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包子荣当第1,失0钱疑为小偷
常黝涛,姓常名涛,因为皮肤黝黑,孩子们就给他起了个花名叫“黝涛”。跟张清河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整个周家村有三个——村西头的张宇成和花苏豫(两人被称为“大宇”“小宇”),村中间的常黝涛。周家村周围分别是潘家村、龚家村、任家村、殷家村和谢家村,此时几个村子同龄的孩子也屈指可数,后续会再提到。幼儿园时期,张清河跟几个村子的孩子都在一个班里,平时也总是跟他们在一起玩,之前提到的小萝卜头,就来自周家村东边的谢家村。因为在一个村子,所以张清河跟“大宇”“小宇”和常黝涛没事就聚在一起。常黝涛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在成章街道上开了个自行车修理店,在周家村又开了个小赌坊(乡下管这种私人小赌坊叫“俱乐部”,当时这种俱乐部可以说是遍地开花,大宇家也开了个类似的俱乐部)。
周末时候,张清河朋友几人就去常黝涛家玩,大人们在牌桌上打着麻将,几个小孩就在屋子里东奔西跑,或者去屋子外的花坛里挖草玩泥巴炼仙丹。有天,几个孩子疯玩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口渴,想要找水喝,可大人们正在盯着那“东南西北中发白”呢,根本没人在乎几个小孩。于是,常黝涛穿着吊带牛仔裤,瞪大了眼睛信誓旦旦地说,我家有个热水壶,就在长台上。结果,几人踩着凳子还是够不着。就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张清河说,如果我们把热水壶打破,然后拿着杯子在下面接着,那不就能喝到水了吗?好主意啊,也不知道张清河当时是看了《乌鸦喝水》还是听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竟然有了这种好主意,更要命的是众人听完一拍即合,找来砖头就开始砸热水壶。只听得“砰”的一声,众人吓得四处逃窜,牌桌上的大人们还以为炮弹炸了,连忙出来查看,这才发现是一帮小兔崽子砸了热水壶。自然,水是没能喝到,每个小孩领了一顿“毛栗子”(以叩门的动作敲脑袋),大人们骂着“那可是开水啊,不要命了啊”,就此作罢。几个孩子也算是够义气,临了都没交代是谁出的好主意。当然,张清河也没搞清楚自己的主意哪里不妥,可能只是忽略了某个细节:不管是往瓶子里丢石子的乌鸦还是砸了缸的司马光,他们面对的都不是热水壶;不管是玻璃瓶还是大水缸,里面装的都不是开水。
时光匆匆流过,张清河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那时,龚家幼儿园和龚家小学还是一体的,张清河顺理成章地在龚家小学读一年级了。教语文的老师姓周,具体名字记不清了,是个老头子,在成章街上开了个粮面店,平时除了教书外还要处理卖米卖面的活;数学老师姓张名根富,是个年纪更大的老头子,潘家村人,除了教数学外,还教《自然科学》。某天,周老师突发奇想,举办了一个“吃包子大赛”,活动的目的或许是呼吁学生珍惜粮食吧。然而,在张清河看来,热腾腾香喷喷的肉包子比什么大道理靠谱多了,毕竟平日里在家根本吃不上肉。于是,那节语文课上,张清河一口气吃了二十多个肉包子,荣获第一。放学后,张清河一路小跑着回家,逢人就说“我得了第一名”。父母劳作完回到家,见张清河不停自言自语,好奇地询问道,你小子到底是什么得了第一名啊,不得了啊。张清河大笑起来,神采奕奕地仰着脑袋,鼻子也拱得老高,一字一句地说,我吃包子得了第一名!父亲愣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独自往厨房走去;母亲听完跟着笑了起来说,我还当什么事儿呢,
原来是吃包子第一名,这有什么用呢?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吃包子第一名”成了个笑梗,母亲逢人就说起这件事,而张清河自己念叨了一阵之后也就不再说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成长的历程就是告诉我们要学会“正视不公平”这个道理。有人出生的时候就含着金钥匙,有人注定就要大富大贵平步青云,有人连出生都觉得是万幸,有人只求着能够吃饱穿暖。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生在帝王之家,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个家产万贯的老爸,否则的话全世界都乱了套了。同样的,那些发生在王公贵胄之间的谋权篡位跟发生在富商巨贾之间的阴谋阳谋,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能够接受和把握的。古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多多少少有些道理。但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他的世界里本不应该有这种不幸的落差感,所以当张清河自信满满地跟大家说“我吃包子第一名”的时候,换来的不是赞许和鼓励,而是冷眼和嘲讽。当时,大多数孩子每天或者每个星期都有几块钱的零花钱,而张清河几乎没有“零花钱”这个概念,只知道村子最东边有个瘸子开了个小商店,玻璃展示柜里摆着各种糖果,其中有种棒棒糖一毛钱一根,旁边还有七毛钱一瓶的橘子汽水。有时候父母会给张清河五毛钱或者一块钱作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奖励,张清河就会拿着一块钱跑到小商店里买三根一毛钱的棒棒糖,回家后跟父母每人一根,再把剩下的七毛钱还给父母。为什么说那五毛钱或一块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奖励呢,因为张清河的父亲每次都在家校联系录上写这句评语,不管张清河的成绩是好是坏,也不管老师在册子上留了什么言,父亲回回都只是写这么一句,然后跟张清河说,这是***讲的。
