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埃及,埃及
夏洛蒂看着窗外的云海,直到她对着曾认为壮观的景色索然无味。她扭头看着身边穿着衬衫带着原道耳机的伊凡,后者正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地听歌,从他耳机漏的音能看出来他放的音量不小,夏洛蒂勉强能分辨出来他正在播放的的是日语歌,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不是俄语,尽管她所了解的俄语歌也只限于诸如《喀秋莎》的苏联老歌。
她看着伊凡拄着脸的胳膊和他毫无表情又似乎带着点悲戚的脸,再一次放弃了想要询问目的地的欲望。是因为什么呢?她难以言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你的老板在筹划一个分分钟几百万的大单子时你打算推门进来说要上个厕所。
她扭过头再一次看着窗外已经令人乏味的云海。她的脑海里也难以再次将伊凡与那个坐在华丽包厢里的身形结合起来。他甚至在现在都没穿一件名牌衣服在身上,他们俩就像是出来旅游的学生组合一样——平常,很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平常。夏洛蒂不能理解,如果是她有这样的奢靡财力,她就会买一栋大别墅,和几只猫咪天天在家里享受着小资式的瓦尔登湖生活。她就这么回味着她之所以坐在这架客机上的过程之余震,再次静静地看着窗外令人恶心的云海,它似乎和她过去乏味又重复的生活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埃及。”背后传来声音,“什么?”夏洛蒂这才回头,看着头埋在肩膀里的少年甩了甩挡着眉眼的厚重卷发,他打了个哈欠,如狮子一样张大的嘴旁伴着两行清泪,当他终于把嘴合上后,眼角的泪还在不断流下。
夏洛蒂总是见到他这个样子,一般出现在数学课课上或者文综下课。伊凡每次打哈欠都会这么流眼泪,但完全不是因为伤心了感动了什么的。一开始大家看到他这样子还会问问你怎么哭了,等习惯了他以后,也就见怪不怪了。
其实夏洛蒂在心里很好奇,会不会有哪次他真的哭了却被人误以为是打哈欠。
“我是说,这次旅行的终点站是埃及。”伊凡自顾自地用袖子洇了洇眼泪,“飞机在亚历山大里亚机场降落,我们有三天的时间旅游。”夏洛蒂几乎热泪盈眶,“老板,为什么你对员工这么好。“她指的是带薪度假,而眼前的伊凡却扯出一个在恶作剧之前常用的笑,这种笑容让她硬生生把后面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马屁话咽了回去,“我是觉得让你做对你来说艰难无比的工作前应该有一些小小的奖励。劝你看点恐怖小说,最好能让你有一种代入生活的沉浸感最好。”
“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别问了,别——问了。不然你今晚就会失眠的。”伊凡故弄玄虚地比了个双引号的手势,又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就自顾自地看起日常阿拉伯语的小册子来,看了没一会就用平板又放起那部老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夏洛蒂骂了一声,全然没引起沉浸在纸醉金迷中的他的注意,她也就只好无聊地睡去了。
当她带着疲惫的倦怠身体离开停机坪时,一股子来自地中海的微弱海风吹过,这种干燥的熏风对降温毫无帮助,夏洛蒂努力地用手闪了两下风,尽管一点作用都不起。她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回头一看身边的伊凡基本也是同样的装扮。“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热,真的。我是俄国人——不耐热的。”他作势要倒在夏洛蒂身上,被后者掐着后腰推到一边去。
亚历山大利亚城,随着马其顿传奇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的战马所到兴起的港口城市。古代世纪中世界数一数二的大都会,曾被马可波罗与赛里斯泉州港并称为世界两大繁华港口。虽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末期却几乎沦为破败的小渔村,但在英国统治和民族独立革命后再次崛起,现在也是埃及阿拉伯共和国最大的港口和第二大城市。如果说苏伊士运河连接了亚洲和非洲,那么亚历山大港就是连接欧洲和非洲的桥梁。由于历史的原因,这里有众多古罗马和古希腊的遗迹,带有欧洲建筑风格的街景也比比皆是。而六世纪的阿拉伯征服造就了西式教堂和清真寺在这里相映成趣的景象。西式文明,埃及本土文明和星月文化在这里交织,形成了富有特色的现代埃及文化。
