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峻陟枢庭贵
凤鸾无话可答,脸色阴沉下来。
大堂烛光明亮,他一身锦衣玉冠,衬得整个人英姿挺拔,一双善睐凤眼摄人心魄,不仅是妙龄女子见了喜欢,就是长辈们看了也是爱不释手。
蔡霖敏越看越欢喜,眼中渐渐泛出慈爱之色,微笑:“你母亲真是把你宠坏了,如今骄矜自傲,半句重话都说不得。”
凤鸾看他一眼,笑起来,“外公是长辈,外公教训孙儿,是孙儿福气,绝不敢有丝毫不满。”
蔡霖敏轻哼一声,“最好如此。”
凤鸾缓声:“外公有事可叫孙儿到您府上去,怎么今日亲自前来?”
蔡霖敏道:“眼下有桩大事,正是你崭露头角的好机会,所以亲自前来。”
凤鸾吃惊:“何事?”
蔡霖敏轻捋髭须,“太子班师后,曼相爷大儿子留守,乃蛮国又来犯,曼崇嗣带领骑兵出击,打了大胜战,正准备择日班师回朝。但前线接来奏报,西凉国突然从西进入乃蛮国境内,列阵二十万于洹河之岸,与我军决战。曼崇嗣修书上表朝廷请求增援,从后方直插敌军,来个两面夹击,大破西凉。”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要凤鸾紧紧将这功劳攥进手中,日后就是为册封太子运筹,也有底气。
凤鸾缓声:“外公意思是叫我去前线接应曼崇嗣,跟西凉决战?”
蔡霖敏点头:“不错。”
凤鸾紧锁眉头,斟酌:“可孙儿从未上前线打过仗,万一有个闪失,损兵折将,父皇一旦怪罪下来,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蔡霖敏抬手止住他话,眼中精光暴涨,“你放心,外公会安排一员得力干将做你副手,你尽管前去,一切听从他调遣。你只管从中学习治军调军经验,也为将来争夺皇储做准备。”
凤鸾诧异:“此人是谁?”
蔡霖敏微笑:“倪德佑。”
凤鸾恍然,脸上绽放如嫣笑意,“是啊,我居然忘了他,他可是有名的战将,曾参与过几十场战役,打了不少大胜仗。”
蔡霖敏笑道:“有他辅佐,几乎已成功一半。这次你要好好表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虽为战时行军元帅,但一切要听从倪德佑安排,只要击溃西凉军队,外公自有办法让你登上太子宝座。”
凤鸾迟疑:“外公,如果我做太子,那皇兄他……会有怎样后果?”
蔡霖敏眸光犀利,冷哼一声,“自古成者王败者寇,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太子虽不比帝王,但也是势败如山倒,就算我们不动手,等着落井下石的人,也多得是。”
凤鸾脸色阴沉,“太子仁厚,倒是继承帝位的上佳人选,孙儿觉着帝王肩四海,这担子未免太沉重,不一定适合孙儿。”
他话已说得很委婉,但蔡霖敏眼色如刀,狠狠盯在他身上,冷哼:“没出息!他若做了皇上,还有我们蔡家活路?你母亲常年受皇后打压排挤,就算为你母亲,你也得争气!”
凤鸾低眉,蔡霖敏一向说一不二,一旦认定之事很少会作出更改,他知再说也是无用,便沉默不言。
蔡霖敏语气放缓,“太子今日在军营跟你说了什么?”
凤鸾道:“没说什么。”
蔡霖敏冷笑:“太子为人狡诈,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忠义仁厚,你可当心,别中他奸计。”
凤鸾颔首:“是。”
*
夜中起风,大堂烛光剧烈摇晃,凤鸾只觉身上泛起微微凉意,瞟一眼外公,却并没要走之意。
蔡霖敏轻捋髭须,似在思索什么,忽然又道:“你问出来了么?太子是否知道曼妃嫣和曼姝嫣偷梁换柱一事?”
凤鸾心中一凛,今日明明听到太子口唤“妃嫣”,自然是知道的,一旦这事传到皇上耳中,欺君可是杀头大罪,纵然皇上心软,太子因此得以保全,只怕曼相爷一家便要做那替罪羔羊,遭受灭顶之灾,那么妃嫣她?
他又不由想起今日军中太子那番话,一时心中震动,竟不那么憎恨太子。
他也是须眉男儿,文韬武略,胸襟广阔,都不输太子,同样身为皇子,自然应以天下事为先。
蔡霖敏见他眼色深沉,冷哼:“孙儿今日是丢了魂儿吗?外公问你太子是否知道曼妃嫣调包一事?”
凤鸾抬起一双镇定眼眸直视蔡霖敏,淡定道:“他不知道,我听他一直口唤‘姝嫣"。”
蔡霖敏眼神锐利,冷笑:“可惜,若数罪并罚,太子之位定然不保。不过,外公有办法,让他就算不知道,也得知道!”
凤鸾诧异,稳住声音,“外公你别乱来!此事一旦败露,曼相府一家也难辞其咎!何况曼相爷和外祖您还是多年知交好友!”
