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瓜步沉渡 第1节 暴风雨
这一年是元朝至正二十六年。
此时的大元王朝已是一片风雨飘摇,举国上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各地义军揭竿而起,本来以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三支队伍最为强大。三年前,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中不敌朱元璋,被乱箭射死,三足鼎立变成两分天下。朱元璋又率部大肆进攻张士诚,张士诚节节败退,部将失了七八成,最后退守在姑苏城内,依仗太湖之险,勉强支撑,已不足为患。明教教主张无忌被朱元璋设计所骗,一时之间心灰意冷,遂将教主之位传于光明左使杨逍,然后携赵敏远去,不知所踪。朱元璋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这一日正值七月下旬,应天的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正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应天以北长江北岸的瓜步渡口上,并排泊着三艘大船,中间一艘涂成金黄色,船身雕有龙凤图案,船高丈许,桅杆高耸,顶上挂一黄旗,旗上绣着“龙凤”二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其余二艘分在两侧,桅杆顶上都挂着一面黑旗,旗上绣着一个“廖”字,船身皆以黑铁包裹,船舷甲板两侧各八门火炮一字排开,火炮后又各站了一排军士,军士披甲执矛,肃然而立。左边大船最上层船舱里,一条长桌居中而放,长桌上铺着一张地图,桌旁站着一位将军,那将军一身戎装,身形微胖,圆脸无须,正凝神望着桌上那地图。过得片刻,将军道:“来人啊,去请崔卓远,史明松二位百户前来与我议事!”门外一军士应声而去。又过得片刻,两位披甲将士走进船舱,一人三十岁左右年纪,满脸胡须,身材魁梧,此人叫做崔卓远,本是四川青城派无尘道长门下弟子,江湖人称“夺命剑”,他奉掌门之命下山协助中原义士抗击元军,便投身朱元璋麾下,做了一名百户。另一人身材高大瘦削,叫做史明松,明教中人。那将军便是廖永忠。此次廖永忠奉朱元璋之命,前去滁州迎龙凤皇帝小明王韩林儿回应天,此时返回应天途中,即将渡过长江。
廖永忠指了指地图,对二人道:“两位兄弟,咱们距应天只一江之隔,渡船都已齐备,命将士们渡江吧,过了长江,这趟差事便算是完成了。”
崔卓远沉吟道:“将军,依属下之见,此举不妥。今日恐有大风雨,倘若强行渡江,怕是会有凶险,若陛下有半点差池,我等万死难辞其咎。只是不知这大雨一下几日,若是连天的大雨,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是在此停泊待到雨停,再就是另寻渡口,属下以为,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在岸边扎营,待到雨停再行渡江。”
廖永忠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史兄弟意下如何啊?”
史明松拱手道:“想必将军已有良策,一切谨遵将军之命行事!”
廖永忠道:“崔兄弟所说确是万全之策。只是这大雨下将起来,却不知何时能停,况且我得到消息,这瓜州左近便有一伙恶匪,倘若恶匪不知天高地厚前来惊扰了陛下,在此等待渡江倒不如另寻渡口比较稳妥。”
崔卓远略一思忖,又道:“若是另寻渡口,怕是要绕路至镇江,路程远了一半有余。且那里已近张士诚的地盘,倘若张士诚发兵来攻,陛下岂不是更危险?”
不待廖永忠回答,史明松便道:“卓远兄过虑了,那张士诚无勇无谋,优柔寡断,如今吴王率部攻城略池,势如破竹,他自保都不足,怎敢主动来触这霉头?他若真敢来,咱们定教他有来无回。”
廖永忠眉头微皱,对史明松道:“崔兄弟所言不无道理,
史兄弟万万不可轻敌!”
史明松讪讪一笑,点头连称是。
廖永忠旋即正色道:“但史兄弟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张士诚生性多疑,身边又无甚谋士,他如今只求自保,断不敢轻易出兵!不过虽是如此,我等也不敢拿龙凤皇帝的安危儿戏?还是待到明日,再做打算吧!”说罢对门外军士道:“速传我军令,在岸边扎寨!”门外军士得令而去。
廖永忠又道:“今日渡江不得,又左右无事,不如我兄弟三人喝上一杯。”说罢命士兵置办酒菜。
崔卓远点点头,转过身去,望望窗外的铅云密布,若有所思。
史明松本是嗜酒如命之人,酒瘾早就已经穿肠蚀骨,奈何军中严令禁酒,他便是整日思酒却不得。如今主将主动提出喝酒,顿时求之不得,欣喜若狂,大声叫好。
不多久,酒菜齐备,三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渐渐话多起来。
廖永忠举杯向崔卓远道:“崔兄弟。你常在江湖行走,对江湖之事最是熟悉不过,你可知当今武林武功第一者乃是何人?”
