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且听帘外雨潺潺 第120章 白纸四事
有一位黑衫老人右手拄着拐杖站在白石广场正前方,斜眼看着远方,身前悬挂一枚玉佩,左手轻轻摩挲,上有八字“兵甲神霄,遥临龙门”,神色玩味笑着,“这群孩子,还真他娘的是天才。”
身后不知何时还站着一名佝偻老仆,担忧道:“老爷,您这次将灵境规矩尽数打破,虽可破而重立,但对这群后辈,是不是有些残酷?”
黑衫老人眯着眼睛,似乎想要把那片傀甲战阵看个通通透透,面无表情道:“残酷?这就叫残酷了?大道之上,谁能不死?”
老仆悚然,默不作声。
黑衫老人忽而停下不语,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四荒天下,乱象已生。自然有各家子弟秉承天地气运而生,本就是个百家争鸣野草疯长的大好时代。只可惜......人呐,这辈子,不管在什么年龄,在什么境地,总得留着一点念想。就像俊俏姑娘的大白腿,小蛮腰,唉,真真是让人怀念啊。”
老仆知道身前这位老爷的心结,却也知道无从劝解,低头站着,一言不发,毕恭毕敬。
黑衫老人忽然问道:“你知道这次为何开放白石古渡麽?”
不等老仆回答,他自顾自继续道:“文人雅士千古之后,有诗篇文作传世;朝堂砥柱长辞与世,有史册秘录生平。我辈大妖,借天地间一丝善意逆流而上,堪称修行艰难,好不容易得来一个人身,若不在这个世上留下点东西,岂不是亏大发了?本座自知时日无多,一身所学虽不能惊天动地,可也不能任由着就此灰飞烟灭,消散在时光长河里。尤其南边那个家伙,不是一直想压过我一头嘛?我偏偏就不让他如意。到时候,若有几名少年少女一身朝气,用我的神通把那老儿的徒弟打得鬼哭狼嚎,然后得意洋洋的说,什么狗屁功夫?及不上我师尊老人家传下来的一招半式。岂不是天底下最爽快的事?”
说到这里,老人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故人故事,最是难忘。
老仆人提醒道:“不过那位大人座下弟子无数,听说近年还收了一名关门弟子,号称万法皆通,同境无敌。”
黑衫老人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呸!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就知道长他人威风,平白弱了自家气势。”
向南方瞥了一眼。
顿了顿道:“稍后离开这里,你且去衢江上候着,想必有许多老朋友都着急见我。”
他的目光落向远方傀兵战阵,轻轻自言自语道:“随着光阴消散,三百六十五座考场会逐步显露出来,每处都是一份不小机缘。五十一名后辈,也不知道最后谁能走到我的面前。最好呢,是些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瞧着就朝气蓬勃,灵气盎然,赏心悦目。唉,要是不凑巧碰上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那可就惨喽!难不成临死临死还得捏着鼻子诲人不倦?假装正经扮一回指路良师?”
“再者说了,这群小王八蛋就算再天赋异禀,老子要看不顺眼,一个都不搭理,他们又能奈我何
?呵呵,什么狗屁天才!这么多年,不说见过的,单单说被我一拳打死的都能塞满衢江了,可真是惨不忍睹啊。”自言自语,胡乱骂着。
老仆人立时会意一笑,适时道:“老爷威武。”
黑衫老人笑骂道:“老爷我威不威武,窑子里的娘们最清楚。需要你拍马屁?”
