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悦丰楼
正午的日光炙烤着大地,淮州城外官道上,一辆马车艰难前行。
去时车上本就已有江源四人,回来的时候还添上了二娃,加上陈家兄弟的行李,一张山中打猎用的劲弓和几支羽箭,狭窄的马车更显拥挤。
因而五人日出前就已出发,结果到正午,方才看到淮州的城门。
见快到了,陈家俩兄弟跳下来,跟在车后面,他们是庄稼人,一向都很爱惜牲口。
窝了一上午的江源和春儿也下了车,活动活动筋骨,少了负重的老马,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大家再加把劲,等进了城,我带你们去最好的馆子吃好的去。”
说着江源搜索了一下记忆库,却尴尬的发现并没有这方面知识,当下只得转头看向正专心赶车的小九。
“这城中最好的酒楼,是哪一家?”
“最好的可说不好,见仁见智罢了,但如果说谁最有名,那首推的当是正南街的悦丰楼。”
“悦丰楼?”思量了下这个陌生的名字,江源接着问:“你可曾去过?”
“那倒没有,不过我知道何掌柜却是常客。”
“何掌柜看上的地方,必不可能有差,就去那了。”
调笑着说了一句,江源这句话半真半假,毕竟他早知道何文花天酒地是出了名的,但打心底里还是瞧不上对方。
众人很快过了城门,淮州素无边患骚扰,盘查并不严格,陈大的弓箭就藏在车座下,也跟着混了进去。
一进城门,四人重新上车,小九又扬起手中的马鞭。
他虽自称没去过,但走来却轻车熟路,七拐八绕很快就到了地方,还很是熟稔的卸车喂马,等一切妥当,五个人这才进了店中。
酒楼不大,装饰的却格外气派,一层是大厅,摆满了方桌,上有一层环形回廊,三楼还有雅间,可以俯瞰城中全景。
此时正赶上饭点,大厅里人头攒动,分外热闹。
“哟,几位爷,真是不巧,今日厅中已无空桌,只剩三楼的雅间,您几位看是...”
刚一进门,就有伙计迎了上来。
“去雅间。”
“得嘞,雅间一个!”伴着小二的吆喝,江源一行吧便上了楼。
相比楼下,楼上的环境静谧了些,虽不是最佳的观景角度,却也能看到城中大半风景。
随便点了些当地的名菜,江源正准备靠着椅子歇息一阵,却发现小九四人站在一边,没有落座的意思。
“都坐啊,站着干什么。”
指了指空着的椅子,然而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依旧没什么反应。
“老爷,自古以来哪有主仆同桌的道理。”
小九一句话点醒了江源,一天的时间他虽然习惯了有人随从,但对主仆的分别还常常抛之脑后。
“何必如此迂腐,陈大,二娃,来坐。”
江源招呼了一声,这俩人心思远没有小九那么多,当下也不推辞,就径直坐下。
然而小九还是略显犹疑,又接着说:“老爷,在家中随意些倒也无妨,但若是在这儿,恐明天此事就会传遍全城,为人所笑啊。”
“我被人笑的地方还少吗?”江源反问道。
小九一时语塞,似乎是觉得这番话有点道理,便也不再迟疑坐下。
就这样在一众伙计奇怪的目光中,菜逐渐上来。
刚开始陈家兄弟还拘谨了些,后来逐渐放开,什么鸡鸭鱼肉,基本是上一盘吃一盘。
春儿吃的虽不多,但有孩童心性,也乐在其中与二人争抢。
小九起先不愿参与,但眼看什么都吃不上了,无奈也只能加快筷子。
唯独江源没有吃几口,心里一直在盘算别的事情。
很快菜过五味,见几人吃的差不多,江源把候在门口的伙计叫入耳语了几句,紧接着他就随着伙计去另一旁的雅间去见掌柜。
虽说李端的名声不堪,但再怎么说也是江家名义上的掌控者,加之第一次来,这点面子,悦丰楼掌柜多少还是要给的。
还未进屋,江源便见位憨态可掬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一副典型生意人的精明长相,掌柜的具体叫什么江源并不清楚,只知对方姓吴。
“没想到李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哎呀,吴掌柜亲自來接,端才实感惭愧啊。”
二人寒暄两句,泡茶落座。
吴掌柜轻抿一口茶水后,这才开口。
“不知今日小店的酒菜可李老爷的口味?”
“合,太合了,相比之下我家中厨子做的简直就是狗彘之食也,不堪入口。”
表面痛心地说了一句,江源心中好笑,毕竟他来了一天还没尝过自家厨子的手艺,只能从记忆里面回味一番。
听到夸奖,吴掌柜脸上的神色明显得意起来。
“李老爷过誉了,实不相瞒,悦丰楼的大厨乃是我花重金从京城请来的,在梁国天下名厨榜上排行十七,此人精通七国菜系,尤擅宫廷正统菜肴,别说在大炎,就是在梁国,也颇有些名气。”
“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吴掌柜有此人才,那悦丰楼以后必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呐。”
再度吹捧一句,江源见火候已到,便直接切入正题。
“吴掌柜,其实我这次便是为此事而来,希望掌柜能割爱。”
此话一出,江源明显看到对方脸色大变,便赶忙解释道:“掌柜莫要误会,我可不是要您的大厨,只是想要手下的帮厨,请四名到我府上,您看如何?”
