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撕作业天资愚钝,假失足荒唐坠楼
事实上,人的运气是奇妙的,用《周易》里的话来说,“泰”和“否”有种魔幻的交替。周老师只教了张清河一个学期,然后就不知所踪了。从一年级下学期开始,有个姓杨的代课老师接任。这位杨老师和之前的老师不同,前两位老师给了张清河理想和希望,而杨老师专门负责给张清河的童年留下阴影,有日记为证:
我不是很清楚,杨老师到底叫杨惠琴还是杨慧琴。但是,对于我现在的“教师生涯”来说,杨老师绝对“居功甚伟”。直到今天,我还总是跟学生提起当年的事情,暂且称之为“杨老师二三事”吧。
杨老师是个代课老师,教我一二年级的语文,圆脸卷发圆身材,是张宇成的阿姨。(张宇成,和我一个村,算是同龄的同学、朋友,据说他爸和我爸那一代是亲戚)张宇成爸妈离婚后,杨老师这个“阿姨”对张宇成关爱倍加,所以我始终觉得杨老师是个好人。她曾经偷偷给张宇成五块钱的零花钱(在当时是个大数目了),让张宇成去买零食吃。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张宇成总是叫上我一起,去小卖部买糖和棒冰,然后躲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一起吃。
印象中,关于杨老师和我的快乐记忆就到此为止了。然后,我就该引用自己询问学生时候的原话来讲讲那“二三事”了。现在总是能看到学生打老师的新闻,我太理解那种感受了,因为当时我也有那种想法。
“你被留过晚学吗?”
我不止一次地提到过,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用俗话来讲,就是“开窍晚”。学习拼音的时候,我根本分不清什么声母韵母,读都不会读,更不用说默写了。于是,每天放学后,我都会被杨老师留在教室,继续读书和背诵、默写。事实上,现在的我非常理解杨老师,这是货真价实的认真负责。虽然我不赞成留晚学这种方式,但老师的出发点绝对是高尚的,应该是高尚的吧。
但是,同学基本上都是同村或者附近村子的,等到每天傍晚放学的时候,他们会故意经过我那正在地里干农活的爸妈面前,然后大喊,张清河大笨蛋,大笨蛋啊大笨蛋,又被留晚学啦!于是,每天回到家,爸妈就会一边哭着一边揍我。(幸好三年级的时候我终于开了窍,而且一下子突飞猛进,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文章看一遍读一遍就能背诵,所以开窍晚还是有好处的)
“你被老师扇过耳光吗?”
虽然我成绩不好(事实上考试我考满分,只是老师说我成绩不好),但我很努力,那恐怕是我这辈子最用功的时候了。老师在黑板的田字格上示范写字,我看得很认真,然后照着一笔一画抄到本子上。结果,看着简单做着难,尽管我已经全力以赴,那些字就是横七竖八不听话。等到交作业的时候,杨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痛骂了我一顿(大概内容是你怎么能蠢成这个样子,其实内容我记得挺清楚的,谁让我记仇呢),我握紧了拳头,本来想申辩一下,因为我确实很用心在写了,但是一边犹豫一边生闷气,最后还是一言不发。
杨老师应该是骂累了,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的习字册给撕了,我只能咬着牙委屈地闷声流眼泪。然后,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可能是气我不说话)。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在她的课上说过话。(谁说小孩子不懂事?当时我一年级,因为家里穷,觉得很自卑,所以平日里总是低着头不说话,
非常内向。至于后来不说话,我想应该是出于报复的心理)
后来,我又遇到了几位语文老师,这才让我有了本质的变化。我太明白一个老师能够对学生产生怎样的影响了。挨了那一巴掌后,我的想法是,老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后一定比你更厉害。很庆幸当时我是这样的想法,不然现在的我可能是个危险分子了。
二零二一年四月二日
简单来说,据张清河的回忆,杨老师差点培养出一个毁天灭地的“人才”,而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那不问缘由的一巴掌。后来,张清河大学毕业后开了一所培训学校,摇身一变成了当地出名的“校长”,某日在广场上看到那“聚众跳舞”的杨老师,笑着喊了声“杨老师啊”,而杨老师也回应道“张校长啊”,说起来真是荒唐可笑了。张清河看着面前依旧肥胖却两鬓斑白的杨老师,心中的怨恨似乎消散了大半,只是,那一巴掌深深烙在张清河的心上,想要忘记也忘不了了。后来听人说,杨老师得了什么重病,每天靠吃药维持,张清河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关我什么事?本来呢,如果一直在杨老师的教鞭和巴掌下学习的话,张清河可能早就结束这辈子了。幸好,等到二年级下学期,龚家幼儿园和龚家小学一并卖给了某个开厂子的老板,张清河转到成章小学去了。关于这件事,也有日记为证:
我是二年级下学期来到成章小学的。
本来呢,我从龚家幼儿园毕业后,直接就在龚家小学读书了。当时的龚家幼儿园和龚家小学其实是同一所学校,矮的一排小房子是幼儿园和食堂,对面三层高的一栋楼装了一到六年级。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据说是一家私人企业把校区给买了下来,我们就只好搬到成章街上去上小学了。
我不太记得在龚家小学的事情了,只知道那时候我特别喜欢“打虎跳”(翻跟斗),当时可以双手连着翻几百个跟斗,还可以单手空翻。如果当时有人注意到我的这项才能,那我现在也不至于每天坐在板凳上喊腰疼、屁股疼了。我总觉得那时候的我是很有运动天赋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太重视才艺。事实上,学业好像也不是很受重视。用我妈(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那时的口头禅来说就是,要学好,自学好。
