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童年
一条西江向东流,轻洗少年喇叭滩;
不见故乡旧炊烟,梦里才回路家湾。
林锦南与刘梅洪安山巧遇,二人在锦瑞酒店相聚一晚,用自己应该有的方式延续了真情,她又不辞而别。生活看似归于平静,却在他心中凭添了更多的愁绪,他当然明白她的心思,所以几天后就算知道她已返回上海也不能去找她。
无情未必真男儿,他的内心却好久都不能抹去那份牵挂和念想,隔三岔五的独自开车回到已被城市扩张完全改变了旧貌的老家路家湾,坐在江边那整齐漂亮的花岗石栏杆上,对着静静流淌的西江水,满脑子的童年、少年以及许许多多青春成长的点点滴滴……
西都,西华省省城。这是一个交通发达、人口众多的大都会,自古即为中国西南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西江、北河这两条西都的母亲河,像两条镶嵌在富饶平原上的银练穿城而过,形成了飘逸的y字形两江环抱,而古老的西江将老城区一分为二到达城东临江楼后来了个华丽转身,以近90°的角度右折向南,在西都南郊路家湾与北河汇流,穿州过县直达乐州三江融合汇入长江东流而去。
西江、北河同根同源,都来自邻省四川著名的都江堰水利枢纽岷江分流。2000多年前,李冰父子的旷世治水之举,造就了举世闻名的四川都江堰水利枢纽工程,至今仍惠及民众万千,恩泽一方富饶平原。诗圣杜甫有诗为证: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公元1973年8月一个炎热的下午,骄阳似火,西都南郊顺西江而下一个叫路家湾的江岸边,四个光屁股男孩陆续从江水中爬上江岸来懒散地躺倒在缓坡草地上。其中最小的约莫6岁左右的一个男孩捂着咕咕直叫的小肚皮说:
“万平哥,我饿。”
“万平哥,我也饿。”
大一点的男孩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我还饿呢!上次我把家里的米偷出来我们煮竹筒饭,也不晓得咋个被我妈知道了,我爸把我狠狠打了一顿,不信你们问卫东嘛!”
突然,另一个叫卫东的男孩指着江对岸的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悄声叫大家围到面前低声说到:
“要不这样,锋子你回家拿洋火,顺便抱两个引火的草把来;南娃儿你顺江岸边拣点树枝干柴,顺便给我们放哨,我和万平游过江去掰点玉米棒子过来烧烤着吃。”
年纪最小的江锋一下子跳了起来:“要得、要得!烧玉米棒子最好吃了,我穿上裤子马上就回去拿洋火。”
商量好后马上行动,万平与卫东下水前又叮嘱到:“南娃儿,你机灵点,边捡柴边盯到对岸有没有大人来哈!一看见有人就吹口哨通知我们,晓得不?”
“嗯!嗯!我晓得,我晓得。卫东哥你们小心点哈!”
说着两个大一点的男孩扯下裤子上的布条裤带拴在腰上下到江中向对岸快速游去。
林锦南边捡江边的干树枝和一些沙土里的烂柴,一边紧张地看着万平哥和郭卫东游过江中心渐渐靠近对岸。他干脆爬上江岸边抽水泵房的平顶上,紧紧盯着对岸那边,直到万平与卫东爬上对岸飞快地钻进了那一大片玉米地里。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在锦南身后响起:“南娃儿,你爬那么高去干啥子?!快下来!”
锦南吓了一大跳,回身一看,原来是村里的民兵排长大毛伯伯和知青民兵科娃押着劳动后的“四类分子”们从江岸上回村里去。
他一边回答,一边赶紧顺着大钢管从水泵房顶上滑下来。看着背着枪走远的大毛伯伯和知青科娃,他心里边嘭、嘭、嘭直跳。
等到江锋从家里拿了火柴并抱了两个草把回到江边来,他们两个吃力地搬了几块大石头围在一起,又将中间的沙土刨出一个窝状,然后焦急地望着江对岸。
终于,光着身子的刘万平和郭卫东从江对岸上游约5、60米的玉米地里钻了出来,顺着江岸飞快地滑入水中向这边游,等他们游到江这边爬上岸来,“哇塞!”万平哥腰上捆了6包,郭卫东腰上也捆了5包。
锦南与江锋赶快上前帮他们解下来,可不知道东哥是咋捆的,棉布裤带打成了死结,捆得又紧,怎么也解不开。
没办法,万平哥摸出衣服里的小刀小心地把卫东腰上那条湿漉漉的裤带割断才把玉米包解下来。这时候,锦南叫万平哥和东哥先去江水中洗一下身上的泥土再把衣服穿上。江锋则扯开一个草把放进他们砌好的土灶,擦了三根火柴终于把火点燃。
林锦南选了8包老一点的玉米棒把几层壳撕掉后扔进了火堆里,慢慢加柴并不断用树枝条翻动着火堆里的玉米棒子,直等到把柴烧完了,万平哥又过来把柴灰刨来把玉米棒全部盖住。这时候,一看江锋大家都笑了,他娃早成了一个“小花猫”,嘴角流着口水可怜兮兮的说:“万平哥,熟了熟了,可以吃了吧?”
直到又过了十来分钟,万平才拨开柴火灰,一根一根地把烧得黑黄黑黄的玉米棒抓起来扔到两块大石头上晾着。几个小孩可着急了,一人一根拿在手上不停地吹气、拍打着,边拍打边啃,那味道别提有多香了!
等他们四个风卷残云般“消灭”了8根烧得半焦半糊的玉米棒,打扫完“战场”后,万平哥说:“剩下的3根玉米棒咋办?肯定不能拿回家,拿回去说不清楚非挨打不可。”
卫东说:“要不这样,南娃儿你把这三包玉米给黎爷爷拿去,就说你妈叫你送过去的,反正你家地里也栽有玉米。”
万平说:“要得、要得。另外,你们回去各人嘴巴闭紧点,千万别让家里知道今天的事哈!”
