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欲将初雪掩春秋 第9章：月夜猎杀

李牧羊本不是逞英雄的莽撞之人，本想一击远遁，岂料贺胡天竟紧追不舍，生死危机下，反倒激发出了他的少年豪气。身怀白鹿榜百年灵力，神秘无锋铁剑在手，蝉鸣三剑略有所得。如此，未必不能与那贺胡天周旋一战，从而掩护林青鱼离开。

荒原之上月色如水，李牧羊双手交叉凝神而立，无锋铁剑斜插在地，心中一片平静。

蝉乃极神异的生物，羸弱无比却又生机不息，繁衍不停。蛰伏于大地，惟有夏日来临，这才振翅高飞，与日月齐鸣，与烈日辉映，短暂时光里成就一次璀璨生命轮回。直至深秋萧索，又悄然蛰伏。

蝉鸣第一剑正是取秋蝉凄厉意蕴，剑意化作寒蝉，名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先前一战，蝉鸣第一剑初试锋芒，便能与贺胡天的山河刀正面相抗，威力可见一斑。

李牧羊长发飞舞，目光炯炯，心中忽有所得。朗声道：“今夜月明星稀，鹿城斥候李牧羊在此，还请北荒贺胡天前来一战。”他本意是为拦截强敌让林青鱼安然归去，便索性直接邀战，以北荒修士的脾性，没有避而不战的道理。

果不其然，只闻赤狼在远处长啸，转眼出现在李牧羊身前数十丈外。只见贺胡天驾驭赤狼，冷冷道：“怎么不逃了？”

李牧羊哈哈大笑道：“先前打不过，自然要逃。现在打得过，干嘛要逃？”面容忽然一肃：“且来试试我的蝉鸣第二剑。”

贺胡天目光一凝，这少年的蝉鸣第一剑就直接逼得他施展出狼变术，第二剑只怕不能小觑。当下冷笑道：“既然敢留下来拦我，那就把命也留下来吧。”说话间，赤狼如风咆哮，刀光雪白横卷，竟已全力出手，不做半分保留。

※※※

李牧羊手指陡然一转，铁剑嗡一声在手，剑光闪耀。刹那间千余只透明剑蝉出现，漫天旋转，凄厉高鸣，带着幽冷阴寒气息前赴后继向那层层密密的雪白刀光撞去。

剑蝉与那雪白刀光撞个正著，顿时激起重重气浪，卷起呼啸风声，剑蝉悲鸣，转眼消散殆尽，却堪堪挡下了那一刀。狼破元力诀，锋锐无双，果然名不虚传。李牧羊借著气浪反冲之力，翻身腾越，落在数丈开外，沿侧翼朝贺胡天疾奔去，手中铁剑有如无形，融化在淡淡月光下。

李牧羊此刻识海之内，万丈灵气湖泊如翻巨浪，在白鹿行法诀引导下，源源不断流向周身经脉窍穴，带来生生不息之力。辽阔草原上骤然响起一声夏蝉独鸣，声音脆若金石，铿锵有力，直破云霄。

其时，风从北来，习习拂面，夏蝉独鸣愈烈，仿佛要冲破囚笼，直入云霄。某一刻，直觉蝉鸣隆隆，一只数丈高度的巨大剑蝉振翅出现，带着睥睨天下的骄傲气息漂浮于李牧羊身前。

李牧羊弹剑长啸：“夏蝉一生，短暂如流星，所求不过一鸣惊人，惊艳天下。”他仪态潇洒，微微笑道：“这第二剑，名曰清风半夜鸣蝉。方才恰有所悟，还请阁下指教。”

蝉鸣剑玄妙非常，以无双剑意对战。第一剑为秋蝉凄厉剑意，第二剑为夏蝉昂扬战意。逆风而起，夜半高鸣，正是勇往直前，追求生命绚烂的极致表现。

无锋铁剑宛若一尊沉

睡的巨兽，此刻在蝉鸣第二剑下隐约散发出了一丝可怖气息，与那巨大剑蝉合二为一。剑身漾起阵阵幽暗光华，直刺贺胡天咽喉要害。

※※※

贺胡天俊美面庞扭曲，短短几个时辰，又有所悟？区区一介普通斥候少年，难道是百年难遇的少年天才。他深吸一口气：“我倒要瞧瞧，你这一剑有多厉害？”

赤狼与主人心神相通，倏然踏出，迎向剑光。贺胡天手中弯刀一闪，刀势宛如山岳沉重，正是威名赫赫的山河刀。狼变之后，山河刀意更浓，仿若带着浩瀚北荒的苍茫气息。

刀剑转眼相接，李牧羊只觉得蓬勃刀意传来，却怡然不惧。默诵法诀，蝉鸣又起，声浪与剑意相融，恰似天地相接阴阳交泰，无一处不圆满，无一处不玄妙，瞬间撕裂刀光，直扑贺胡天。

生死毫厘间，赤狼带着贺胡天纵身弹开，恰恰避开锋锐剑芒，阴冷三角眼凶光闪烁，却有丝丝畏惧之色。贺胡天瞧着夜空中飘落的一缕短发，目光幽幽：“这一剑，很不错。不过你也成功激怒了我。接下来，我可不会留手了。”眼前少年连出两剑，一剑更比一剑强，进步之神速让他心中忌惮之意愈加浓烈。

贺胡天正待全力出手，却瞧见李牧羊铁剑拖地，身形如狡兔闪烁，转身纵跃而去，转眼消失在月光下。贺胡天一楞，继而大怒：“你这小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主动邀战却又逃跑，无异于戏弄于他。