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老妈很有文化了,这是现在的学生极其缺乏的认知啊。想要学习、想要进步,本身就应该是自发性的,至于老师之类,只是起辅导和指引作用。而现在的学生和家长,似乎并不是很清楚这一点。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我最讨厌小学食堂的凉拌黄瓜,想起来就恶心、想吐。本来呢,我是个非常爱惜粮食的人,而正是因为这凉拌黄瓜,让我开始认为,浪费可耻,暴殄天物的厨师更加可耻。于是,衍生出一句口头禅:不是我这个吃的人太浪费,而是那个做饭的人犯了罪。如此想来,小学时候的我可真是没吃好喝好啊。
成章小学进门就能看到一株三层楼高的广玉兰,那是我上课发呆时候的最爱。后来,应该是我初二那年,这棵广玉兰被连根拔走了,据说是施工或者打农药给弄死了。至此,整个小学校园,都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了。
现在,我会在夏天傍晚找时间去成章小学打篮球,但总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二零二一年四月二日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张清河在转去成章小学之前,还在龚家小学里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当时,几个同学正在追逐打闹,一楼的场地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纷纷往二楼、三楼跑,那阵仗像极了天下大乱、群魔乱舞,张清河也跟着往楼上跑,夺取了二楼的楼梯口作为据点。突然,有个人从背后推了张清河一把,张清河猝不及防,马上脑袋着地从楼上滚了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张清河不知道。张清河只记得,直到今天也没抓住那个在背后放冷箭的家伙。有意思的是,当张清河从二楼滚落下来,没有一个人上前查看或者搀扶,也没有人去通知老师。张清河就这样一个人静静躺在地上,满脸是血,苟延残喘。不知道过了多久,亲爱的杨老师终于来到面前,淡然自若地说了句“洗洗,回去吧”。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找不到凶手,那就当没有凶手吧,毕竟小孩子在一起玩,受伤在所难免,死了也是活该啊。张清河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躺着,等到疼痛感逐渐变轻,强撑着站了起来,擦了擦脸,顶着一头的血走回家了。到家后,整个人变得傻乎乎的,呆坐在凳子上,双眼无神,就空洞地看着前方。母亲回家做晚饭,看到这番场景,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好像是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又好像是说“到底是谁这么歹毒”,呵呵,是啊,是谁呢?对于一个没有权势财富的孩子和家庭来说,找个“真凶”,恐怕比登天还难。有的时候张清河也会想,如果当时摔倒的是钱小明这种富家子弟,是不是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于是,张清河的额头留下了一道疤,直到今天也没有消去。
幸好,张清河虽然记仇,却不是个满脑子想着复仇的人,毕竟当时的张清河只是个孩子。用今天的话来说,他只是个孩子啊,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当然,这些话也只适用于当时那个年代。想到这些悲惨凄凉的往事,张清河一度说不出话来。不过,童年总是有很多欢乐的,如果我们整天想着痛苦,那么只会更加痛苦,所以,当张清河再读沈复的《浮生六记》之后,也仿着《幼时记趣》记载了一些有趣的片段,摘录如下:
“癞蛤蟆草”给我的童年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其实这种草跟“癞蛤蟆”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老一辈的人管它叫“癞蛤蟆草”,据说癞蛤蟆特别喜欢待在这种草里,也有版本说这种草有毒,碰到身上就会变得像癞蛤蟆一样。根据我的亲身体验,后者更加可信。
我最讨厌癞蛤蟆,或者说,我最害怕癞蛤蟆,害怕程度远远超过豺狼虎豹。方言里,管癞蛤蟆叫“喇跛糕”,找不到合适的音译版本,就这么用着吧。我害怕这玩意儿,并不是因为它多可怕,只是单纯地觉得它太丑了。是的,没错,我并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剧毒或者其它的恐怖之处而害怕,只是觉得它浑身都是疙瘩,长得太恶心了。可以算是密集恐惧症,也可以说是最初的“外貌协会”。
我妈曾经说过,她小时候一放学就和哥哥去田里抓癞蛤蟆,然后扒了皮去卖钱。蟾蜕是一味中药,把蟾蜍(癞蛤蟆)抓住,扒了皮挤掉白色的汁水,晒干了就能卖。我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就一阵恶心。不过这也证明了一件事,有用的东西并不一定长得好看。
不过,我印象中的“癞蛤蟆草”是很好看的,碧绿的叶子,一把折下来会流出粘稠的白汁,我当时特别迷恋这种“折草”活动。幸好那时候我没遇到橡树,不然我一定把橡树捅死。(网上有一些关于“癞蛤蟆草”的介绍,说它其实是“雪见草”,还有药用价值。我看了图片,应该说的不是同一种草。也有版本说这是泽漆,又称作“五朵云”或者“五灯草”“五风草”,也有药用价值,能治疗咳嗽疟疾之类,可信度较高。我不是植物学家,不知道这种草到底是什么。话又说回来,我一个农民,只能勉强分出小麦和稻子)
为什么我说这种草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呢?因为当时我迷恋玩这种草,结果皮肤过敏,汁液溅到手臂上,整个手臂起了疹子,一块一块的,像极了癞蛤蟆的表皮;两只手因为碰了这种汁液,开始不停脱皮,一直到现在还每年脱两次。(我不能确定现在的季节性脱皮和癞蛤蟆草有没有关系,或多或少是有一点的,而手臂的过敏,的的确确是因为癞蛤蟆草引起的)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我的手变成癞蛤蟆的样子,那我就不要它了。
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教训,好玩的东西往往会玩出祸事来。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