崔卓远道:“要说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武当掌门张三丰张真人可谓是当仁不让,不过张真人武功修为虽无人能及,但毕竟已是百余岁年纪,若是真刀真枪地比起来,他老人家不一定比得上他的徒孙,咱们的张教主。”
廖永忠又道:“那是,咱们张教主武功独步天下,六大门派无一人不服。那你又知当今乱世,谁的势力最强?”
崔卓远饮尽一杯酒,道:“将军又何须问我,这当今实力最强者,自然非吴王莫属。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不过……”
话未说完,门外一军士来报,道:“禀报将军,岸上已扎起营帐!”廖永忠抬头道:“你命人去陛下龙船,迎陛下前去营帐安歇,并奏之陛下,就说今日恐有大雨,渡江多有不便,一切明日再说!”那军士得令而去。廖永忠转头又对崔卓远道:“待会还要劳烦崔兄弟随陛下同去营寨歇息,以保护陛下周全。”崔卓远领命。
史明松端起酒杯道:“崔大哥刚才的话真有道理,武功嘛,虽是张教主天下第一,但一人武功再高,终究抵不过千军万马。如今吴王兵多将广,这天下迟早是他囊中之物。这杯酒,就祝吴王早取天下,荣登大宝!”
崔卓远脸色一变,道:“史兄,休得再说这大逆不道之言。当今陛下乃是我大宋龙凤皇帝,吴王再称九五,岂不是成了乱臣贼子,逆谋篡位?”廖永忠也是脸有愠色,却不言语。
史明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复而斟满,对崔卓远笑道:“崔兄弟此言差矣,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吴王拥兵百万,又德高望重,那韩……那龙凤皇帝若是识相,就乖乖把皇位双手奉与吴王,还能保得一世富贵,否则……”
“否则怎样?”崔卓远怒目而视,道:“史明松,当今龙凤皇帝乃是大宋徽宗嫡传九世孙,只因避祸才改姓韩。等赶走蒙古鞑子,自然还要拥他做皇帝。阁下此话,不知是吴王之意,还是你盼着吴王登基之后,好谋个一官半职,享尽荣华富贵?哼哼,阁下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不精明?”
史明松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廖永忠见状,忙端起酒杯,道:“二位兄弟,今日我们只喝酒不谈政事。无论谁做皇帝,也须得赶走了鞑子才行,现如今为此事争个你死我活,又有何意义?来来,喝酒喝酒!”
崔卓远听得廖永忠言语中颇有回护史明松之意,心中大是恼怒,他本是性烈如火之人,猛地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酒我喝着不舒服,还望将军见谅,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去。
廖永忠心中更是大为恼怒,皱皱眉,却忌惮崔卓远武艺高强,一时不便发作,只是脸色铁青。
史明松指着门口,气急败坏道:“姓崔的!廖将军好心请你喝酒,你摆什么臭架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就是仗着一把破剑么?”又转头对廖永忠道:“将军息怒,这人不识好歹,竟敢对将军如此不敬。来来来,小的敬将军一杯,别败了兴致。”说罢又自饮一杯。
廖永忠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沉脸道:“你也去吧!”史明松指指桌上的酒,道:“这酒才喝了几杯……”未待他说完,廖永忠一拍桌子,吼道:“滚!”
