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萌动

第2回 萌动

前年大旱,玉米苗被晒死了好几茬。

去年涝雨,洋芋烂在了土里,小麦还没收割,就在植株上被泡得发了芽,自哪之后,全家吃了几个月的甜面饼。

作为洋芋、小麦收成后的替根作物,在山地里唯一能实现一年两熟的荞麦,无论旱涝,都是每年必种的庄稼。

但成熟的荞麦,总会被它沉甸甸的谷穗压得倒伏,如不及时收割,谷粒将被老鼠叼去,做了它过冬的食粮。

玉米算是旱涝保收吧,可成熟前又会被一波又一波的野猪光顾。哪怕是成熟之后挂在架上,也会被老鼠死死盯上,时不时就能看见被咬得满地的碎屑。

年复一年,如不是时不时就会出现的意外,爸爸的一生就像是复刻着相同剧情的故事脚本,在看不见尽头的故事中循环。

快8岁了,这两年,能和小昕玩到一起的小伙伴越来越少了,因为只要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们就都去了学校读书。

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作为家里最小的男孩,小昕理所当然的成了父亲衣钵的内定传人,所以读不读书似乎显得也不那么重要。

大哥9月份就到中专三年级了。

排行老二的大姐,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打小就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成为妈妈的得力助手,可幸运的是,她在国家开办的夜校扫盲班学习了一年多后,认识的字也越来越多了。

二哥四年级。

三哥马上就三年级了,可不知为何却产生了厌学的情绪,经常拿着干粮,偷溜出学校,跑到山上帮人放牛去了。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小昕的身边,能玩到一起同龄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前年少了一批,去年又少了一批,要是今年开学再走掉一些……

小昕没敢再往下想象。

慢慢的,懵懂的小昕对那个围墙之内,基本上所有同龄人都已过上的校园生活,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渴望。

想想自己,想想花棕,想想大黑,再看看年近50的爸爸,他的心中有太多的不甘。

他知道,如果自己的一生就像父母所安排的一样走下去,那么尚且站在人生起点的自己,似乎此刻就能从爸爸的身上,依稀看见自己春种冬藏的一生和抱憾老去的身影。

慢慢的,有一丝读书的念头,像要顶走压在头顶的巨石一样,自心头悄然而生。

而对于小昕是否上学、什么时候上学的这个话题,其实两年前,爸爸就和妈妈讨论过。

那年大哥初中毕业准备上中专一年级。

可大哥学费的巨大开销,对于纯务农为生的父母而言,就是个天文数字。

他们也曾谋算,要是钱财太紧张的话,就让原本稍微识几个字就算了的二哥、三哥也辍学,把他俩每学期近100块的学费结余下来,集中花销在大哥的身上。

那一刻,兄弟几人的命运似乎悄然定格。

由于农事太杂,妈妈一个人根本干不完所有的农活,也就不能像其他的家庭一样,妈妈在家务农,爸爸务工赚钱了,更何况还有二哥以下尚未成年的四兄妹要照顾了。

这些年,父母生不起病,偷不得懒,受不起伤,因为任何一人的短暂休息都会迎来他们所不想看到庄稼荒芜,子女缺食短衣的结果。

而留给父母的选择,只有通过自己的双手,像大黑一样辛勤劳作。

农闲时,父母便采药卖钱,而这也是家里唯一能够来钱的途径。

为了给大哥筹集学费,

那个暑假父母采了很多药,卖了好多钱,可即便是把二哥三哥在假期里挖药所卖的钱加起来,距所要交付的学费也还是有很大的缺口。

那一刻,命运之神似乎有些刻意的,重重关上三位哥哥的求学之门。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大哥快要去学校的时候,叔叔主动提出承担大哥未来几年的所有学杂费用,化解了所有人所面临的入学危机。

可即便如此,父母也没有一丁点要送小昕入学的想法,并早就达成了等大哥中专毕业,分配了工作,家里有了固定的经济收入,能帮父母减轻养活其他兄弟姐妹的负担之后,才会安排他上学的共识。