这个问题一下把吴掌柜难住了。
以悦丰楼的体量,少四名帮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而他不好一口拒绝,但再怎么说这个要求都有些奇怪,他也不好直接答应下来。
知道对方心有犹疑,江源也早有准备。
“眼下马上就是中秋大典,家中筵席还无着落,悦丰楼如有空闲,那以后江家的大小筵席,可就劳烦您一手操办了。”
吴掌柜是生意人,这个筹码一出,利害得失他算的清清楚楚,当下也有了主意。
“承蒙李老爷看得起,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如今城中的刘家老爷和郑家老爷,包括您家中的何掌柜,在小店都有常包的雅间,您看是否也要订一个,方便日后多多来往?”
“那是自然。”
江源一口答应,对方的要价虽超出他的预期,但还是在可接受范围内。
“那就劳烦吴掌柜今晚派人去府中安排,顺便挑四名厨下一同送去,如何?”
“全听您的安排。”
见事情办妥,江源不再久留,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开。
从楼上下来,小九早已把车装好,在门边候着。
“我从悦丰楼要了四个帮厨,今晚你就把家中的厨子全部换掉,以后我的一日三餐,你要亲自盯紧。”
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江源便跳上了车。
小九微微点头,随即平静地解开栓绳,一挥马鞭,驾车朝府中而去。
...
江家正堂内,江五正拿着抹布,小心擦拭着桌椅。虽早已当上管家,但他还是闲不下心,事事都要亲自去做。
突然,身后传来“咣当”一声,江五转头看去,发现是个丫鬟不小心打翻了茶盏,顿时勃然大怒。
“腌臜东西,笨手笨脚的,成何体统!”
大跨步上前,紧接着只听“啪”的一声,江五一耳光狠狠抽在了只有十四五的小姑娘脸上。
“蠢东西,知不知道这都是老爷留下的。”
耳光抽完,江五仍觉得不解气,嘴里依旧骂骂咧咧。
丫鬟哪敢反抗,只怯生生站在那儿,泪珠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行了五伯,不过就是打翻了个茶盏而已,又不是打碎,再说了,即使打碎便打碎了,用得着这样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江五抬头一看,发现江源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正堂,他这才止住了谩骂,鼻子哼了一声。
“李端,在外面鬼混一夜,你还知道回来。”
说罢他看到陈家兄弟二人也在,又略带些讥讽地说。
“哟,这叫花子还没打发走,真是丢人。”
没理会江五的嘲讽,江源示意丫鬟先下去,随即他直接坐在了正座上,翘起了二郎腿。
而小九和陈家兄弟三人也各自站好,围在他身旁。
“五伯,正好你在这儿,我要和你讲件事情。”
见江五爱搭不理的继续擦着桌子,江源心中冷笑。
“他们二人是我从庄中带回来的,明日还会有人陆陆续续来家中帮差,我拟了个名单,家中凡是在册子上勾画的下人,由你去将他们遣走,按照他们在家中的年限,每满一年给一个月的赏钱,外再多加三月,你意下如何?”
“简直荒唐!”
江五啪的一下把抹布拍到桌上,胡须都乱颤起来。
“李端,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这么大的事,就凭你嘴皮子动两下,你就敢做主?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休想!”
看着对方瞪得溜圆的眼睛,江源微微一笑,接着说。
“江五,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情,我并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别以为你吃了江家几年米,就把自己当主人了,我刚才回房的时候,发现桌上的东西被翻乱了不少,怎么,你是在找这些吗?”
说着江源从怀中掏出一沓地契银票,突然一把拍在桌面上,脸上的笑容猛然消失,厉声呵斥起来。
“江五,你身为下人,竟敢偷翻主人的东西。以前我敬你年长,尊你一声五伯,没想到你这人给脸不要,反而敢变本加厉,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把你逐出江家?”
“你,你敢。”
江五依然嘴硬,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他未曾想过一向软弱的李端竟能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我不敢?你大可以去家中问问,看看家里有没有人挽留你。”
江五为人素来刻薄,对下人动辄打骂,在家中口碑极差,江源也是深知这点,才能一下就戳到对方的软肋上。
“我,我要去找谙儿。”
“你去吧,莫说她不在,就算在,她今日也保不了你。”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江五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才像是回过神,在恶狠狠地咬咬牙后,夺门而出。
江源没有阻拦,就任由对方离去。
沉默了半晌,他转头看向小九。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从今天起,江家上下由你来管事,遣散人的事,也由你去办。”
说罢他又回身看看陈家兄弟,接着说道:“行了,别站着了,刚才也带你们看过了房间,先去收拾吧,其它的事情我明日会安排。”
打发走了三人,堂中只剩江源自己,总算是能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回房舒服地补一觉时,刚刚才出门的小九突然匆匆地跑了回来,一向波澜不惊的神情此时却显得有些慌乱。
“老爷,刺史大人来访。”
“刺史大人?”
江源的神经又立马紧绷起来,虽说江家和军队生意往来密切,但淮州刺史张显是最近才走马上任的,二人并未有任何交情。
“是为何事?”
“钱庄的伙计刘二,昨夜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