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彻骨之寒

第三章 彻骨之寒

听了霍七的讲述,苍回大笑:“我说小姑娘怎么要跟你比箭呢,她可能为这天等了好多年了!而且听起来,好像你即使不救那两个人,他们也能自保。”

“所以,属下始终不能确定,是不是属下救了他们。”霍七也笑道,“老人有些深不可测。看今天阿二的身手,确实背景非比寻常。”

苍回道:“起码阿二是够有力气的!你都不能相信她是小姑娘。”

霍七道:“那属下多问大人一句,她怎么会来龙旗卫?”

苍回道:“陛下有一个很大的秘密计划,好像和这个有关。把阿二派下来,是希望把阿二培养为女刺客,龙旗卫和虎旗卫,两个营,要阿二自己选。她先来龙旗卫,咱们把她留住了,不然她就是虎旗卫的人。”

霍七道:“从龙虎竞争的关系说,阿二到龙旗卫对咱们有利,对阿二也最好,可是,从阿二自己来说,属下真希望她能离开龙旗卫,也别做女刺客,这不是一个小姑娘应该走的路。”

苍回淡淡道:“人的路,是自己能选的吗?”

霍七良久无语。

“对了。”苍回问道,“刚才你说的和匈奴作战,是不是你们全军覆没那一回?”

霍七面色凝重起来:“属下觉得可能是个阴谋,只是,那一战,就属下一个小兵活下来,属下什么也弄不清楚,能幸存下来就算命大。”

见触动了霍七的伤心往事,苍回岔开话题:“那你再给我说说,阿二救你是怎么回事。”

“属下背井离乡,到外面来,是个冬天……”霍七一开口,忽然全身感觉到发冷,仿佛若干年以前,那种永生难忘的、刺骨的寒冷又回到了他身上。

那一日,大雪漫天……

山林在雪中变得模糊。

通常来说,下雪的时候安静而舒适,一点也不会冷,但当霍七和几个伙伴兴致勃勃背着猎物赶回村子的时候,他仿佛一瞬之间落入了冰水中。

他的牙齿开始控制不住地打战。

眼前无比熟悉而又亲切的地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风静止了,雪落的簌簌声变得巨大而沉重。

匈奴的骑兵洗劫了村子。

女人都被带走,而男人的尸体随处可见。

父亲一定反抗过,倒在门边的他,在门板上留下了漆般的血痕,一定是被什么兵器刺死在了门板上。

霍七的视线因为泪水变得模糊不清。

亲人与乡亲们的离去像噩梦一样,那一天他的全部记忆,最终只剩下了坟丘与不停的落雪。

在离开村子的最后一刻,霍七依然不住地回头。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希望那只是噩梦而已。他甚至幻想转头的瞬间,一切又变得生机勃勃。

但是,真实的人世间没有奇迹。

霍七恍惚的目光被大雪吞没。茫茫雪野中,是他与黑马远去的背影。手里的弓,匣中的箭,忠实的夜……除了这些,霍七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无望、悲伤、孤独或者寂寞,在寒冷中深入骨髓,每每震动一下都会痛得无以言表。

马蹄声中,长安是霍七的目的地,那里有他可以投靠的叔叔。

然而,越是渴望靠岸的人却注定只能漂泊。命运在你不幸的时候最不会给你的,偏偏就是你最需要的安慰。

霍七牵着夜,走进长安城长长的街衢。万没料到,在叔叔家门外,他听到了凄惨的哭声。他的叔叔,一个从不多事的朝廷小吏因为几句直言,竟被朝廷权臣扬屠指使手下乱刃砍死。

对方势大,双方身份地位过于悬殊,亲友面对惨死,只觉投告无门,个个束手无策。

霍七一言不发,骑着他的黑马回到了长安城的街道。

战国秦汉,是个有仇必报的时代,而霍七只是杀过无数野兽,从未杀过人。

风阵阵拂过屋顶的青瓦,枯草摇曳着。怕冷的人们早已足不出户。

放眼望去,街道如同已经死了。一个冒着寒冷扫街的仆役,孤独地用扫帚声扫出了此刻长安城的另一种空旷。

冷——

对霍七来说,世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可以感觉温暖的地方,他只有自己的血液还在跳跃、奔流着。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而且浑身逐渐变得燥热,头痛欲裂,连日的长途奔波与冻饿交加让他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

就在这时,路面似乎抖了起来。

一辆马车迎面飞驰而至,马车后面还跟着几十人的马队。

驾车人身着锦衣,头戴裘帽,用力抖动着马缰,嘴里还在疯狂地吼叫着。

霍七抬头就看见那个人。

他听说过扬屠有喜驾马车狂飙的怪癖,现在,这个人就出现在他眼前。

“扬……扬……”

那个正在扫街的仆役扔了扫帚,撒腿就躲进了屋里。

霍七见状,一夹双腿,夜探身启动,疾冲向马车。

扬屠正在兴头,眼见一匹黑马迎面过来,便愤怒地举起马鞭。他已经很多年没在他面前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了。扬屠还想破口大骂几句,他感觉自己一声轻哼都可以让长安颤抖不已,而当他张开口,立刻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东西。

寒光闪过——

那张习惯怒斥他人的嘴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闭上了,一支带着洁白尾翼的利箭射穿了扬屠的喉咙。

黑马从马车旁冲过。

“噗——”的一声,霍七的第二支箭又从侧面射入了扬屠的脖子。

扬屠仰面倒在马车上,一袭锦衣还在随风飘着。

马车顺着长街继续高速冲向远方。

扬屠身后的亲随纷纷掣刀在手,但却都仿佛凝固了一样,没有人过来。

霍七冷笑一声,拨转马头,向城门冲去。

“站住——”

随着喊叫,如梦初醒的随从追了过来,但没追多远,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长嘶一声,扑倒在地。

霍七回身一箭射出,第二支箭已经搭在弦上。锋镝指处,追兵们毫不犹豫地四下散去,没有一个人冲过来。

霍七想大笑,所谓猢狲,不过是大树上的寄生虫,他们怎么可能愿意为扬屠这样的人去拼命呢!