※※※

李牧羊听闻贺胡天怒吼，脚下一刻不停，心中却是无奈：蝉鸣第二剑威力浩大，却极为消耗元力。一剑斩出，流淌于周身经脉窍穴的元气几乎被吸纳殆尽。危急下只得再度逃逸，只要缠住此人掩护林青鱼归去，便也算是胜了。

周身元气消耗殆尽，让他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正焦急间，胸前白鹿榜化成的古卷印记忽然一烫，识海内万丈灵气湖泊卷起数十丈巨浪，春潮决堤般浩浩荡荡进入脉络。体内顿时如干涸大地骤降暴雨，滋润之下，寸寸爆裂拓宽，带来刀刃加身钝刀刻骨般的剧烈疼痛。

身体虽剧痛万分，李牧羊却敏锐察觉到周身元气开始波荡，且比之前雄浑甚多。心中顿时一喜：原来白鹿榜如此厉害。这般变化让他心头生出无穷战意，转念一想，又缓缓摇头：“不如趁此生死大战的宝贵契机，悟通蝉鸣第三剑。”

元气浩荡蓬勃，连绵不息，让他脚下步伐更快。唐知远老人所授的野兽奔突之术在强大元气加持下，愈加神妙，竟势若奔雷，如同草原猎豹般一跃便是数丈，转眼就把贺胡天远远甩开。

疾风拂面而来，月光如水流淌，荒原远处模糊轮廓一闪而逝，传来不知名夜莺悲鸣。悠然静谧夜色让李牧羊心怀稍畅，心中静静回味起蝉鸣第二剑，只觉有同一种心境油然滋生。

夏蝉蛰伏三秋，隐忍大地之下，惟求一鸣惊人。

而他自幼孤苦，少年牧羊至今，一朝成为白鹿榜首，身负重宝名动鹿城。

活在泥泞天地，惟有奋力行走。才能真正超脱于凛冬、柴火、羊粪、铁锹、羊皮、羊肉、赋税、穷苦这些人间烟火，在无尽星空下摘下一颗真正属于自己的星辰。

鹿城听雨楼中，那万卷书籍里记载的不止是诗词的瑰丽、山川的壮阔、大荒的江湖，更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朴素意义。在李牧羊的心中，从不期望什么少年一剑天下无敌，只是想有所改变，让自己真正超越平凡，有资格与萧锦绣并立云端之上，俯瞰万物齐秀。

李牧羊心绪激荡翻飞，身形如电在荒原上稍纵即逝。周身剑气纵横，浩浩荡荡，锋锐无双。所过之处，鲜嫩青草簌然化为粉末，散发出淡淡草汁清香。此刻，他与蝉鸣剑心境相通，不知不觉间又有一层深刻领悟，使得剑气自溢，纵横不休。心念动处，单指伸出往虚空一划，只见剑气冷森，剑芒雪白，斩出五丈之遥，让李牧羊又惊又喜：这番心意相通，竟让他达到了驭气化形的地步。

四荒之内，武学功法浩如繁星，到了驭气化形的境界便能施展更多玄妙功法，且元气消耗极少。李牧羊先前依靠无锋铁剑，接连悟得蝉鸣两剑，元气化剑蝉，正是驭气化形的初始形态。林青鱼的霜锋剑，本体惟有一剑，其他万千剑影皆是元气所化，两者配合更增威力。

不过一日，悟通蝉鸣两剑，成功驭气化形。若是林青鱼此刻在身边，只怕要目瞪口呆，以她天分，当年修行霜锋剑时也曾耗时半年之久。两者对比，有如云泥之判。

※※※

李牧羊手腕一动，铁剑连斩，两只巨大剑蝉轰然出现，势若风雷。以他估算，再出三剑，便已到极限。若五剑连斩，五蝉共鸣，只怕是那贺胡天再难占得上风。

李牧羊心头战意昂扬，忽而停下身形，单手扶剑，盘膝端坐于松软泥土上，闭目养神。轻轻自语道：“断柳枯蝉，剑意满大荒。这第三剑究竟有何玄妙之处？”

蝉鸣剑诀，共有洋洋洒洒千余字。第一剑百余字，第二剑同样百余字，唯独第三剑法诀繁多，种种生涩，玄奥不通，令人如陷云里雾里。

好在李牧羊性格细腻耐心，又自有饱读万卷，悟性非凡。一遍遍默诵下来，只觉得心中一片萧瑟死寂。如立于深秋荒原，秋风瑟瑟横卷，处处黄草连天，湖泊渐次干涸，万千垂柳断落草丛，枝头隐约有一干枯蝉衣，仪态昂然，栩栩如生。

李牧羊心头一震，每年夏季他都会捕蝉烹食，自然极为了解蝉的习性。每逢暮色初临，幼蝉就会攀至枝头，奋力褪去蝉衣。历时半个时辰，幼蝉彻底摆脱桎梏，振翅高飞齐鸣，只留下干枯蝉衣，横卧天地间沉默宣言：蝉虽羸弱，依然可以向死而生、烈火涅槃。

李牧羊心头震动，忽有所悟，面容一肃朗声道：“不惧秋风，寒蝉凄切。蛰伏大地，一鸣惊人。向死而生，涅槃重生。蝉鸣三剑，风骨高雅，李牧羊何其幸运，竟能与蝉共鸣。日后杀敌冲锋，必不负你蝉鸣剑大名。”

手中铁剑簌然沉吟，仿佛心意相通，引动剑气自溢。

李牧羊哈哈大笑，元气随心而动。无锋铁剑悄然斩向远方，剑光化作一只壮硕巨蝉，只闻一声凄厉高鸣，仿若不顾生死般玉石同炽。如水月光瞬息被拦腰斩断，泥土草沫四处飞溅，荒原被划开一道深逾数丈的巨大口子，瞧着可怖至极。

“断柳枯蝉，剑意满大荒。竟厉害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