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师弟
时过七载,想不到这小胖子依然记得这般清晰。
百疏道人为之气结,拼命抵赖,翻了个白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此话了?”
“那一年,荷花盛开,天空飘着几滴雨,师父您老人家酒瘾又犯了,奈何身上摸不出银子来,就……唔……”刘小俊说得正起劲,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变成了“唔……唔……”声。
此时,一双大手正紧紧覆着他的嘴巴。
刘小俊圆乎乎的一张脸,几乎被这只大手压得变了形。
百疏道人真像做了贼一般,两眼目光左闪右闪,压低声音道:“臭小子,不是说不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吗?”虽然云湖只是个小孩子,但是百疏道人极要面子,万万不能在弟子面前丢了脸面。
云湖看着三丈外的俩人,甚为讶异,半张着口。
良久。
只见刘小俊似乎放弃了挣扎,二人像是做了什么交易一般,间或,百疏道人不时东张西望,见百尺之外,只有云湖一人,才稍稍安心,放开了刘小俊。
刘小俊神色怪异,似笑非笑,道:“臭酒鬼,你终于肯收我为徒了?”
百疏道人摆摆手,往院子里走去,道:“罢了罢了,反正一个徒弟也是徒弟,两个徒弟也是徒弟!”
“哈哈哈哈!啊——”那刘小俊高兴得手舞足蹈,忍不住扑向云湖,紧紧抱着云湖的腰,狠狠转了一个圈!
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得意地忘了形。
只听“啊!”“啊!”连连两声惨叫,二人同时摔得脚朝天。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声大笑,底气十足,十分猖狂,像是从院内传来,不用说,二人惨象被人瞧见了,这次哈哈大笑的人换成了百疏道人。
只是不知为何,这笑声到了后来,却藏了诸多苍凉无奈之意,就像是踽踽独行的苦修者,凄清惶凉,笑也无人知,哭也无人识。
云湖一怔,明明听得是笑声,心头却禁不住一酸,整个人不由得痴了。
那小胖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甚为年幼,看其样子,也未遭受过大风大浪,对人世间诸多之事依然抱有美好执念。
笑便是笑,哭便是哭,哪里会去深想?
只见他欣喜若狂,“哼”了一声,叫道:“笑吧,笑吧你,反正我已经如愿以偿了。哈哈!爹,娘!哥!”
刘小俊笑罢,又欲抱住云湖。
云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退到后来,无路可退之时,竟被院门的门槛给绊住了,整个人向后仰去,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nb)
云湖诸事不知,昏厥了过去。
小胖子刘小俊吓了一跳,大声叫道:“啊?你怎么了?师父!师父!快来啊师父!他倒了!”
不多时,百疏道人就闪到了此处,气道:“叫魂啊?嚷嚷什么!”
刘小俊瞪了百疏道人一眼,指着地上的云湖,微带些自责,紧张问道:“小师弟摔倒了!不会有事吧?”
百疏道人白了他一眼,嗔道:“谁是你小师弟?不要脸!”
“我看起来比他大,所以我当然是师兄了!”刘小俊不依不饶,踮起脚尖,拍了拍胸脯,以示自己的身高。
百疏道人星眼一翻,冷哼一声,不理刘小俊,随即将目光看向云湖,伸出手检查云湖周身,知他并无大碍,只是昏睡了过去。
云湖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眉头紧锁。
只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伤心事?
百疏道人深深看了云湖一眼,像是看着记忆中某个熟悉的身影,参杂了几分回忆,脸上渐渐浮出一丝凄凉的温柔之色。
烈日当空,山风拂来,微微带了一丝凉意,叫人的心也舒服了几分。
百疏道人抱起地上的云湖,就像是抱着往事一般,小心翼翼向院子深处走去,阳光透过细密的松竹枝叶缝隙洒在他的身上,不知为何,让人看去,隐约带了几分萧索。
院子深处,依稀传来了这样一段话:“以后,你们二人就是师兄弟了,要相亲相爱,知道吗?”
刘小俊呆立在原地,从未见过百疏道人有过如此神态,居然忘了顶嘴。
不多久,安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吼叫:“你倒是说清楚点,到底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呀?”
这吼叫声是如此震耳,以至于枝头的小鸟儿都惊得飞出了院子。
云湖醒来的时候,已近黎明。
他是被一个美妙的梦给笑醒的,醒来后眼前一片黑暗,待他渐渐习惯了这黑暗,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比家中要宽敞。
屋子里只一张松木床,一张松木桌,一把松木椅。
墙上赫然挂了一幅大字,竟是道家的“道”字。
云湖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他想起梦中娘亲、爹和妹妹的笑颜,一家其乐融融,多么美好!
可惜终究只是一场梦,想到此处,少年眼中又怔怔流下泪来。
过去,再也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娘走了,爹死了,妹妹大概也被一场大火给带走了。
外面依稀还有月光,黎明也降至,可在少年眼中,未来却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十二三岁的少年,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思索活下去的意义。
“啊——鬼啊!”