但是,长安城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霍七再向前去,单枪匹马的他,眼前的对手已经变成了训练有素的军阵——他被羽林军包围了。

盾牌、弓箭、装甲……羽林军军容整肃、如临大敌。

为首一位将领举着长矛喝道:“何方小子,速速下马就擒。”

霍七一抖马缰,黑马冲向羽林军的阵营:“夜,我们冲——”

黑马毫无畏惧地向前,忽然,它觉得背上的主人如离岸之船,滑了出去。地上雪花涌起……霍七重重摔在地上,他同时被羽林军的三支羽箭射中。此时,他已经没有了痛苦,一切在残存的视觉里都如梦如幻。他想,就算是梦,也该有终结的时候。

他感到一只穿着马靴的脚狠狠踏在自己身上,只是那人的咒骂已经听不真切,一下、又一下……不停地踩踏,他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仇恨。

可是,那又如何?一切对于霍七都不重要了。他甚至是笑着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睁开眼,霍七看见了火。

红色的火光里,两个肮脏的脸冲他一笑。其中一个道:“这小子命还真大。”

另一个道:“大哥,我们已经报告说他死了,都验过了,他怎么又活了?”

“所以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我们现在白白落下了一个活人,这就是咱们的福气了。呵呵。”

“卖了他从军吧?躲兵役的大户多得是,不愁没人买。”

“给他喝点汤,别死了就行,小子,你会喝吗?”

霍七盯着两张脸,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霍七记得,那是一个太阳当空的中午,他被编入了一支队伍的序列。虽然缓了几天,但直到部队出发,霍七自己仍然无法行走,长官专门安排了一个人来照顾霍七。

那个人叫魏昌,身材奇高、臂力惊人,是他背着霍七走出长安城。

在出城时,霍七看见城门上悬着一颗人头。

魏昌凝视片刻,朝霍七叹道:“知道那是谁吗?那个人当街射杀了权臣扬屠,在长安人口中已是天神一般的传奇。”

霍七笑了笑,太滑稽了!那颗高挂的人头居然是自己的。他明白,这莫名其妙的人头背后,一定有人做了手脚,谋取了什么好处,只是,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只是梦境。他时而感觉冰天雪地,时而感觉烈焰蒸腾,光明与黑暗急剧交替,直至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没有了感觉。

后来,他意识到自己被摔在了地上,努力睁开眼之后,只见魏昌怒目圆睁,瞪着押送他们的军官。

押送军官挥鞭打向魏昌。

魏昌并不示弱,任凭皮鞭落在身上,只高声道:“为将者当爱兵如子,似你这暴戾之徒谁会为你去拼命。”

军官丢了皮鞭,拔出佩剑,魏昌手疾眼快,长臂舒展,夺剑在手,将剑尖按在了军官的喉咙上。

正在僵持,一列马队过来,却是这支北戍队伍的总指挥杜将军。

问明情由,杜将军只是朝那军官冷冷道:“如何约束部伍,是你的职责,本将军只提醒你一句话,戍边的规矩,是少一个人,军法从事,本将军到时会再找你。”

杜将军说罢便扬长而去,只剩军官呆立在那里。

魏昌看了眼地上的霍七,朝军官道:“他伤得很重,要找个医士看看。”

军官道:“咱军中医士还在前面,给他匹马,赶赶路就能追上。”

这时,路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军爷慢着。”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领着一个丑丑的小女孩走了过来:“你们说的话,老朽在旁边都听见了,这救人如救火,是万万拖不得的。”

“你是何人?”军官拧眉问道。

“老朽行走江湖,靠与孙女卖唱赚两个活命钱。经得多了也就学了些医术,备下些药。医伤不见得立竿见影,但关键时刻维持性命还是有把握的。”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从中倒出两粒药丸,“将此药服下,至少可以维持几个时辰。再后来就要靠造化,还有你们军中医士的医术了。”

霍七朦胧的视线中,只见一个丑丑的小姑娘拿着药丸和水葫芦走过来,自己挣扎着想坐起但却纹丝没动。

那小姑娘拍拍霍七:“你别用力,我爷爷的药很灵。”

说着,把小药丸放在霍七嘴里,用力搬起霍七的肩膀,让霍七就着水把药服下。

“多谢救命之恩。”霍七的声音很低,“你叫什么?”

那小姑娘笑笑,没说话,起身回到老人身边。

“走了——”老人领着孙女,顺着路边远去了。

霍七望着两个人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家乡的小村。

两丸药,一口水,在寒冷的天气里,他感觉到似曾相识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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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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