絮絮叨叨中,两人身影骤然转淡,然后消失。
——
当最后一名傀兵消散在天地间时,李牧羊毫不犹豫,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之间,天地不同。
凄风冷雨,均已不再。
在这瞬间,他的心湖之间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待此间事了,绝不可轻易离开重霄镇,否则必然会有意料不到的严重后果。”这个后果就目前的他而言,决然承受不起。
这份心念来得奇怪,极其凌厉,带着风雷之势,几乎不容犹豫和拒绝。
白石广场的地面在有人踏足的瞬间,散发出柔和白光,随之四枚牛犊大小的金字从地面缓缓漂浮而起,最终停留半空,熠熠生辉。
白石古渡。
白山白水白石渡,渡人渡心渡鬼神。
李牧羊左右回顾,已无一人在身边。四处白雾茫茫,偶有金色线条一闪而逝,如若游鱼。雾气翻腾流转,止步于一丈之外,清晰无误传来强大禁制气息。
灵境天地内,要把进入此地的五十一名青年单独隔绝在类似牢笼般的空间,不过是主人一念转换。念头既生,如春风无声无息融入人心。
这里是灵境小天地里的第三十八座考场。此前的堕泪碑、傀兵战阵各属于第二百七十九座、第一百八十一座考场。序列之数越小,难度越高。
白石渡,第三十八座考场,不容小觑。
——
牢笼以不知名白雾作为栅栏,地面由整整齐齐的白色方石铺成。李牧羊盘腿坐下,双掌伸出,掌心朝下,铺在地面,入手一片清凉。定睛瞧去,方石之间缝隙里似有小小游鱼摇曳,鳍生双翼,灵气盎然。四四方方的白色石砖光滑如镜面,每隔一段时间浮现出一枚金色文字,“玄”、“水”、“漉”、“澹”、“茂”,千奇百怪,字字气象不同,与白雾间金色线条似同出一脉,遥相呼应。
身前有三尺案几缓缓凝聚,木纹清晰,色泽雅致。案头笔墨纸砚皆有,又有一款秋蟾桐叶玉洗令人见之心喜,左下角隐约有“濯心”二字。李牧羊哑然失笑,心神大定,仿佛回到听雨楼里的童年岁月,只是斯人已去,斯楼已逝,令人惆怅。
宣纸素然,皎如明月。
相较于之前傀兵战阵的生死搏杀,第三十八座考场所考之事显得太过轻松:轻叩心扉,自问本心,确定生平四事——最得意事,最遗憾事,最善之事,最恶之事。无疑后,誊写白纸上,即可离开白石渡,赶赴下一处考场,攫取大道机缘。
故而,此地又有别称,白纸四事。
李牧羊心情沉重,
只想到八个大字叫做人生此日,落笔千钧。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狗日的读书人,一个个真不是个东西。能摆弄出这样阵仗的家伙,要不是读书人,他一口把那款笔洗吃了。
想起申屠先生,他会心一笑。
——
有资格进入第三十六座考场白石渡的,都是衢江流域宗族门阀的年轻天才一辈,摆在他们面前的同样也都是白纸四问。
唯独除了长陵姜进酒。
少女面前,只有一问。
问你一生当持何剑?
只是盘膝坐下,眉目间恢复几分笑意。
问我一生,当持何剑?少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竖起一指,在额前三寸空间轻轻划开。
拳头大小空间开始剧烈波动,如水轻晃,蓦然间裂开一道口子,九道光芒一闪而现,出现在小小牢笼里。一时间剑气森然,瑰丽万千,在牢笼内纵横捭阖,宛若蛟龙戏水。
姜进酒呼了一口气。
九道璀璨光芒立时在少女身旁围成一圈,众星拱月,将少女簇拥中央。九柄流光溢彩、气息变换万千的长剑。制式相似,一脉相承,剑身刻名,各具气象。
身前两柄。一曰“林萝”,一曰“高树”。
左侧两柄。一曰“雍白”,一曰“徐来”。
右侧两柄。一曰“荆陵”,一曰“南章”。
身后三柄。一曰“青陈”,一曰“豫让”,一曰“苦槐”。
圣水河畔,有一山城,名为长陵。长陵扎根于九岳山脉,千百年来攫取山脉气运,铸成九剑,素来是长陵家主手中掌律法剑。只是旁人万万想不到,姜进酒年级如此之小,就已炼化九岳九剑于芥子空间。再加上随行的金阙驷玉虬,姜氏对这位小姑娘的期待实在太大了。
姜进酒沉吟一瞬,指尖轻弹,身前“高树”倏然化作一人高巨剑虚影,轰隆一声,斩向牢笼栅栏白雾。剑身落下,无声无息,白雾疯狂涌动,向两侧退避,如千万斤巨石砸入平湖,露出一条清澈通道,通道四壁光滑如切面,白雾不敢越雷池半步。
少女身披九剑,起身步入通道,忽然歪着脑袋咦了一声。
然后伸出两指,从白雾中撕扯出一根金色线条,金色线条疯狂扭动,如蛮蛇妖虫。姜进酒眉头一皱,身后“青陈”呼啸而至,落在金色线条上,顿无声息,悄然融于剑身,似乎多了几分光彩。
姜进酒眼睛一亮,眼珠子乱转,这不拿白不拿啊。
双指如飞,从凶险至极的白雾中拘出金色线条,抛于半空,身畔九剑各自出动,如同饿虎扑食,转眼间将金色线条捕食殆尽,剑为山岳之龙,自然需要时时进补。直到最后,姜进酒睁大双眼,再也瞧不见一根金色线条,才满意走出牢笼。
真真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坐镇此地的那位黑衫老人在遥远地方,如作近观,毫厘不差,不禁气急而笑:“堂堂九剑之主,也会精打细算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