史明松惊得急忙跳起,行个礼,落荒而去。
崔卓远来到营寨,只觉心中压抑,便盘坐在榻上,将青城内功心诀修习一遍。过得许久,天色暗了下来,雨却还未落下,依旧电闪雷鸣,映的船舱内一片苍白。他暗暗思忖道:“朱元璋此人一向阴险狡诈,行事狠毒,想来早有称帝之心。当初各路英雄义士均是以反元为号,大举义旗,如今蒙古鞑子气数已尽,众人却各起篡位之意,丝毫不将大宋皇帝嫡系子孙放在眼里。龙凤皇帝此去应天可谓刚离虎口,又入狼窝,怕是凶多吉少。不过我崔卓远便是赔上这条性命,也须得保护陛下周全,才不愧韩先公对我的一片大恩。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知会陛下,让他有些提防才是。”
原来十六年前,韩林儿之父韩山童在阜阳救过崔卓远的性命,那年崔卓远家乡有一支义军起义,不久便被官府镇压,崔卓远一家被当地官府抓住,扣上个叛乱通匪之罪,父母及两个哥哥未及问斩,便在狱中病死,崔卓远当时也是奄奄一息,幸得韩山童半夜劫狱,前来相救抗元义士,崔卓远也被一并救出,这才逃过一死。后来韩山童见他机灵,便送他去青城山,拜入好友无尘道长门下。他在青城山勤学苦练十三年,青城剑法使得炉火纯青,且嫉恶如仇,凡是歹人,必定剑剑夺命,因此得了个“夺命剑”的外号,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后来无尘道长命他下山助天下义士反元,其时韩山童早已离世,他便投了韩林儿,被封为百户,指派到朱元璋手下。
崔卓远回转真气,刚想起身出去,忽听外面噪声大作,接着是几声惨叫,有人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崔卓远忙纵身跃出,电闪雷鸣间,只见四道黑影倏地奔向中军大帐,那帐中所居之人正是龙凤皇帝韩林儿。大帐前站了十几个军士,搭箭欲射,谁料刺客来势甚快,其中一人在地上一滚,顺势掷出一把暗器,前排几个军士纷纷惨叫,立时倒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过去,料来是那暗器之上喂了剧毒。其他几个刺客如法炮制,片刻间,帐前军士死伤大半,余下之人已不足为虑,四人越过军士,欲待冲入帐中,崔卓远暗运真气,使上青城派轻功凌云步,抢在刺客之前到得中军帐前,回身长剑平扫,登时封住四人去路,四个刺客也绝非庸手,竟生生止住了身形,四人同时掷出暗器,借一掷之力反身向后退去,崔卓远使出一招满城风雨,将暗器尽数荡开,随后长剑一挥,剑指四人,这才看清,那四人皆着黑衣,黑布蒙脸,一人高大,一人矮小,一人肥胖,一人瘦弱,高矮胖瘦,相映成趣。
崔卓远冷笑道:“雕虫小技!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胖刺客道:“阁下可是青城派弟子?”
崔卓远略微一惊,道:“眼光倒是不错,区区一招便能瞧出门派。请问阁下怎么称呼?受何人指使,胆敢前来军营行刺?”
瘦刺客对那胖刺客耳语几句,那胖刺客哼一声道:“我等四人,江湖上的无名之辈,不说也罢。倒是阁下,鼎鼎大名的“夺命剑”,竟甘做狗贼爪牙。今日我四人纵然死在阁下的剑下,也要进这帐中寻得龙凤皇帝。”
崔卓远横眉冷目,冷笑一声,-道:“废话少说,动手吧!”说罢剑尖轻颤,直刺向那胖刺客,乃是青城剑法中的一招气贯长虹。胖刺客的兵器是一对流星锤,眼见长剑刺来,忙用一招力拔千钧,荡开长剑,高刺客用的是单刀,自一边对崔卓远迎头砍下,崔卓远不慌不忙,脚尖轻点地面,乃是一招在水浮萍,向前滑出,反手一剑,那剑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刺向高刺客手腕,这招是青城剑法中的惊雷万里。瘦刺客用判官笔,向下斜插,堪堪替高刺客挡住长剑,崔卓远长剑一收,继而转身一跃而起,越过三人头顶,以剑为刀,又是一招横扫山门,砍向矮刺客头顶,矮刺客手握一根熟铜棍,举手挡住。电光火石间,崔卓远瞬发四招,四个刺客都是勉强抵挡,四人彼此对望一眼,心中均道,这人武功实在是高深莫测,我四人纵然联手也是万不能敌。那矮刺客哼了一声,低喝道:“拼了!”熟铜棍一棍挥下,崔卓远心中不悦,暗道不识好歹,侧身避开熟铜棍,一剑刺向对方大腿,然后伸出脚,重重的踢在矮刺客胸口,将他踢出两丈远,随即又冲出,以同样招式将余下三人分别踢飞,四人皆被军士擒住,用绳捆了,押到崔卓远面前。
崔卓远道:“快快说出指使之人,还可少吃些苦头。”
那矮刺客叫了一声,怒道:“狗贼,废话少说!有种就将爷爷一刀杀了!”说罢呸一声对崔卓远吐出一口浓痰,饶是崔卓远反应的快,堪堪避开。
崔卓远暴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既然你想寻死,就遂了你的心愿!”说罢举剑朝矮刺客胸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