几个小孩都拼命点头答应着。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们几个也收拾着准备回家。郭卫东跑去摘了两张南瓜叶把剩下的3包玉米裹上递给南娃儿,锦南接过后与江锋先爬上江岸往家里走。
黎爷爷是个五保户,就住在林锦南与郭卫东他们大院子斜对面的两间瓦房里。锦南和江锋把玉米棒交给黎爷爷就要离开,黎爷爷当然高兴了,抓了两把炒胡豆追着塞给林锦南和江锋并嘱咐到:“南娃儿,回家代我谢谢你爸爸妈妈哈!”
回到家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郭卫东又带着妹妹郭晓秋像往常一样从后院跑到前院来,和林锦南一起围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做暑假作业,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
偷吃玉米棒子这只是比较“经典”的一次,他们这帮半大小子吃不饱啊!正在长身体,“蛲虫”太厉害,偏偏还遇上这么个时代,胆子大一点、调皮一点,相信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能理解是不是?往日里偷偷去地里扒别人家的萝卜、刨别人家的红苕等等不是两次三次,只是一次都没被抓住而已。特别是郭卫东,去年春节前从家里“偷”腊肉,那时候家里都穷,他家里仗着父亲是公社供销社主任,大着胆子也就做了小块小块共5块腊肉,吊在煮饭的灶门上方每天做饭的时候烟火熏着。嘴馋的郭卫东那才不管呢,看看家里大人们都不在,搭根板凳站上去用菜刀割下小半截腊肉塞进包里。他也不笨,害怕爸妈发现,走之前还伸手进灶膛将锅底灰抠了些抹在吊在上面那腊肉新鲜的刀口上。不过,他这小儿科那里瞒得过他妈妈的眼睛,人家连家里盐罐里有多少盐、米缸里有多少颗米心里都有数,何况天天算计着过年才能吃的腊肉!
结果,下午显摆似的煮竹筒饭招待几个小伙伴,刚在锦南、江锋他们面前提完虚劲,内心忐忑回到家的郭卫东,一进家门就被他老汉儿郭大志拧着耳朵给收拾了一顿,还是同院子林锦南的父亲听着他娃凄厉的惨叫声,赶忙奔过去拉开他父亲方才给他解了围。
在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这几个小调皮的底细和家庭。
林锦南,刚满7岁。在家里排行老三,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大哥锦东、二哥锦西,弟弟当然就是锦北了。他父亲林世谦在中科院西都分院山地所上班,是地道的工人阶级。妈妈是西都近郊的农民,这是一个新中国70年代典型的工农结合家庭,父母生育了他们四个儿子,有点文化底蕴的父亲以东、西、南、北给他们取名,他们没问过,也不清楚父亲以这样的方位词给他们取名有何深意。
刘万平今年快9岁了,住在公路那边乡政府隔壁的粮站里,他父亲刘昌林是粮站的站长,妈妈李红在供销社上班,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双职工,那个年代,这样的家庭算条件较好的了。他有个哥哥刘万安已读小学5年级,还有个妹妹叫刘梅,今年才6岁多马上就要报名上学。
郭卫东与林锦南住在一个大院里,锦南他们家在前院,而卫东家在后院。他今年8岁,父亲郭大志在供销社当主任,算起来是万平妈妈李红的领导,他又与万平是同班同学。他妈妈洪元英和锦南的妈妈一样就在家务农。卫东有个哥哥郭卫国已读初一了,他也有个妹妹叫郭晓秋,今年也是6岁。
年龄最小的江锋他的家也不远,都是一个生产队,就在西华大学围墙边,到卫东与林锦南他们大院子也就200来米远。他和林锦南是小学一年级的同班同学,妈妈蔡文秀是村里的妇女主任,父亲是部队上的,锦南他们很少见到江锋他爸。江锋有个姐姐江雪琴比他要大好几岁,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所以他爸爸妈妈总把小江锋当成宝贝似的。
林锦南家所在的地方原是一个恢弘气派的大院落。听他父亲讲,应该是解放前一个姓李的大户人家的老房子,解放后李家顽固跟着国民党残余势力对抗人民解放军建立人民民主新政权,被人民政府镇压后其房子被政府没收分给了林姓、陈姓、唐姓、郭姓、高姓和刘姓等好几家贫下中农。后来,几家人的子女结婚分家又在前院后院分别配建了一些房子,实际上现在这个大院内共有九家人。
锦南家在前院左侧3间正房加上后来靠围墙配建的两间,大院中间唐、刘两家正房之间留了一个直通后院的过堂,而郭卫东他们家就在后院东侧的那四间正房。
别看九家人挤在一个大院内,可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反正锦南记事以来,大院里就没见过吵架、打架闹纠纷的事情发生,现在的人可能想不到,那些年自己出门完全可以把家里的门钥匙放心交给邻居,家里其他人回来到邻居那里拿钥匙就能开门,哪像现在一些小区楼过道里“住在对门五年不相识”!那年春节前锦南幺爸去当兵,大家还凑份子搞了一个隆重的欢送“宴会”呢。
大院的大门很是气派,典型的明清建筑风格,两扇对开木门又厚又重,开关大门时很远都能听到那吱呀、吱呀的声音,只是门上的铜饰、铁环、压条等早在那些年大炼钢铁时被取下支援国家“赶英超美”,换之以木闩了。林锦南的父亲还给他们几兄弟说过,大门原先有一道又厚又高的楠木门槛,前些年也被取下作了新开渠上的便桥,一则是生产队里的小孩们去红旗小学读书方便,二则取了那大门槛,也便于院内自行车、鸡公车和架架车进出。
锦南他们这个大院离西江就60来米远,西江在此拐了一个弯,因此这段江面比其它地方要宽了许多,应该在120~150米宽左右,江水不深不浅,简直给少年林锦南他们这些男孩子造就了一个夏日的戏水天堂。
小时候锦南就曾问过父亲一个自己始终没有想通的问题:老爸,我们这个江湾里,两个村子21个生产队,从临江桥到下游西昆铁路桥都叫路家湾,少说都有1000多家人家就没一家姓路的,咋个会叫路家湾呢?
