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钜京的特使
赵策在章武军败退后仍清晰地记得尹郃(益嘉)所说的每一句话,而且这些话让他的不安和焦虑与日俱增。他就和周喜(嘉聿)、赵雍(宪宁)商量。两人建议直接找王奉询问。他便找到王奉(世才):“大督统如何看待章武王入京这件事?”
王奉心情不佳:“老头子没给停战指令咱们就继续打仗。打得赢就去钜京把他拉下来。打不赢就逃亡。亡命天涯。”王奉本以为这样的回答会让赵策离开,但他看出赵策对此已经有了主意于是突然产生了好奇:“赵余苴怎么看?”
赵策回答:“如果章武王足够明智就不会和这么多人作对。肯定会先和联军一两个较强的势力和解。”
王奉:“你的意思是章武王要和老头子和解?”王奉想了想,“余苴要劝老头子和章武王和解?”
赵策:“只是到最后的保全之策。”
王奉想了想,然后开始开玩笑:“想那么多干嘛,现在联军都认为白衣余苴想和章武王和解。”
几天之后,果然有一批朝廷特使访问联军阵营。他们与每一位诸侯都进行了交流。赵策耐心地等待着从王奉那里获得些消息。虽然他知道王奉作为史昂(威德)的麾下将领也获得不了多少信息。没想到王奉很快便与特使结束了谈话。王奉亲自找到赵策告诉他:“有位钜京的特使要见你。”他拍了拍赵策,“你小子确实神秘呀!”
赵策非常意外,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位钜京特使要见他。还是联军大督统亲自向他通告。他独自来到特使门外
“余苴县长赵策,参见使君!”
“将军请进。”让赵策惊讶的是里面传来一位陌生女子的声音。
赵策走进房间。看见一位少女坐在房间正中央。她正打量着赵策。赵策觉得自己几乎都要被她那双幽然空灵的眼睛吸进去,因而不与对方直视。但他还是看见了她精致的脸庞,尤其是她那璀璨如珠宝晶石,深蕴如夜空繁星的双眸。这位女子身上所穿的服饰也非常特殊。她穿的是一件紫色厚留仙裙,然而佩戴的是紫色白纹绶带!而且又长又致密[1]。赵策刚要躬身拜礼,但是他突然想到自己在凰仪宫时从来都没见过或者听说谁被授予了紫绶,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姑娘,这让他非常怀疑。所以赵策便双手抱举过头顶向特使作了个标准的军礼。
“将军请起。”这位美丽的姑娘说话的声音就像涓涓流淌的泉水。她仍然在好奇地打量赵策。这倒是让赵策手足无措。
“请恕下官冒昧,敢问大人尊姓?”赵策非常小心谨慎的问,毕竟他面前的这位姑娘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特殊。
“婢女曹妙银,是凰仪公主殿下身旁侍女。”这位妙银小姐悦耳的声音萦绕在赵策的耳边,然而仍然让人无法捉摸。实际上她没告诉赵策的是,她的真实官职是公主中庶子[2]。在看到赵策依然充满怀疑后,这位高贵的姑娘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将军一定就是顾光大人,殿下一定会非常高兴。”
一位紫绶带的年轻的高级官员对自己用敬称,这些事情赵策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到。而且她猜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说明她现在和公主十分亲近。所有这些都让赵策更加疑惑。
“将军不要疑惑。婢女门低名寡,将军肯定没有听说过,但您一定知道‘史工农商’。婢女正是受将作大匠[3]管梼(文直)大人推荐侍奉公主殿下。”
赵策一听‘史工农商’便有些明白其中的意义。这是由一些坚持追求真相和真理,致力于探索解决目前朝中和天下困境的非正式组织,因为主要由负责历史、工业与工匠、农畜业、商业的官员组成所以叫“史工农商”。这个组织从不参与政治。只是一直在探讨解决办法。赵策稍稍放松了警惕。便向她询问公主的状况:“殿下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
曹妙银:“目前来说还很安全,章武王现在并不限制宫中所有人进出京城。但并不排除将来会不会行加害。”
赵策:“这么说,章武王确实已经实际控制钜京了?太尉大人已经倒向他了?”
曹妙银:“章武军已经驻守散关[4]。从鲁大人的行动来看,他们确实有一些合作。但北军的突然溃败和西园军[5]的行动迟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中低层军官更希望章武王入驻钜京成为新主。”
赵策:“所以说,鲁大人也在两边下注。既想借章武王除掉宦官,但作为顾命大臣,又不想将遗诏公布出来?为什么?”
曹妙银:“章武王进入钜京没有清理宦官。反而提议弹劾司空大人。”
赵策:“就是那个花五亿钱买司空的邴婴(建靖)邴大人吗?”赵策若有所思,“哦,难怪会这样。宦官没了旧主可以巴结新主。何况章武王已经入京。除了西园军,他们除了一份可能是捏造的遗诏什么都没有。相对来说其他重臣才是最大的敌人。所以先敲打买官的这些人,试探朝廷反应。顺便拉拢西园军。结果引起了包括太尉在内的各方怀疑。”
曹妙银不再说话。她略微低头,垂下睫毛,表示肯定和担忧。同时,眼神又满怀热切和鼓励。赵策瞬间感受到她强烈的包容和理解。这让他平静了许多:“那么,曹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卑职吗?”