蔡霖敏起身走到他跟前,身形虽比这孙儿略矮,可气势却一点不输,冷哼:“这朝堂上何来知心好友,不过是互相利用关系!孙儿你何时变得这般妇人之仁!”
凤鸾垂下眼帘,“曼妃嫣,我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蔡霖敏冷笑:“她欺君在先,你若娶她,有心之人一旦拿此事做文章,到时遭殃的可是你、你母亲、和我蔡家!”
凤鸾眼中露出惊慌之色,一把拉住蔡霖敏衣袖,“可孙儿是真心喜欢她!”
蔡霖敏眼眸锐利,“这世上貌美女子千千万,你何苦为她一人搭上自身性命和锦绣前程,有朝一日你登基为帝,身边美女如云,一旦看上其他女子,只怕会觉得今日的决定甚是荒唐。”
凤鸾咬牙,“不会!我只爱她一人!都六年了,我又怎会突然变心!”
蔡霖敏道:“这便是你一直不愿婚娶的原因?”
凤鸾咬牙,“是!”
蔡霖敏一甩衣袖,转身走至主座坐下,重重冷哼:“明日老夫就进宫求圣上给你赐婚!”
凤鸾吃惊,忙双膝着地,愤然:“外公你不能这样逼我!你这么做会让孙儿生不如死!孙儿实难从命!”
“过去你一直说寸功未建,何以为家?原来……竟是骗人的胡话!”蔡霖敏摇头叹息,起身走过他身边,快步离开大堂。
一直守在大堂外的倪德佑及部下,见太师负气而出,都是吃惊,回望一眼大堂上久久跪立的凤鸾,也未来得打招呼,忙跟随太师离开六皇子府邸。
苗晋卿跑进大堂扶住凤鸾,讶异:“殿下,发生何事?”
凤鸾摇头,回眸凝视他,“查到妃嫣的未婚夫了吗?”
苗晋卿皱眉,“没有,这人好像凭空从京城蒸发一般,我前日去过朋来客栈,客栈长时间找不到老板结货款,都已倒闭散伙了。”
凤鸾眸色加深,垂目沉思片刻,也无暇多想,“你先扶我起来。”
两人并肩走出大堂,走到抄手游廊下,一排宫灯在夜风中摇晃,在青石板上投出一圈圈迷离凄凉的光影。
深秋已至,人心渐凉。
凤鸾下意识拉紧身上披风,淡淡道:“明早我要去曼相府一趟,你来安排。”
“嗯。”苗晋卿颔首,脸上现出喜色,“那天去草原怎样?”
凤鸾回视他,一丝讥诮爬上唇角,悠然,“果然被你猜中,她果真一直只当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并未在那上面想过。”
苗晋卿笑:“我就说吧,凡事还得靠自己争取。”
凤鸾想起适才外公说的话,忍不住苦笑,“可外公不准我和她在一起。”
苗晋卿讶异:“为何?”
凤鸾盯住他眼,“因为之前太子册封太子妃之事。”
苗晋卿恍然记起,“其实当初殿下与我说时,我也觉得纳闷,外界都当嫁进太子府的是曼家大小姐,怎么眼下大小姐又要跟姓高的成婚,原来她二人已调包。”
凤鸾道:“外界一直以为太子娶的太子妃是曼妃嫣,实际上娶的是曼姝嫣,有朝一日一旦知道真相,定然颇感震惊。”
“说起来,这可是欺君大罪,这曼妃嫣已不要命,太子明明知道此事,却跟着胡闹,他……”苗晋卿脸色难堪,忙咬住舌头截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一丝阴冷之气自凤鸾周身散发,他道:“太子居然对妃嫣已溺爱到如此地步。”
苗晋卿紧锁眉头,“曼妃嫣已如烫手山芋般,殿下你还要……”
凤鸾打断他话,“你是在质疑我对她的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连太子都能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来爱她,我又怎能输给太子,冷了妃嫣的心。”
苗晋卿难为道:“可……”
“外公一心想扳倒太子,要扶我做太子,必然会找个恰当时机揭发此事,那到时妃嫣……”凤鸾叹息一声,越想越心惊,“我不能让她有事!”
苗晋卿也觉额上冷汗直冒,“殿下若真爱妃嫣姑娘,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以我对殿下了解,一定会后悔。”
凤鸾眸色忧郁,“我何尝不知,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对。”
两人并肩步入抄手游廊尽头,秋风扫过,一树梧桐树叶沙沙作响,灌木丛中几朵尚未凋零的清涩小花,染了珠露的花瓣正在瑟瑟发抖。
苗晋卿蹙眉沉思,出于挚友关怀,还是劝说:“殿下你前程似锦,冒这么大的险,值得么?”
满天星辰忽明忽暗,天狼星异发明亮,高远的穹庐顶如墨黑的瀑布一泻千里。
凤鸾仰天长叹一声,“许多时侯,我已不再考虑是否值得,总之我得想个办法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她陷入险境而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