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刺客死士
提问:在这个人人都彼此争相杀伐的乱世里,什么东西最贵。
答案很简单:兵。
原因?
因为兵代表着暴力,是每个诸侯赖以生存的基本。手中有兵,才有本钱去抢去掠夺所有眼前可见的一切:钱粮、地盘、女人。所谓的逐鹿天下,归根结底也不过只是一个抢字而已。等抢到没有别人可以跟你争时,你自然而然就成了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帝王至尊。
但……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理论,真的说得通吗?
当然说不通。毕竟说到底,兵不过只是一个实施掠夺的工具,是单纯的破坏者,生产不出钱粮地盘女人。是,曹操的军队的确是在四年前就开始在辖下的郡县里实施屯田制,但毕竟还是要时不时上场征战,不可常备。而在后方的大本营里专门种植粮食的民屯,才是真正能囤积粮草的大头。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与其说我们抢的是诸侯本身,倒不如说我们是在抢他们手里的生产者过来为我们生产,所谓朝廷、官僚、与军队,都不过是一个美其名曰“共同发展”,却不过只是有计划有秩序在向辖下百姓掠取保护费的组织罢了。
“听懂了么?”我大声嚷嚷。
“……”她摇摇头,还是那副怯懦的模样。
已是第三天。
不是这段时间里,到这青楼来放松的第三天。
而是,来这青楼里寻这位馨兰姑娘听曲赏舞饮酒取乐的,连续第三个深夜。
听的曲赏的舞越多,灌下的酒就越多,越喝就越不知道自己在嚷些什么,越喝,越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
不独只是我,这几天广陵的士绅都争相过来劳军,每个营里都收到了不少好酒,看来是已经接受了陈登归降于我的现实。今晚我出发前,不少营里的兄弟都已经开坛畅饮了起来。
“过几天,你帮我设个宴,回请这些士绅吧。谢谢他们识时务为俊杰。”来青楼前,我还特地交代了陈登。
“你当然不懂。”我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盏,渐渐感受不到脑后香腻的柔软。
看我越喝越多,越喝越醉,此时的馨兰早已停止了唱曲,乖巧过来献上了大腿,让我的脑袋好好靠在了上面。不得不说的是,这清香柔腻的人肉膝枕,靠起来就是比那些锦绣的衾枕舒服。
随着时间的车轮慢慢碾入深夏,这天气也越来越闷热,就算是到了深夜也不例外,冰镇了再久的冰酒也无法彻底消除额头细密的汗珠。看我还是那么热,馨兰拿过一柄羽扇,轻轻替我扇了起来。
酒意上涌,我的眼睛慢慢闭了起来,高高举起的手当然马上就倒下。
朦胧中,我的脑袋里开始出现一幅画面,仿佛是一场梦,但画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异常清晰。
画面里的颜色很昏暗,只有零星几点犹如烛光的火光,火光间偶尔能看见几张脸孔,出现的频率似乎透着某种规律。
画面里没有声音,硬要说的话倒是能听见脚步声。脚步有分上下,仿佛是横在半空中的声音随着脸孔的时隐时现,时而由远及近,时而由近向远;下面的脚步声可就轻多了,在烛光方圆十丈以外的地方就停顿下来然后蹲下潜伏,就算身在周遭,也很难听到声响。
然后一个人稍稍举起手,引领近千号的人马,趁着巡逻队走远的间隙缓缓向前匍匐前进。越是向前,构筑营寨防卫的栅栏与拒马就越是清晰。
靠近看,每个人除了穿着夜色里不易被发现的夜行衣、腰间系着便于刺杀的短刀、身后可以连发数箭的短弩之外,嘴里全都咬着一个细短的树枝。
人衔枚,马摘铃。即使没有骑着可以裹蹄的马,不折不扣,这也是一副标准的,准备劫寨的画面。
“提问,”睡梦中,我的手突然向上一抓。“要消除这般强烈的暑意,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我睁开眼,看着离额头只有寸许的匕首刀刃。
当然是冰冷。
连将这般炙烈的炎热暑气,都能瞬间冻结成冰的冰冷杀意!
“对于刺客来说,你对杀气的控制,还不过关啊。”
不愧是在这三天里放弃了无数次我有意无意留给他行刺时机的顶尖刺客,一击不中后一点诧异的都没有,握着铁剑匕首的左手急缩,竟在我手掌紧握之前就将手抽了回去。
可惜她忘了,她的左腿,还压在我的脑袋之下。
“提问:”也不将脑袋抬起,我的双拳随即出击,重重轰在她的身上。“战士和刺客相比,谁更厉害?”
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固定的答案。对于战士来说,判断胜负的标准就是胜负,哪怕只赢一招也是胜,未必要杀死对方;而刺客若是出手,就必须以收割到性命为达成目标。
在两者正面对决中胜出的战士肯定是更强者,但厉害的刺客,身手未必就有多强,他们更需要的是耐心,把握住目标最没有防备的瞬间出击得手。但刺客的身手也不能太差,因为一击必杀的机会并不是时常都有。
强如荆轲,也需要借樊於期的自愿献头,才有接近秦王的机会。
若战士在没有防备的时候遭遇了刺客出其不意的暗杀,大多时候可能都难逃一死。别看史书上记录的刺杀行动大多数都不成功,但千百年来大大小小的刺客何其之多,有多少成功的刺杀没有被记载?远的不说,堂堂“小霸王”孙伯符,被刺杀的时间到现在也没过几个月。
“只是……作为一个刺客,对于杀气的控制,你还要多多练习啊。”
是的,杀气。
杀气是当一个人出手杀人的那一瞬间,心底的杀意必然会以气体的形式泄露出来的一种气息。同样以气为名,杀气跟空气一样,端的是肉眼无法看见,却又实际存在的东西。不同的地方在于,空气通过我们每一个人自身的呼吸从而验证存在,而对于杀气的感受,则因每个人对于死亡的接触程度轻重而异。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这些每天在死人堆里打滚的,若是连死气杀气什么的都感应不出来,未免也太对不起那些葬送我们手上的人命了好么?