这里曾有古代世界最辉煌的知识结晶——大图书馆。但这珍宝早已随着埃及艳后湮灭。而该地的另一地标却依然屹立——亚历山大灯塔,灯塔曾经照耀了亚历山大这个伟大城市900多年,为海上的船只指引着方向。后来灯塔虽然被地震毁坏了,但是庞贝石柱这个亚历山大港的象征还在,继续担任着航标的角色,至今已经1600多年,虽然它也是满身遮不住的破败。
夏洛蒂走在这座在岁月中早已衰败的历史名城中,默默注视着黑色海岸线边的地中海和仿托勒密王朝的大理石围栏,欣赏着地中海新娘的雕像。蓝的像被流云洗过的天空和路边偶尔沙沙作响的一颗颗枣椰树共同构成了最和谐而美好的东地中海风光,漫步在海边的街上,无拘无束的海风足以洗去一切烦恼。在异国公费旅游的兴奋之余,她不禁去想,如果这种地方都没有伊凡想要的魂器的话,那她的任务难度就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了。
“在想魂器的事?”身边冷不防地再次传来声音。许久没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伊凡正喝着冰镇过的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stella啤酒,从嘴边的啤酒花里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喂你在干什么,星月教禁止喝酒的,快停下!”夏洛蒂想起刚才在贫民街区看到的没有招牌的小酒馆里,几个好像黑市交易一样贼兮兮地迅速接过一瓶酒的埃及人,这时又看到他走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醉饮山河的气势属实被吓了一跳,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代魂器猎人老板被埃及警察以公共喝酒的罪名逮捕上电视的可笑结果。
伊凡却摆摆手打断了她的急促而低声的警告,他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口小麦发酵液,擦了擦嘴角的啤酒沫子,“别用你不过初中二年级的地理水平来衡量我,埃及是星月国家没错,但是对外国人和非星月教徒都没有限制,这叫世俗化,甜心。”
果然如他所言,虽然路上的埃及人频频侧目,但终究还是没人冲上来对这个狂妄的外国人做些什么。
夏洛蒂被呛的一言不发,她其实很讨厌伊凡这种懂哥百事通做派,但在那自己未知的知识前又无可奈何。她最终只含糊不清地恶狠狠吐出一句:“你他妈生下来就懂是吧?”但没有人回答。
这之后,在夏洛蒂赌气的七个小时中。她默不作声地看了带着头巾的埃及老奶奶手工制作莎草纸,又买了几副关于伊西斯和赛特的莎草纸画;默不作声地买了盒装的椰枣,准备回家的时候给妈妈带点;默不作声地买了性感女郎兜售的昂贵香精,刷的是印有俄语的黑卡;默不作声地找到一个临河的餐馆就坐,吃阿拉伯餐、啃中东馕饼,在舒适的温度下观日落、看夜景、品埃及红茶。如果不是伊凡终于粉碎了脸上的笑容一把掐住她的脸猛扯,她可能还能继续装下去。
夏洛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带着盐味的风吹过她的鬓角,颤动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她看着异国土地上似曾相识的日落,耳旁似乎响起了餐休的铃声和万年不变的样板歌曲。她的同学们这时大概还在抱怨一天的辛苦和身体受到的摧残吧?无论谁,雅史也好,那些名字不会在社交中被提起的人也罢,或许私底下她们都会认为她和伊凡同时感了冒染了病,然后是请假才暂时没来那该死的学校吧?她心中再次涌出一种快感,此时此刻,摆脱了冗杂无聊生活的是她,在这里行走站立的也是她。而这时一种错乱感又猛然冲撞在她的心头。自己以后的生活都是这样子吗?还是说这是像仓鼠拼命逃出生活的飞轮一样的一次短暂的度假?一种虚假感和冲击感在她的脑海里正掀起对撞的波浪,她的思绪就这样随着虚构的波浪颤动,而目光却只是直直地随着红日下沉。
她终于从风暴中挣脱出来,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伊凡。他的目光也同样迷离——但肯定不是和她想同一件事而导致的。她突然发现自己某种意义上一点都不了解这位好朋友。不管如何,他对这种旅行和冒险肯定是习以为常。她突然不知道他经常长段时间不来的时候,到底有多少是真正如他所说——在絮窝一样的被子里一坐就是一天打游戏。
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摇了摇头,她实在不忍心破坏这美好的傍晚。
躺在阿拉伯地区特色的酒店屋顶过夜,看着天空中璀璨而难以在工业地区见到的星河。据伊凡所诌的古埃及神话所说,这是天空女神努特的肚皮。她看着远处明灭可见的克里奥帕特拉王宫,想着那位著名的埃及艳后是否也曾在两千多年前同样躺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看着对于人类来说长命的近乎永恒的牛奶之路(古埃及人对银河的称呼)。
不管如何,今日的一切已经值得这趟旅行。
夏洛蒂不知何时对着星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