父亲林世谦摸摸脑袋硬是回答不出来,加上郭卫东和江锋也在边上凑热闹也想搞明白这个问题,一来二去把正在葡萄架下织渔网的锦南父亲问得不耐烦了,干脆编了一个答案敷衍几个小朋友:可能很早之前这里住着许多姓路的人,后来经常涨大水,姓路的人家就搬走了。
锦南和江锋似懂非懂就又追着问了一句:“那他们搬到哪儿去了呢?”
“啪、啪!”两个小脑袋各挨了一巴掌:“滚!老子咋晓得他们搬哪儿去了!”
小孩子好奇,总想弄清楚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但不是什么问题都有答案的。所以,直到现在,谁也没有搞清楚,江湾里一家姓路的都没有,为啥偏偏叫做路家湾。
林锦南他们那儿的田野中有好几个大院,掩映在大片竹林的翠绿中,几家院落共有一条几十米长的机耕路与“六三”公路相连,对面那一大片地九十年代建丝绸厂时全建成了一通一通的大车间房,而在2010年时又开发成了大片的高层住宅小区。
林锦南和刘万平、郭卫东以及江锋最是要好,拿当地的话来说就是“毛根儿朋友”。几家孩子父辈的关系本就不错,再加上几个孩子都在红旗小学读书,而且早就结成了“死党”,不说成天形影不离,可以说不是亲兄弟而胜似兄弟。
那年代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大部分家庭生养的孩子都比较多,像一家三个、四个孩子的家庭比比皆是,甚而五个、六个、七个孩子的家庭也多得很。比如他们村的王村长就有9个子女,大的都要结婚了,小的还在穿开裆裤、横着手揩鼻涕!更有甚者,村头的孙大英婆婆竟有7个儿子5个女儿,叫人的时候懒得叫名字,直接叫九儿、十一、十二赶快回来吃饭喽!现在想想都可怕,可在当年孙大英可是被大家公认的英雄妈妈哈!
在锦南的记忆中,自己还要小一点的时候,每天早上父亲上班去了,生产队的张二娘提着榔头去敲响挂在江边那棵大皂角树上的一段钢轨做的“钟”,铛、铛、铛,响亮的钟声里,母亲及院子里的大人们就在队长陈万福的大声吆喝中下地干活,两个哥哥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他和弟弟起得晚一些,一人一碗母亲留在灶台上的面籽稀饭,那时候没有幼儿园,大院里的郭卫东兄妹、那边院子的李秋、张红英还有江锋等,有时候公路边的刘梅、陈红玉她们也过来,七八个孩子就拢在一起滚铁环、摔纸烟盒、跳房等玩得不亦乐乎,最有趣的就是学着大人抡锄开荒,种菜浇水。再就是捉迷藏、办家家,最经典就是我当爸爸、她当妈妈,你就当我们的娃娃,搞得不亦乐乎。古诗人范成大诗云:“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识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活脱脱直如当时写照。
特别是他们四个钻到一起,那是掏不玩江边树上的鸟窝,捉不完河沟里的泥鳅鱼虾。冬天捡树枝烤火煮竹筒饭,夏天路家湾的江岸边就成了他们玩水的天堂。
他们还有一个好去处,那就是顺江边往上游走不到300米,小江锋家的隔壁,西都著名的临江楼公园。
这临江楼公园不仅在西都很出名,就算在全国都很有些名气。里边的竹子哟,简直不摆了!高的、矮的,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遮天蔽日、翠绿一片又一片。好些人说公园里的竹子有300多种,也有人说有500多种,可惜去玩的人都没有数清楚过。长大后万平、卫东、锦南和江锋都很少去,但小时候他们总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带把小刀去“偷”竹子,粗的拿来煮竹筒饭,细的、柔性好的做钓鱼竿,从没被抓住过,也从没出过门票钱,可以说就跟他们的后花园似的。
公园里除各具特色的竹子外,还有著名的听涛井和观江楼。整个公园足有几百亩,两面临江(西江穿过西都城区后在此转了一个近90°的弯折向南缓缓而去),西邻西华大学,南届他们临江村的田土农舍。
几百年前公园在江岸的转弯突出点建了一座高二、三十米、五层的亭楼,当时的西华学政史将之题名为“观江楼”。记得某文人在该楼底层右柱上书有一上联:观江楼、观江流,观江楼上观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几百年来无人对出工整下联,曾有人以西都城西北郊的一口叫透月的古井应出过一幅比较恰当的下联:透月井、透月影,透月井水透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平厌对了,但词义境界不足。所以记忆中的观江楼底层左柱一直都是空着的,不知现在有人对上否?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清楚,那些年有许许多多的事是叫你、锦南和江锋他们这个年纪不懂、也是无法理解的。
比如说吃的方面。相比其他普通农家,林锦南他们家还算好一点的,毕竟他父亲是单位上的人,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可以拿着粮油本按时到粮站领取到20多斤大米和18斤面粉。但他爷爷奶奶体弱多病,加上他们四个正在长身体半大不小的男孩,可想而知搁在他父母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即使加上生产队每年分的一些粗粮、细粮,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而已。爷爷身体常年有病不能下地干农活,奶奶年纪也大,幺爸17岁多一点就去当兵去了,靠锦南母亲一个人挣得的工分远远不够分全粮的标准,年年都得靠他父亲从工资里拿出七、八十元补交给生产队才能分到全家的基本口粮。