“妙银还想知道一件事,将军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赵策便把他的经历告诉给曹妙银。后者听完之后十分激动:“公主听到您的传奇经历一定会非常开心。可将军您看起来并不开心?”
赵策:“恶人丑事见多了就会为自己和别人担心。甚至气愤。”
曹妙银:“您建立了一个非常敏锐的知觉系统呀。但是有些被情绪所左右。”
赵策:“我有意识地调用我所学的知识对付丑恶和奸诈。这可以帮助我立于天地,平定乱世。”
曹妙银突然对赵策产生了兴趣,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这确实会对你有帮助。那您平定天下以后会做什么呢?”
赵策:“啥也不做。就看着世间纷繁复杂、色彩斑驳。”
曹妙银:“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6]。将军您将会成为观察者。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7]。将军您是善人呀。”曹妙银突然兴奋地同赵策分享起来:“将军既然可以怀着中立观察外界事物,为何不能中立地观察自己的境遇和想法?这至少不会让您恼怒、帮助您转换伤痛。”
赵策看得出来曹妙银这应该是少有地遇到了什么让她喜悦的事情,但他仍无法理解:“我实在是无法想出如何中立地观察自己。比如塞翁失马[8]的故事里,塞翁失去的不是马而是自己的儿子他还能不为所动吗?”
曹妙银:“在我看来,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已经留存于心。存于心中的事件无法改变。可以改变的是你对它的解读、看法。既然塞翁已经无法挽回,那他就需要探索他失去儿子带来了什么正面意义。正面的后果、正面的解读。比如说这件事是不是会提醒他懂得珍惜?或者说他应该探索自己是否将自己的全部幸福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他是否幸福取决于他的儿子吗?只有他儿子才是他存在于世上的唯一目的吗?诸如此类。”
赵策:“比如说联军现在怀疑我私通章武王,将战败的责任归咎于我。”
曹妙银:“至少你迅速成名。您可以集中、明确地知道谁对您有偏见。如果您在乎您的名望就可以当众和他们对峙让他们知道真相。将恶名变为美名。或者您也可以背负恶名。大家就会认为你畏惧无能或者讨厌您。无能就不会对人产生威胁,受人重视。同样,令人讨厌也不会受人关注。或许可以帮助你减小来自他们的阻力。”
赵策如醍醐灌顶立即领悟:“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公子[9]所言就像一群圣贤在我耳旁传教。清晰明朗。赵策万分感谢。”
曹妙银:“将军不必客气,一切皆源自将军自己。期待将军的活跃表现。”
包括曹妙银在内的钜京特使在商讨完成后离开了。而特使离开后没多久。赵策和王奉便收到了史昂的书信。史昂在信中告诉他们。太尉鲁忠(汉安)替司空邴婴(建靖)辩护,因此被章武王杀死。太尉府遭到查抄,鲁氏一族全部获罪入狱。联军将继续讨伐章武王。史昂高豹联军即将进攻函谷关地区的曹炎军。王奉和赵策继续留在南线联军协助作战。
几乎是同一时间。刘原和何玠(仲彦)同时向杏羊增兵。各路诸侯也纷纷跟进。王奉建议优先进攻章武国以解除后顾之忧,再进攻武关。这个方案遭到刘、何二人同时拒绝。他们决定集中兵力进攻武关,若杏羊遭到攻击,就与杏羊守军内外联合夹击敌军。
王奉觉得这非常危险,就率领自己的军队和赵策的军队一起作为进攻武关大军的后军。南阳太守费登(元麒)、穆乌太守潘异(承仙)守杏羊城。
联军与武关守军爆发激战。战至第九日时,杏羊城守军发现了章武王军。
他们慢慢移动到杏羊城下展开阵列。费登(元麒)和潘异(承仙)看得十分清楚,章武军每百人为一个长方形方阵,每个方阵排成三排。这样一排排分批次的方阵一直延续了一里[10]多远。很明显,敌军这是在拉开架势准备攻城。在这些攻击波次的后面是无数飘扬的战旗。这明显是章武军的主力。费登、潘异两位将军都已经十分清楚敌军的战略意图,就是要攻破杏羊城,消灭他们。
泰州军的士兵神情坚定。这是经历战火且训练有素的士兵特有的神情。战鼓擂起。泰州军高喊:“吾主(孙)谋已为帝。汝何去从?”喊声伴随战鼓声震撼人心。敌军一边高喊一边前进,他们已经走到城下。城上的士兵不知所措,有些已经开始逃跑。城内居民也倾向帮助章武军。费登和潘异两人这时惊恐地看着彼此......