也就是因为捕捉到了馨兰出手前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气,事前就已经服下月英特制的醒酒药根本就没醉的我,才及时格挡住了她的匕首。
我并非一开始就捕捉到了她的杀气,但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这广陵郡里的,任何一个人。
能肆意挥动方天画戟那种庞然重物,我的力气何止千斤?只一拳轰在馨兰的身体上,就将她的身体揍到佝偻,口鼻间甚至能隐隐看到血迹。毫无疑问她是美女没错,但现在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
半空中突然闪过一道锐利的亮光,我赶紧将头撇开,只听见“刷”的一声,眼角的余光就看见匕首锋利的刀刃已深深贯入绣榻的床板里,差点就吓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愧是被精挑细选来刺杀我的刺客,身体遭到重创还能出手如此的绝命一击,若非我及时将头撇开,恐怕此刻我的脑门早已被洞穿。
与其说她是刺客,倒不知说这是一个死士。
只要能达成目标,连自己的生死也毫不在意,标准的死士行径。
“只可惜,还是没成功。”
说话间,我已伸手将馨兰擒下。开玩笑,如果连一个失去了刺杀先机并且身受重伤的女刺客都擒拿不下,我如何能对得起师父这么多年来的教导?
仿佛是接到了什么指令,房间的门顿时被冲撞了开来,只见吕蒙全身甲胄带着一个小队走了进来,手里绑缚着这家妓院的老鸨丽姑。
“冤枉啊将军!奴家冤枉啊!”吕蒙还没张口呢,这丽姑倒是先为自己叫起屈来。
我才懒得理她,将馨兰推给吕蒙他们绑缚,然后才看着吕蒙问道:“怎么样?”
还没等吕蒙回答,我的背脊突然间僵硬了起来,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蟒蛇慢慢爬上了我的背,缠绕住了我的手脚,最后将它身体里如极北之地般冰冷彻骨的血液,缓缓灌进我的血管里。
当然不是第一次了,这种感觉,甚至就在刚才我还有体验到。
忽然间,我想起了一段对话。
“打猎?”
“嗯,打猎。”
“为什么就连我也要去?”
“打靶,现在你已经能打得很准了,该是时候去练习打活物了。永远打那种不能动的死物,这辈子你都别想再提升箭术!”
“那……有什么诀窍吗?”
“诀窍啊……就是耐心吧。”
“耐心?为什么是耐心?”
“臭小子,你别太看不起打猎啊!很多动物对死亡的感应是很灵敏的,你以为看准了就能随随便便一击必杀吗?射箭,是一门集合格的臂力、准确观察猎物的运动轨迹和预判下一个落点的眼力、计划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和最少的箭支将猎物围困到无处可逃的计算力、放弃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的忍耐力合而为一的技术,你以为百发百中,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吗?”
“射人也一样?”
“射人也一样。”
“可是师父……”
“干嘛?”
“为什么我完全不觉得,你是这么有脑子的人啊?”
完全来不及回头,我赶紧用最快的速度蹲下。
蹲下的动作才做到一半,我就感觉到有一道风擦过了我的头顶,割裂我的冠冕,洞穿了我的发髻。在披头散发的缝隙间,我看见吕蒙的左臂上多了一支箭。
不需要去追究箭是从哪里来的了,屋里的人身上都没有弓弩,唯一有空间让箭从这个角度射进来的缝隙,只有那对外大开的窗户。
“该死!”
在心底大叫的不是吕蒙,而是我。不该再有半点耽搁,我赶紧不顾形象地向旁边一滚。
不知道滚了几圈,在总算是爬到了一个从窗外无法射箭进来的角落里躲了起来。这时我才看见就在刚才那点转瞬即逝的片刻时间内,我慌不择路连滚带爬的路径上就又多了几支箭矢。
吕蒙带进来的那队人早就乱了,有掩护吕蒙撤退的,有冲出去整兵点将捉拿刺客的,其中一个士兵顶着箭低着头,猫腰匍匐到我身边,说:“将军请随我来,属下掩护您撤退。”
“麻烦你了。”我点点头,转过身。
然而还没等我看清他是谁,这个人就猛地撞进了我怀里,然后我听见脚下的地板响起了滴水的声音。
我低下头。当然不是单纯的红色的水,而是刚刚破体流出来的新鲜血液。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一击不中还有无穷无尽的陆续有来,指挥得像一场精准的狩猎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刺杀啊,相比之下那所谓的“许贡门客”在孙权的协助下刺杀孙策的场面,简直是弱爆了。
“回去告诉郭嘉,同一招用太多次,可就没用了。”我拍拍那个士兵的肩。“想要我南宫亮的命,这样的手段,还不够。”
刺客倒下。
插在他胸口上的匕首,是早有防备的我,在刚刚那个千惊万险的瞬间里擒拿住了他的手腕强行翻折后,重重插进去的。
“并不是所有的猎物,都没有反扑之力的。若以为射中了猎物就因此疏忽了的话,猎物,往往就会变成猎人。”
我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一天,师父传授给我的狩猎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