那时候生产队的工分是很重要的,好些人为多挣工分都愿意去城里那些单位的粪池拉粪水回来交给生产队浇地种庄稼。有的生产队下任务,有的生产队记工分。当年锦南的父亲就狠下心花了40元买了一个架架车,自己动手比照着别人的方法箍了一个大粪桶,粪桶是木制卧式的,足可装六、七百斤,固定在架架车上,大粪桶尾部有一个方形进粪口,由小桶或粪铛从上面灌入,尾部下方有一个圆形放粪口,装粪水时先把放粪口堵好插上插销,灌满后再把上方进粪口堵上,从城里拉回来放到生产队的大粪池里,生产队会计验收后会开一张5分的工分单给你。
由于锦南父亲白天要到单位上班,可为了生活、为了家庭,为了尽可能减轻一点锦南母亲的压力,父亲就经常在周末或早上四、五点钟起床,带着锦南他大哥锦东、二哥锦西去拉粪水,一般到烟厂、牛奶场这些比较近的地方,可很多人都去这些地方,自然就有拉不到的时候。
没奈何,他就去远一点的自己单位科分院去拉,不是不要面子,生活所迫嘛,多几次也就习以为常了,单位里的人倒也理解,有时候还能得到单位里那些同事的帮忙,倒颇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味道。
回到家一般在早上七点左右,洗脸、吃饭再骑车去上班刚好。锦南和更小的弟弟锦北很少去,后来锦南也跟着父亲去过几次,灌满粪水后他父亲肩上套根帆布带在中间握住架架车的两个把手掌舵当“司机”,锦南就和二哥锦西一边一个也套上一根皮带拴在架架车两边拉“飞娃”,平路和下坡还轻松一点,爬坡上坎可费劲了,死沉死沉的,这5个工分不好挣啊!那一年,锦南他们几弟兄和父亲一道,光早上去城里拉粪水就60多车,挣了300多分呢。
再有就是当时生产队养有几头牛和十几头猪,割牛草和猪草交给生产队200斤可以计5分,所以每个星期天,几兄弟会在母亲或奶奶的带领下去公园或江边上割草,一天下来父亲用架架车拉回去交给生产队也能挣几分。即使这样,生产队里仍有好些家挣不够工分需要补钱给生产队才能正常分到基本口粮和菜油。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挨过饿?敢说自己每天吃饱喝足了的?!前面所写的锦南、郭卫东、刘万平和江锋他们四个偷吃玉米棒啊、红苕啊之类的这些情况可能在很多人身上都曾发生过。
林锦南父亲林世谦和郭卫东父亲郭大志还有一门拿手的绝活,削根楠竹片挑成梭子,买回结实的棉线在煤油里浸泡几天就开始在院内葡萄架下飞梭走线织渔网。他们织的撒网、搬网又细密又结实,再砍几根结实有韧性的竹子绑成骨架,套上搬网等江边涨水时就扛到江边新开渠入江口两边架上,一边一个开始搬鱼。可以说这项“副业”给当时的几个家庭不仅仅解决了食不果腹的补充,更给好些家庭清淡的菜碗里平添了几滴油腥,最重要的是给实在沉闷的生活中带来了一丝欢乐。
锦南就记不清自己曾给万平家、江锋家送过多少次他父亲在江边搬到的鱼,而每次一见到南哥哥提过去活蹦乱跳的那些大鱼小鱼,刘梅或者小江锋都会高兴得跳起来。就连大院对面60多岁的五保户黎江海爷爷也不例外,只要见到他们在江边搬鱼,跑前跑后不说,还经常挽起袖子抢着拉几网一展身手。
记得有一次锦南和父亲一大早在刚涨过水的江边新开渠入江口搬鱼,一拉网,里面竟有两条7、8斤重的大鲤鱼,父亲叫小小的他用力拉住拉绳,他则打着手电操着舀子下到江岸边舀鱼,可那大鱼网太沉了,还不到7岁的林锦南毕竟人小力气弱,而网里的两条大鲤鱼被拉离了水面怎堪等死,自然要翻滚跳跃挣扎,再加上父亲舀鱼时手扶在网边搭上的用力,小小的锦南那里拉得住,手一松“咚”的一声搬网入水,两条大鲤鱼跑了不说,他父亲也磕爬跟斗的被带入了江水中。
好在父亲从小在西江边长大,水性还将就,三爬两把游回了岸边,差点劈手给他两巴掌。叹声气转身把搬网重新固定好,一看舀鱼的抄网不见了,穿着一身湿漉漉的的衣服又沿着江边追着去捞舀子。
锦南的母亲是个很会持家的女人,玉米粉、红苕、麦麸面与大米、面粉如何搭配,以保证一家人一年四季不断顿;家里的粮票、油票、肉票、布票等如何安排等等那是井井有条,从没乱花过一张……
几个半大不小、贪吃、贪油腥的男娃娃也经常搞不明白父亲每次发了工资他们也常常吃不了几回香喷喷的回锅肉,院子里葡萄架上大大的紫红得诱人的葡萄熟了,母亲总舍不得让他们吃,却常常见到父母早起“偷偷”摘下满满一筐拿到大学门口或六方桥桥头去卖。
终于有一天他们明白了:母亲舍不得让他们吃的那些熟透了的紫红色葡萄,还能换回好多的油盐、白糖还有他们的学费与文具书本……
多年以后锦南父亲退休,大哥锦东还说起父母1972年带他们第一次逛公园的事,一大家人都是意味深长。
当时大哥锦东10岁,二哥锦西8岁,锦南还不满6岁,弟弟锦北更小。应该是父亲拿了什么奖金还是什么的,加上第二天是星期天,又恰好是父母结婚纪念日,干脆就“浪漫一把”。当晚父亲在饭桌上宣布第二天带他们去西都千花潭动物园看老虎、大象,刚好后院的郭卫东和他妹妹晓秋到他家还粮票,听说之后嚷着也要去,母亲就说好好好都去都去,回去先给你妈说一声,明天早上早一点起来哈。
第二天一大早,锦南他们几个见母亲5点钟就起来了,其实他们几兄弟因为太兴奋一晚上根本就没怎么睡。大哥、二哥早早穿衣起床帮母亲打水、抱柴做饭,母亲调了一大盆玉米粉与面粉混在一起的面糊,加上盐和葱花,难得的用了好多的菜油,一锅一锅的烙了满满一筲箕“锅摊儿”,又烧了一大壶茶水分别灌进了三个墨绿色的军用水壶里。
准备好这一切,然后才叫锦南、锦北他们两个小的起来洗脸吃早饭。吃完早饭后他们带上两大袋“锅摊儿”和几个军用水壶准备出发了,卫东和郭晓秋也在他妈妈的带领下早早的等在了大院门口。
这时候,锦南父亲抱了一床旧棉絮对折后铺在了架架车上,六个孩子争先恐后的爬上车,父亲和母亲就拉着他们六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千花潭动物园在西都城西,锦南他们家在城东南,都在西江边上,相距约8、9公里。就这样,父亲和母亲拉着这辆载着六个孩子还有食物的“架架车巴士”,一路说说笑笑进城了,然后顺着西江边的马路东西向横穿整个城区,足足走到上午近10点钟才到了千花潭动物园。
父亲等几个孩子下车后将架架车用一根长长的链条锁在一颗大树上,还不放心的锁了两道。然后与大哥锦东去买门票,两个大人每人8分钱一张,大哥、二哥和个子高一点的卫东三张半票每张4分钱,锦南和锦北以及郭晓秋免票,但母亲一再叮嘱他们说等一会儿进大门时要查票,你们几个小的把头缩着点,听到没得!