那个小商店的瘸子老板,姓张名元坤,说起来还算是张清河的本家。张清河的爷爷辈有好几个兄弟,张元坤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张清河也管他叫“爷爷”。这张元坤是个酒鬼,一日三餐都拿酒当饭吃,娶了个老婆叫菊梅,瘦骨嶙峋,讲起话来叽叽喳喳,声音尖锐、内容难听。这对夫妻住在村子最东边的两层半楼房里,第一层开了一个房间作小卖部,第二层是卧室,两层半是杂物间,平时村里人都去那买些柴米油盐之类的东西,生意也还不错。不过,总有人说这家小卖部里的东西总比别人家的贵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确定的是,他们一年到头都不会吃几次肉,一碟子青菜都能吃三天。张清河家虽然贫穷,但也不至于这般模样,所以张清河的父亲总是说,要是我们去他们家吃一顿,那他们估计要哭上一年了。还有件有趣的事情,每年春节,张清河跟堂妹张香,都要去给张元坤这个“爷爷”拜年,人家拜年之后都是给红包的,而张元坤每次都是打开小卖部那个房间的门,让张清河兄妹俩挑选两样零食,就当压岁钱了。每到这个时候,张清河跟堂妹都会抱怨说,小气鬼,还不如给十块钱压岁钱呢。等到兄妹俩再长大一些,每年春节前去拜个年就转身回家,张元坤夫妇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匆匆塞上一个二十块钱的红包,只是,从那以后,兄妹俩就不再去拜年了。
张元坤本身是村里的壮丁,因为中风而偏瘫了,从此就成了瘸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整个右半边身体都垂着,看上去像变了形的积木,村里人都叫他“折脚”,张清河也总是学他走路,似乎这是童年的一项乐趣。而那个菊梅是个工作狂,每天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干活,回到家里却一点荤油都不沾,于是越发瘦弱。村里人大多不喜欢菊梅这个人,因为大家觉得她说话难听,招人嫌,张清河也不喜欢她,因为她总是说张清河“怎么这么黑、怎么这么瘦、怎么这么矮”之类,等到张清河长大了,她又总是说“怎么这么胖、怎么这么凶”之类,试想,这种碎嘴子,怎么能不让人讨厌呢?不过,就事论事,“刀子嘴豆腐心”的说法在菊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张元坤偏瘫至今,她不离不弃;农忙时候张清河的父母在地里脱不开身,她把张清河带回家吃饭;当年张清河那发了疯的婶婶叔叔砸窗子的时候,也是她跑去通知张清河的父母……怎么说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如此吧?后来,几乎没人去张元坤的“折脚”小店买东西了,等到2019年的时候,整个周家村被拆了,那小卖部也跟着消失了。
言归正传,张清河一年级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零花钱,是同学们眼里的“穷光蛋”,当然,事实上穷光蛋就是穷光蛋,并不在于是谁眼里。张清河的同桌钱小明,人如其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爷,每天都有几块钱的零花,回回都是出手阔绰,像极了电视剧里演的阔少爷。这穷光蛋和阔少爷作同桌,自然容易出问题。果然,某天这钱小明桌肚子里的五块钱丢了,马上跑到办公室“告御状”,指名道姓“张清河偷了我的钱”,还把家长全都叫到了学校。和以前一样,张清河的父母在地里干农活,压根没来学校处理这档子破事。当时,钱小明和他的父母,跟张清河面对面站在办公室里,几人指指点点,大概就是在说“肯定是这个穷光蛋眼馋,然后就偷了钱”,张清河也没办法自证清白,只好傻乎乎站着任他们辱骂。突然,周老师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异常严肃地说,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就这样说张清河偷了钱,总归是不公平的。再说,张清河这个孩子的为人我很清楚,他家虽然不太富裕,这孩子平时虽然也比较调皮,但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就那短短的几句话,几乎改变了张清河的一辈子,因为在这之前,张清河一直觉得不管是什么家长或老师,总是从自身角度出发而不分青红皂白的。也正是因为周老师的这番话,才让张清河意识到“老师”是个神圣的职业。所以,张清河记不起周老师的全名,内心深处总有些难以言说的愧疚。终于,总会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日子,经过一系列侦探式的排查和“审问”之后,这起偷钱案件总算有了结果——钱小明“监守自盗、贼喊捉贼”,他自己把零花钱用光了,担心父母责骂,看到同桌张清河一副“一贫如洗却安于现状”的模样,顿时计上心头,这就有了一出栽赃陷害的好戏。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性,就拿这件事来说,一方面让张清河对老师这个职业心生敬意、对周老师心生感激,另一方面又让张清河对“冤枉”这次词有了更深的印象和阴影。除此之外,还让张清河看到姓“钱”的人就烦。
既然谈到老师,那么就说说那位教数学和自然科学的老头张根富,他也是张清河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导师之一。张老师身高一米八,满头白发却神采飞扬,要是在古代怎么也得是个太子太傅吧。那时的张清河热衷于探索世界的奥秘,却无从入手,所以一有问题就去找张老师。某天,张清河带着自己的画找到张老师说,老师,你不是说碰了电线会触电吗,那么电线上的鸟怎么没有被电死呢?你看我把这个东西都画下来了,为什么鸟没有被电死啊?于是,张老师就开始详细地介绍火线、零线和地线,看张清河明白得差不多了,就继续讲解电路的问题。谁能想到,当时这个一年级的孩子,满脑子都想着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呢?就这样,张清河总是去找张老师问问题,张老师也开心地讲解,还让张清河当了科学课代表,管理实验室的器材,有些多出的器材就让张清河拿回家自己做实验玩。那年,张清河七八岁,在张老师的带领下,研究起摩擦起电机,并且亲手造了一台。后来,张清河三年级的时候,竟然当上了小学科技组的组长,给六年级的学长当老大,代表学校参加JS省科技竞赛,还拿了三等奖。可惜的是,张老师年纪大了,后来再也没见到过,听人说,他已经去世很久了。而那位充满正义感的周老师,听人说,他得了癌症,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或许生死有命,但张清河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两位恩师,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