氏族,太子和宁王之间总该是宁王更亲近些。
若非当年的仇池之战让老侯爷痛失幼子,宋氏与宁王的关系也不会这么难看。
高襄当然也明白宁王要将宋氏收归麾下有多难,可是再难也要试一试。
眼见到中午了,高襄也先告退了,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这上面的人都是各地选拔出的才学品行具佳的人,有些已经进京了,趁着年节,殿下可与他们多走动走动。家中琐事多,臣就先告退了。”
宁王微微点头俯身,送别高襄,“舅舅慢走。听闻祖父近日身子抱恙,本王寻了些上好的老参,让扶黎给舅舅一并带回去吧。”
“多谢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