进了动物园后他们可兴奋了,狮子、老虎、大象、猴子、梅花鹿还有路出凶光的狼等等让他们是大开眼界,看到中午一点过两点钟才找了一个地方拿出母亲一早准备好的又酥又脆的“锅摊儿”,就着水壶里的茶水,美美的享受了一顿。直到下午三点过才恋恋不舍的又坐上父亲驾驶的“架架车巴士”往家走,到了大学门口的临江照相馆,父母又招呼着他们一起进去照了一张全家福。
实在令人难忘的是,一大家大人、小孩8个,总共花了父亲不到一块钱,他们就来了一次愉快的春游。
再说当年的粮站收粮员、供销社的售货员、农机站的拖拉机驾驶员、屠宰场的刀儿匠等等几个职业,绝对比现在的银行、建委等工作吃香。
江湾里锦南他们村三队有个大龄青年叫“高二逑”,大字不识一箩筐,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完整,为啥叫“高二逑”呢?长得倒是五大三粗,年过三十的他大名叫高煦繁,他爸妈不识字,又要“洋盘”一下,生下他后硬是缠着村里的文人高先生给儿子取了一个很有点文化底蕴的名字,高字没问题,可“煦”、“繁”两字笔划实在太多他哪记得住,加上他在家排行老二,一天学没上,你妈老汉儿给他取个这么高深的名字不是匹配不匹配的问题,有点为难他是不是!
这不,公社组织修新开渠的时候,男女全劳力都得出义工,干重体力活那没得话说,人家四个人抬的大条石,他和黄家全两人就能抬起,政府发补助领钱把他难住了,拿了钱总得签字三,磨蹭了半天歪歪扭扭写了个高字,煦字按他往常的习惯排行老二就用二字代表了,繁字实在写不起,干脆他就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监工的黎江海大爷拿过来一看乐了:真他妈一个“高二逑”!
从此一签成名,“高二逑”的大名响遍两乡十八村。
你还别说,这傻人还真有傻福。第二年春,33岁的他被推荐到了公社农机站学开拖拉机,根子正、苗子红,往上查几代都是贫下中农。这下不得了了,原先媒婆都不踏他家门槛的他突然就成了香饽饽,本乡的、外乡的大姑娘争着托人做媒,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村里出了名的美女尤再华(人称“油菜花”),抛开众多帅哥小伙的追求,睁着眼睛硬是就活生生插在了“高二逑”这堆牛屎上。
这事虽小从中可见一斑。别笑,不是你能不能理解的问题,其中的意味凡是经历过那一时代的人绝难忘记。
还有就是那些年的知青和民兵。所谓知青,就是青年学生们响应“老人家”的号召,到广阔农村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们。
林锦南记得当时他们临江村先后来了十多位知青,大队办公点边上的那几间旧瓦房就是他们常说的知青点。为了这十几个知青,各队不仅要配给他们粮食,各生产队还得轮流派人给他们做饭。
林锦南、江锋他们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开始还很崇拜这几个大哥哥、大姐姐,但后来的看法就不一样了,不信看看他们这些知青们干的事。
知青们刚来时,充满激情和“浪漫”。但时间一久,活生生的现实,每天重复着的千篇一律繁重的劳动,让这些来自城市里的干部子女和工厂子弟们感到了枯燥与差距。其中一个叫万英的大姐姐一来就抢夺了大队书记林万荣的广播话语权,当时好多人都喜欢她在大喇叭里那甜美的声音,但几个月后再也听不到了,后来听说她吃不了一日三餐的粗粮,加上老受某人的骚扰卷起铺盖回城里去了。
另外就是科娃和强子,来了不久就成了大队的民兵骨干。军挎包里装着“红宝书”,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肩上挎着步枪,刺刀雪亮。
实事求是的说,强子哥还好点,他写的字挺漂亮,大队办公点前的简陋黑板报上,他的粉笔字比一些小学老师写的还要好,也经常见到他和大队文书马立成提着石灰水桶在屋前屋后、围墙上、江岸边到处刷标语,有时候,锦南和江锋他们一帮小孩子还屁颠屁颠跟在后边看半天呢。
但科娃就不一样了。有一天,林锦南和江锋带着刘梅与郭晓秋在一条小沟里捉鱼,捉到的鱼就让站在沟边的刘梅用丝茅草穿起来提在手上。
那天刚好科娃背着枪从小河沟边走过,一见他们捉的鱼,马上跑过来把刘梅和郭晓秋手里提着的十来条鲫鱼和泥鳅没收了,还拉了拉枪栓吓唬他们几个说他们破坏国家财产,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行为,念在你们年龄还小的份上,只没收就不到上级去告发你们了。
几个小屁孩哪晓得啥子资本主义道路嘛,吓得腔都不敢开,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和江锋抓了半天的“战利品”提着扬长而去。
事也凑巧,那天中午刚好是轮到刘梅的姑姑给知青们做饭,科娃竟然还叫她回去拿些泡菜,刘梅就问她姑姑你拿泡菜干啥?她姑姑就告诉她说那个叫科娃的知青要她给他们做鱼汤。下午刘梅就给锦南和江锋他们一五一十的说了,把几个小孩气得直跺脚。
路家湾留给林锦南儿时的记忆很多很多,令他难以忘记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黎江海爷爷。
锦南这个邻居黎江海,不是西华人,据江锋的爸爸说黎爷爷是邻省四川绵阳市安县人,原名黎二牛,从小习武,17岁那年红四方面军从四川通江、平昌转战剑阁和江油马角坝,恰巧给地主放牛的黎二牛因放牛时下大雨,一头牛在山路上失足摔死在山崖下,他被地主叫人吊在树上打,凭着练武练出的勇气和强健体魄,半夜里挣脱绳索翻山跑了,听人说马角坝有红军,就一路乞讨奔波到马角坝参加了红军部队。