一声凄厉惨叫,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
云湖下意识缩起身子,心中隐隐有些害怕。
“臭酒鬼!你想吓死人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做什么?”说话之人原来是刘小俊,听起来语气颇为不悦。
只听某人冷冷哼了一声,喝道:“死小胖,你看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觉?天都快亮了!”
刘小俊咕哝一声,语气甚为不快,嘟哝道:“我管它什么时辰,我要睡觉,一边去,别吵我!”
“你昨日求了大半日,要学阳清道术,怎地,现在不想拜师入门了?”
云湖细细听来,才发现说话之人是自己未来的师父百疏道人。
“啊?天快亮了……亮了亮了,呀!!师父,是您啊!您老人家是来传授弟子高深法诀的吗?”想必刘小俊清醒了,对来人的称呼也从“臭酒鬼”变成了“师父”。
“得了,本来还想传你几招,看你那么爱睡懒觉,继续吧,不打扰了!”
“不不不,徒儿刚才在做梦,说的都是胡言乱语,嘿嘿,师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当那些话都是个屁,放了它吧!”
隔壁房间二人的争吵声,在云湖听来,宛如天籁。
茫茫尘世,终究不是自己孤独一人吧?
想到此处,云湖不由得坐立起来,拭着脸上的泪痕,对着窗外怔怔发呆。
“你还发什么呆?从昨天晌午一直睡到现在,还不够?快做功课去!”一高大身影破门而入,声音如雷贯耳,把云湖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哈哈哈!你瞧师弟那个呆样!”
大笑之人正是小胖子刘小俊,他紧跟百疏道人进了云湖的房间。
“不要脸,谁说他是你师弟了?从今天起……”百疏道人眉毛一挑,看向云湖,大声道:“云湖!”
云湖心中害怕这位师父,吓得赶紧从床上连滚带爬到地上。
他跪在百疏道人面前,低声道:“在!”
“你就是我百疏道人门下大弟子,以后行走江湖,有人胆敢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名号!”百疏道人说罢,目有厉色,有意无意撇了一眼刘小俊。
“啊?”
云湖怔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随即又低头轻轻“哦”了一声。
“切,有这样当师父的吗?”刘小俊似乎非常不屑,撅嘴道:“那我呢?”
百疏道人看了一眼兀自跪在地上的云湖,却对小胖道:“你?赶紧带你大师兄做功课去!”
百疏道人说罢,也不顾刘小俊在那边吵吵嚷嚷,自顾自扬长而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松竹声哗哗作响,山风吹来,携着一股清香,云湖深吸一口气,望着“师父”渐渐消失的身影,静默不语。
后来,刘小俊忙带着云湖去洗漱。
洗漱完毕,二人皆换了阳清弟子服饰(两套衣服一般大小,刘小俊穿着很合身,云湖穿来有些宽大)。
换好衣服后,刘小俊便急匆匆拉着云湖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院子方向骂骂咧咧。
通过刘小俊,云湖才知道。
原来偌大的院子,足有几十间房间,只住了师父百疏道人和刘小俊二人,现在加上自己,也不过才三人。
往常都是刘小俊负责伙食。
他继承了祖父的好手艺,所以烧出来的饭菜特别香,也因此,师父老人家才格外开恩,留他在山上,转眼间,一住就是七年。
二人走了不多久。
云湖只觉气喘吁吁,两腿发软。
好在不多时,刘小俊拉着云湖在山中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
刘小俊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子,从内里倒出了两粒黑乎乎的药丸,道:“我差点忘了,给!”说完递了一粒给云湖。
云湖见那药丸黑乎乎的,足有自己小拇指指甲大小,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啊?”
“这玩意儿是臭酒鬼平时捯饬出来的,叫‘连还丹’,吃了可以充饥,快服下吧。”刘小俊说完就一口吞了下去。
云湖摸摸自己的肚子。
自从前日剑窑出事到此刻,未进米水,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了。
他接过药丸,看了刘小俊一眼,也依样吞了下去,果不其然,不一会,云湖就觉得精神充沛,腹中再无饥饿之感,心下大觉神妙。
刘小俊看着云湖,道:“怎么样?厉害吧?”
他顿了片刻,又道:“臭酒鬼平时小气得紧,我想要尝上一颗都难,想不到临行之前居然给了我一瓶‘连还丹’,怪哉怪哉!”
云湖看着刘小俊圆乎乎摇头晃脑的样子,抿了抿嘴。
二人吃了“连还丹”,又开始向山下走去。
周遭鸟鸣不绝于耳,山风吹来,似乎还携带着一股不知名的野草香。
山路并不算崎岖,又刚服了那神奇的药丸,所以二人走得并不吃力。
云湖看着前面带路的刘小俊,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