武关之战第十天。赵策和王奉远远望着在武关鏖战的前军突然出现了停顿,二人心中一惊。他们随后发现身后大批的逃兵正朝自己跑来——他们就是费登和潘异的杏羊守军。就在联军主力忙于重整队形的时候,章武军从东北方向出现。赵策和王奉一下子从后军变成了前军。
北路章武军见联军阵列不稳立即发起了进攻。此时,武关的彰武军也打开城门进攻联军的后方。赵策回头遥望时,看见了武关城墙上孙谋模糊的人影——他看起来不像武将,而更像一个读书人。赵策赶紧组织自己的部队投入战斗。
战至一个时辰。王奉让赵策看后方。后边旗帜凌乱,再过半个时辰中军摇晃。两刻之后左军后退。
“左翼完了!”赵策告诉王奉。
“一会要是中军后退,我们就往旁边逃跑。”王奉告诉赵策。他刚一说完,中军便开始了后退。赵策便在心底权衡到底要不要跟王奉一起逃跑。他想向山亭侯马绩那样创造奇迹般的战果。但也担心自己的部队像华侯张房(巨产)那样全军覆没。纠结之后,赵策选择了妥协,立即同王奉率军向边路撤退,临走之前还提醒了章扬太守荀丕(义慈)。老太守坚持跟随主力一起行动。
联军最终大败而归。丢失了杏羊城。折损兵力超过三分之一。从此退守析谷。章扬都尉桓允(仲远)阵亡。仅剩三百人返回大营。除此之外,穆乌太守潘异(承仙)的部将孟颜(厚山)在杏羊之战中,在掩护他的长官突围时阵亡。沙梓国相王纠(初旺)被俘。后被刘原(雅叔)重金赎回。
经此一战,南路联军彻底瘫痪。他们再也不敢发起任何行动。章武军同时封锁了散关,使得西路联军无法进入关中[11]。只剩下东方的史昂(威德)、高豹(伯义)一个威胁。
这让赵策非常焦急。他打算放弃部队独自收拾行装潜入钜京刺杀章武王孙意(明德)。王奉告诉赵策:“我们与章武国的最后一战,虽然敌军嘴上说孙谋已经继位。但他们并没有下停战退兵的谕旨。另外你说在武关好像看到了孙谋。我看不出继位成为天子的人有什么理由要冒着危险亲临战阵。这说明第一,章武王杀了太尉。然而并没得到遗诏,可能连传国玉玺也不在他们手中。不然他们很可能会矫诏。第二,孙谋并没有登基。所以,眼下赵余苴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作者题外话】:全篇脚注:
[1]汉代从视觉上区分官员官爵等级的方式一个是看头上戴的冠。另一个就是绶印,其中绶带最为醒目。通过观察绶带的颜色、花纹、致密程度、长度即可辨别对方的官爵。紫色绶带持有者为公、侯、将军、被封为“君”(郡君)的女子(一般为前三者的女性后代)。
[2]中庶子。太子或公主的贴身陪同、顾问,兼领侍从。六百石。一般都由豪门贵族的子女担任。王侯国中也有中庶子一职,职责大致一致。但一般在当地或附近地区选拔推荐。
[3]将作大将。一人,二千石。负责皇家建筑与物品的制造及相关管理。
[4]散关即大散关,“关中四塞”之西南要塞。位于今宝鸡市南郊秦岭北麓。是西部及西南地区进入关中和北方的处交通枢纽和险要关口。
[5]汉灵帝时期,为了平衡军权并守护上林苑(又称“西园”)的巨额财宝,汉灵帝设置自己直接指挥的西园军。
[6]出自《杨朱》。杨朱(约公元前395--约公元前335),一说约公元前450--约公元前370是道家杨朱学派的创始人。是当时最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之一。由于距今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对于这句话出现了很多不同的解释。目前流行的就是认为这句话是极端利己主意。但笔者认为这句话的主要含义是不要刻意计较得失利弊。而是整体的看待,事实上我们都在一个整体中。也不要因为得失影响自身观察世界的中立立场。
[7]出自先秦佚名的《老子·八章》。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比较统一:非常高尚的善良就好像水一样。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
[8]塞翁失马出自《淮南子》。《淮南子》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收集史料集体编写而成的一部哲学科学综合著作。这里面有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在《淮南子》成文的时期及以前,马的地位非常高。如果这位塞翁丢失的是军马,那将是严重的罪行。民间养一匹马可以免三年兵役(原文中的塞翁就处在边境战乱纷杂的塞上)。一匹马的劳动力约等于三个成年人(消耗粮食更低)。因此马本身对塞翁的意义至少不低于族亲挚友。
[9]古代称有门第年轻的女子也为公子。
[10]汉代一里为现在的415.8米
[11]关中是指“四关”之内,即东函谷关(或潼关)、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之内的地区。现在相对应的地区位于陕西省中部。在古代,这里曾经高度发达。而且四面的关塞为这个地区提供了良好的保护。四大关塞也是历史上著名的古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