到后来红四方面军与红一方面军在懋功会师,经历长征到达陕北后他被一位首长看中成了他的警卫员,首长给他改名为江海。
从此他跟随首长转战抗日、解放战争众多战场,挺进大别山、进军大西南,历经战火洗礼不断成长。解放后,因其喜爱的一个女文工团员随部队接管西都时,在一次外出宣传演出后遭遇土匪而在西都市南郊西江边失踪。他得讯后参与多方寻找未果,从而婉拒首长的安排,独自安家在西都南郊西江边,自然就成了锦南他们父辈的邻居。
林锦南和郭卫东小时候最喜欢去摇转黎爷爷架在门口的那辆大自行车,江锋就拿根竹片在转得飞快的后轮辐条上打出当当声,黎爷爷总是装出愤怒的样子驱赶走他们几个小孩。
从没见他骑过那辆大自行车,总是见到他推着自行车上街,载着东西又推着回来。也时常看见一辆墨绿色吉普车不时停在他家门口,总有两三个穿军装的人给他送些米、面、油或者被子、衣服之类的东西,可他总要分一些米、面和白糖给几家孩子较多的邻居们。
他很喜欢林锦南、江锋他们几个调皮的孩子,快60岁了还敢给他们表演空手倒立,凭双手支撑身体在地上倒立行走,谓曰:“铁牛耕地!”锦南从他露出的的背上、腰间看见好几块吓人的疤痕,还大着胆子去摸过他肚子上那长长的大伤疤。
有一次,刘万平和郭卫东在江边见到一条蛇,跑回来告诉锦南和江锋,不想被黎爷爷听到了,立马带着几个小孩跑到江边追上那条竹竿粗的蛇,赤手空拳一下就把那条蛇抓住了,那条青灰青灰的大蛇就卷在他那干瘦的手臂上挣扎,把锦南他们几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叫。
后来锦南的幺爸退伍后被安排在乡政府武装部工作,听他说好几次动员黎爷爷搬到民族学院对面的新苑干休所去,但他就是不答应。
没办法,乡政府就把他列为“五保户”,不用下地干活也由政府照顾他。可他又闲不住,自己置办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工具,逢场天就用自行车推着到街口铺上油布摆上摊帮人补铝锅、瓷盆、修电筒、雨伞等。
也不晓得他老人家是咋想的,补锅、修伞他都只收很少的钱,锦南父亲就曾笑过他总是做“亏本生意”。
别的不说,起码林锦南他们那几个大院随便哪家找他补个东西、修个电筒、修把伞他就从没收过一分钱。
有一次,逢场天人多车多十分拥挤,他照例在街口菜市场大门边铺上油布摆上摊,自然进出菜市场就有些堵。看到这种情况,他正想把手里的一个瓷盆补完后收摊另找个地方摆摊。
可这时候工商所和市管会的人气势汹汹的来了,哪里会听你一个老头子的解释,一个毛头小伙子冲上来就把他的工具和那些锅盆烂伞连带油布一卷给没收了,他上前去拉,想抢回自己的东西,另一个年轻人竟强行推开他将东西抬着扬长而去。
这下把他彻底惹毛了,连自行车也不要,气冲冲地跑回家翻箱倒柜找了好几个红本本,出门顺着西江跑到市中心人民路1号西都市人民政府去讨说法,门口当兵的当然不让他进去,他一气之下跑到大门柱边去摘那挂在大门口的市人民政府大牌子,政府的人赶忙扶着他到接待室坐下,耐心的给他做工作,又见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么多“红本本”(他当兵时的证件、立功证书等等),知道这人不好惹,赶忙打电话通知西都军区有关部门和他所在乡政府的人过去把他接回来,最后让市管会的那两人给他赔礼道歉并把工商所的陈所长调离了方才作罢。
经过这件事以后,乡政府觉得他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保不准哪天他老人家闲不住又惹出新的事端来。经研究,决定给他找一个既轻松又稳定的事把他安顿住。刚好,进入九十年代后兴起了办乡镇企业,著名的西都酒厂与乡里联办了一家“临江曲酒厂”,就安排他去守大门,他也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
那时锦南他们已上中学,每天上学都要经过酒厂大门口,总会看见他坐在厂门口擦他那辆大自行车,刘万平的自行车坏了还推过去让他修,林锦南和江锋也经常放学后跑到黎爷爷那儿去玩一会儿,听他讲一些他已讲了无数遍的曾经的那些战斗故事。
有一天晚上,临江曲酒厂库房里的曲酒被小偷偷走了好几十件,上万元的东西呀,这事儿搞大了哈。
厂里报案后,公安分局的警察很快到厂里展开调查,方厂长把他叫到警察面前,几个民警看他懒洋洋爱理不理的样子,就想吓唬吓唬这个干筋筋、瘦壳壳的老头子,一个警察大声武气、用严厉而怀疑的语气质问他:
“喂!规矩点哈!叫啥子名字?昨晚是不是你值班?”
黎爷爷斜着眼睛瞟了几个公安一眼,慢条斯理的说了句:
“会说人话不?我叫黎江海,你们叫我海哥也行,叫我海娃儿也行,我根本就不叫‘喂’,晓得不?”
几个民警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到:
“昨晚我是睡在门卫室的,一个人睡的,今年66了,就没挨到女人睡过,不犯法嘛!”
一个公安看他说话有点“冲”,就加重语气吼他:“少在那儿胡扯,给老子老实点!晓得党的政策不?要坦白交代!”
他是啥人,咋受得这些气,不怒反笑:
“呦呦呦!我老娘解放前在四川绵阳当妓女,我自己、可能连我老娘都不晓得我的老子是哪个?想不到今天你娃在这儿冒出来了!”
被他调侃、洗刷的那个民警生气了,扬起手想打他,他又来劲了:“小子想动手是不是?还掏枪?!老子打的子弹比你们一个局的人打的还多!太搞笑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孤家寡人一个,有啥老实交代的嘛?”