虽说大哥明年就能毕业了,可等大哥毕业,小昕也到9岁时,要是再出现个哥哥分配不了工作的意外,小昕的一生,似乎只能在一团永远都不再有机会理顺的乱麻里。

但是,自从去年秋天,小昕被二哥偷偷带到学校玩了一个下午之后,心中那种对学习的渴望,就像播撒在久旱泥土中的种子一样,虽然生长缓慢,但在渴望的不断浇注下,生命力却明显变得越来越旺盛。

他羡慕语文课堂上的朗朗书声,羡慕数学课堂上的抢答氛围,羡慕音乐课堂传来的悦耳歌声,羡慕校园内同龄人追来赶去的身影,羡慕读书后的他们翻开小人书就能读懂铁道游击队的英雄故事以及其他同龄的孩子都有,唯独自己无法拥有,看似触手可及的校园里的一切。

三哥的班主任是他们远方堂舅,或许是堂舅要求的太严,二年级就开始三哥就开始厌学,自那之后,堂舅跟他讲了好多道理,但始终不尽如人意,后来也因为三哥的问题,到家里来过很多次,也提出过,要是孩子出现了厌学的情况,就读不好书了,继续供着也是闲草养活瘦马。

每当听到此处,一旁的三哥都会高兴的附和,可即便如此,父母都没有放弃他的意思,依然在想方设法的送他回去。

在父母对待三哥的态度中,小昕感受到了学习的重要性,更加坚定了读书的念头。

其实小昕也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知道父母也是没有办法。

自打大哥的学杂费用都由叔叔承担之后,父母的负担也就并没有那么重了。

去年时,小昕跟父母表达过想要上学的想法,父母本来也是答应的,可后来,由于爸爸采药时伤到脚踝,花了很多钱,从而导致他的学业也不得不往后拖一拖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另一个更为关键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看着三哥厌学的样子,怕小昕也会因为入学太早而产生了厌学心理,到那时不但钱白花了,而且也会葬送了自己的求学之路。

一年来,小昕入学的欲望就变得越来越强。

过不了多久新学年又要开始了,他不想在等待中错过一年又一年,今年他终于又鼓起勇气,向爸爸提起了去读书的想法。

这一次,爸爸终于爽快的答应了,可条件却是要小昕从夏收到开学的40多天里,挖半夏赚钱,以支付自己差不多55元的学费。

对小昕而言,这个过程,就像粗壮的果树,对待自己枝头上的一朵花一样,只有通过大树的庇佑和自己努力的双重作用下,才能让小花变成一颗不会被大树遗弃的不涩,不小,没有虫蛀的甘甜水果。

那天下午,小昕以三哥教他的方法,拿着妈妈做饭时,木柴烧剩的碳粒,在木板上一遍又一遍的计算着自己与梦想之间的距离。

1斤湿半夏能卖2元钱,小昕用1个竖杠,两根横杠为一组的图案表达。

每画完一组,他都会从头开始,把表达着不同意思的所有杠杠都重新数一次,那艰难而笨拙的样子,就像要用最古老的算盘,计算完圆周率的所有位数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循环着。

画到25组,他停住了,25斤,40天,对于小昕,这是个天文数字,别说要在去漫山遍野的一颗一颗的去找了,哪怕是自己种的,也可能完成不了吧。

接着小昕开始绘制由5个横杠,20个竖杠组成的新的图案,绘制三组后停住。

半夏5斤湿的,可以晒1斤干的,1斤干的可以卖20块钱,干3斤就超过学费所需的50多块钱了,很显然以第二种方案,他只要能挖够15斤湿半夏就能买起自己入学的门票了。

但小昕也清楚的记得,把湿半夏变成合格的干半夏,就得经过浸泡,脱皮,晾晒的处理工序,也就是得经受把半夏手工脱皮时,汁液对手臂刺激所诱发的难耐奇痒。

看着鼓鼓的背包,今天,小昕的收获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一些,要是大黑它俩没有遭受牛虻的袭击,成果肯定会更加丰硕。

但是,人生哪总会事事如意,只不过是在期待中先送给我们一个惊喜,然后再以很多突如其来的意外来考验,经受住了便能顺理成章的拥有,经受不住还是会得而复失。

所以在很多时候,哪怕我们时时加油,事事尽力也不见得尽如人意,更何况像三个一样无度的挥霍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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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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