“你是厂里守大门的,库房里的酒掉了几十件,你敢说你不晓得?你敢说你没有责任?!”
“你才喜剧得很呦,我有球的责任!库房的酒丢了,你们去找管库房的三!我确实是守大门的,这、这儿,大门不是还好端端在那儿嘛!”
几个公安人员哭笑不得,看他极不配合就把他押上汽车拉回分局配合调查。在分局他又与审问他的公安争执起来,人家说一句他顶三句,一个公安见他一个老头犟得很,极不配合不说,还横鼻子竖眼扯五扯六的,一气之下就给了他两巴掌。
他是啥人?这下还得了?一跳三丈高,扔板凳砸桌子、踢门摔暖瓶,大呼小叫要见这里最大的领导。
等匆匆赶来的分局领导弄清楚他的身份后也着急了,下令几个民警给他道歉,又赶紧通知了西都军区和政府有关部门。等军区的人和锦南幺爸以及乡长刘大林赶到后,他仍坐在大办公桌上不下来,吵着闹着非要打电话不可,分局领导和军区的同志就说有啥事给我们说我们给你解决,您非要打电话干啥?他说要打到北京找他的首长,抱着电话机不撒手,把电话线都扯断了,后经大家反复做工作才劝住了他。
1984年4月2日,黎爷爷去世了。锦南父亲、郭卫东父亲,特别是江锋的爸爸带了好些人,加上好多的邻居们,把黎爷爷的灵堂搭在西江河边的一块大空地上,得到消息赶来的人络绎不绝,军区的、政府的、附近各村各乡的,可以说是人山人海,踩坏了好些田里快成熟的麦子。
锦南他们几个半大小子学都没去上,看着安安静静睡在一个大门板上的黎爷爷,他们规规矩矩的给黎爷爷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恭恭敬敬地烧了一沓又一沓的纸钱,他们都知道很爱他们的黎爷爷这回是永远离他们而去了。两个当兵的持枪站在黎爷爷的灵柩边上,江岸上六口大锅煮着食物接待四里八乡赶来祭奠黎爷爷的人们。
直到那天,许多人才从军区来人的讲述中知道了黎爷爷的真实身份。
前些年的一个清明节,锦南他们去公墓给爷爷奶奶上坟,还专门约上江锋和万平到与公墓相邻的西都烈士陵园黎爷爷的墓前给他上了一炷香、一杯酒,烧了好多的纸钱,在他墓碑前摆上了一束鲜花……
从林锦南他们懂事起,就知道和蔼可亲的黎爷爷没结过婚,没找过女人。现在他们明白了,黎爷爷是为了他心里面所深爱的那个女文工团员,这是他对爱的忠贞!
黎爷爷给首长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卫员、保卫干事,转战了大半个中国,身上的伤疤十几处,可以说他把自己的青春、热血献给了抵御外侮和民族解放事业。
不可否认,他很有个性,但他更有一个革命战士的高尚情怀!
我们很多像黎爷爷这样的革命先驱,他们都具有这样的高尚情怀和理想信念,为了那份对民族解放事业的忠诚,为了爱的那份忠贞与坚守,舍小家为大家,革命几十年从不居功自傲、不求一官半职,这是何其高尚的人生观、世界观与价值观!
锦南记得刘万平的妹妹刘梅,郭卫东的妹妹郭晓秋,加上隔壁大院的一个女孩张红英,三个女孩老是跟在他们几个男孩子屁股后边,爬树、下河、捉油蚱蜢,啥时候都少不了她们的身影。
尤其是郭晓秋,个子最小但嘴巴最厉害,从小就跟锦南黏在一起,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几乎天天形影不离。本就在一个大院子里,双方的父母关系也不错。晓秋的妈妈就开过玩笑说:南娃儿,长大了给我当女婿哈!而锦南母亲也说过秋秋、秋秋,长大了给我当儿媳妇之类的话。
而刘梅总是不言不语跟在他们后边,锦南和江锋下河沟捉鱼,她就给他们抱衣服、提鞋子。
只有张红英,她比刘梅、晓秋她们要大一岁,总喜欢充大姐大的角色,有时候说话阴阳怪气,一会儿说这个没那个长得漂亮,一会儿又说谁谁的衣服又怎么了,老是在刘梅和郭晓秋面前说她外公要给她买花裙子了,可大家就根本没见她穿过花裙子。
那时候大家都小,当然提不上说爱情的层面。
有一次,张红英指着郭晓秋的鼻子说:郭晓秋你跟南娃儿那么好,肯定是想给他当婆娘。把个郭晓秋急得小脸通红和她吵了半天,后“战争”升级,双方抓住对方的毛根儿对打,小脸被抓破不说,郭晓秋还被张红英推进了刚放好水准备插秧的水田里,一身上下全湿透了,可她又打不过大她一岁多、比她高大的张红英,气得哭着跑来找林锦南、江锋和她哥哥郭卫东,闹着要他们去给她“报仇”!
可林锦南他们几个一想到张红英她外公是西都化工二厂的党委书记,心里发怵,就劝晓秋算了,大不了不跟她玩了,把晓秋气得生了好几天闷气。
这张红英也不是个“凡人”。记得76年9月,伟人的追掉会开完没几天,张红英就干了一件“大事”。
说“大事”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张红英的父亲。她父亲张甫井原是西都第二化工厂的宣传干事,能歌善舞不说,还写得一手好文章,顺风顺水地成了厂党委书记王开全的女婿。
1973年的时候也不知是暂时的“胜利”冲晕了头脑还是自持才高八斗,志得意满的张甫井一不小心就没跟上形势,居然写了两篇文章坚决反对停工闹革命,还大谈这样下去工厂早晚要被搞垮,是对国家和人民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还了得,气得老丈人要坚决与他划清界限,还逼着女儿与这个不识时务的女婿断绝关系。虽然最终没有离婚被赶出家门,但因此事张甫井几年来一直抬不起头,跟霜打了的茄秧子似的。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不,他的宝贝女儿张红英又不声不响的给他露了一手。记得那天是星期天,中午吃完饭后生产队的大人们都到田里收水稻去了,郭卫东和她妹妹晓秋提着小竹篮到前院来叫锦南、锦北去田里捡掉在田里的那些零星谷穗交给生产队可以换工分。
几个小孩刚走出大院门口,突然见到几十米外的隔壁大院子里浓烟滚滚,还夹杂着老人小孩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声。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遭火烧了!”
锦南和卫东看着已燃上房檐的大火,惊叫一声返身往回跑去叫家里的大人。林锦南的父亲正在院内葡萄架下织补渔网,听锦南结结巴巴一说完,扔下手里的渔网,抓起井台边的木桶就冲了出去。
很快,田里干活的大人们全都跑回来了。一些壮实的男人们抢起各种桶、盆冲向了火场,妇女、小孩就忙着把临近院子里各家家里值钱的物件匆匆往外搬,放到路边或远离火场的竹林边,叫小一点的孩子们别乱跑就在那儿把东西守到起!
到处是一遍嘈杂声、大人们的脚步声、女人们吼叫自己的娃儿声,小孩子的乱跑尖叫声,一片混乱。
眼看着十多间草房和七八间瓦房都燃起了大火,火焰窜到空中二、三十米高,噼里啪啦几十米外都感到热浪袭人。
大队书记林万璋和生产队长王云华站在高高的围墙上大声吼叫着指挥人们把连着的两间房子房顶草盖掀掉、墙推倒,以免火势蔓延得更宽、更远,又叫大家不要乱泼水,指挥着社员们站成长长的几列传递着用桶、盆从新开渠里装的水,一桶、一盆的泼向大火。
林万璋抹着脸上的汗水,焦急地再三追问消防队咋还没来哟!电话都打通没得?马文书快去给我再打!赶紧再催催嘛!
锦南见父亲和忠伯以及卫东的父亲郭大志又急匆匆跑回了他们大院,搬过梯子往高高的围墙上爬,分别站在墙角、墙中和有房子相连的位置,卫东的父亲郭大志干脆爬上屋顶山花上,呼叫着几个孩子把大叉头扫把扔给他们几个大人,锦东、卫东、建华他们慌忙前院后院的跑去找大扫把,锦南也勇敢地跑到猪圈边拿了一把两三米长的大叉头扫把,高高举过头顶吃力地递到父亲手中。
原来,大队书记看到火势蔓延得实在太快根本控制不了,已经快速向这边几个更大的院子燃过来,如果再把这边的院子引燃,损失就更加不堪设想,赶紧叫郭大志他们几个跑回来站在高高的围墙和房顶上严防死守。
他们几个大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墙和屋顶上,只要见有火星和燃着的草木灰飞扬过来,就前后左右扬起大扫把飞舞,个个好比关大圣一夫当关,硬是没让一丝半点火星飞到他们这个跟着火院子仅三十来米远间隔的更大的院子。
就在这时候,随着一阵紧似一阵急促尖利的警报声由远而近,两辆消防车终于急停在了公路路口,二三十个消防队员紧急有序的抬水泵、拉水带,很快几条水龙从几个方向喷射向肆虐的大火场。经过半小时的激战,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加上100多个村民在大队书记林万璋和生产队长王云华的带领下积极配合,很快彻底将余火扑灭了。
看着二三十间被大火摧毁成残垣断壁还冒着焦糊味和腾腾热气的房子瓦砾堆,以及一片唉声叹气和呼天抢地的哭叫声,不知谁问了一句:“火是咋个燃起来的?”一个叫林家英的妇女抹着泪说是从王书记家烧起来的,她家的三间房子连带着家具也在这次大火中被烧个精光。
王书记王开全就是张红英的外公,西都第二化工厂的党委书记,邻居们都习惯叫他王书记。
这下不得了了,现场好多人马上联想到王书记几乎与他那个不识时务的女婿水火不容,前段时间正闹着与女婿张甫井断绝关系呢!绝对是张甫井这个女婿心生不满纵火报复。
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当即一声令下,几个基干民兵很快从一个角落里把正在瑟瑟发抖的张甫井押到了消防队队长和大队书记面前,民兵排长上去就是两耳光,打得张甫井眼冒金星一下跪在地上。
“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放的火?”
“政府啊、林书记啊,我、我冤枉啊,我咋会放火烧自己的房子嘛。”
“这个反革命不老实,林书记,马上开大会斗他!”围拢来的那些群情激昂的愤怒村民们,恨不得冲上去扒了这个反革命的皮,七嘴八舌高声叫着要开大会斗他。
“这不是开会斗一下的事,够枪毙的格了!”
“我冤枉啊!王队长安排我今天修生产队的粪池,白地主和我一直在大粪池里干活嘛,白地主你快给我作证嘛!你们要调查清楚哟,咋个会是我放的火嘛!我的房子、还有那些家具,也全被烧光了哟!”
“他还不老实!斗他!马上开大会。”
好些人还在愤怒地大吼着、叫着,民兵排长过去对着张甫井又是左右开弓啪啪啪几耳光。
正在这时,还不到十岁的张红英“勇敢”地站了出来,伸出一双小手护着他爸:“你们不要打我爸爸嘛,我晓得房子是咋个燃起来的。”
她外婆赶紧扔掉手中的瓷盆过去拉住她:“英英,你不懂事,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打胡乱说哈!”
消防队队长上前几步牵着她的小手说:“小朋友,别怕,好好给叔叔说说火到底是怎么燃起来的?”
张红英就说:“叔、叔叔,中午我吃了饭之后,爸爸、妈妈都出去干活去了,外婆叫我睡一会儿觉,她去割猪草。我一个人上床去睡午觉,可蚊帐里有好多的蚊子咬我,赶也赶不出去,我就点着煤油灯去烧爬在蚊帐上的蚊子,不晓得咋个就把蚊帐烧燃了,我害怕就跑出来去叫外婆,回来的时候房子全都燃起来了。”
张红英说着说着就张开小嘴巴哭了起来。
她妈妈一听她说完,“啪”的给了她一巴掌:“哭、哭、哭!瓜女子看你到哪儿去住?让你去住桥洞!”
因为这件事,张红英一烧“出名”,从此小伙伴们都叫她“妖精”。
哎!这个妖精哟,这个时代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