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爱吃糖
胡都头离开未久,吴学究便走进院内。这一次,吴学究不再讲授《三字经》,而是换为了《千字文》。
郭三翻开书本,只消得片刻工夫,便将《千字文》通读了一遍。书中的字仍为繁体;她虽有十几个字不认识,但将其放在整篇文章中,又能猜出大概的意思。
吴学究站在台上,对着书本念道:“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他每念一次,众孩童就跟着重复一次,然而总有人念错。吴学究也不生气,继续重复讲解。如此过了许久,总算教完了八个字,此时再回到前一句“闰馀成岁,律吕调阳”,却又有人开始犯糊涂,将“律吕调阳”错记为“律吕调霜”。
郭三看到众孩童记性极差,甚感无奈,心想:“这些句子虽然拗口,但只要领会其中的意思,记起来并不困难,为甚么他们总是记不住呢?”
这几日间,郭三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的记忆力出奇地好。在小时候,每逢背诵唐诗,她总是记住下句便忘了上句,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她终于明白记忆是凭着“理解”,而非死背硬记。如今的她,既有着“欧阳枫”的理解力,又有着“郭三”的记忆力,竟然在片刻之间,便背会了《千字文》的前二十五句。
此时,吴学究正坐在桌前看书,众孩童仍在反复背诵那十六个字。郭三有些无聊,从桌上取了两页纸藏在怀中,蹑步行至门口,便要悄悄溜出门去。吴学究头也不回,问:“郭三,你要去哪?”
郭三吓了一跳,没想到吴学究背对着屋门,不仅能察觉有人开溜,还可以叫出名字,慌乱之下脱口说道:“我肚子痛,要去厕所!”
“厕所”二字,在宋朝并不常见,但吴学究已知其意,当即点头道:“嗯,快去快回。”
其实郭三没有撒谎,她确实要去厕所,但并非肚子痛,而是另有原因。在北宋时,上厕所没有“手纸”,只有一种叫作“厕筹”的木片。几乎所有的厕所都会放一桶水、一只木勺、一只厕筹,以供那些上厕所的人使用。在多数情况下,大家都会带着自己的厕筹。其实郭三也有“厕筹”,只因她素喜净洁,对厕筹极不习惯,甚至有些讨厌,因此总会偷偷地取一些白纸。
回到学堂之后,众孩童仍在诵读。郭三暗叹一声,悄然回到桌前坐下,心想:“我和这些孩子们一起上课,岂不是浪费时间?”却忘了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下午时分,众孩童陆续散去。郭三独自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的石墩上,四下望去,但见荒草萋萋,芜枝漫漫,说不出的萧索,只有东边那条弯曲的小径,似乎通往远方的镇集;极目远眺,却是群山连绵,壑谷遍布,更增添了几份凄凉。她站在院外发一阵呆,忽然想起了胡都头送的麻纸包,忙返回院内,坐在石桌前,从怀中取出麻纸包,拆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黄褐色的方块。她微微一愣,心想:“这是甚么东西?”凑到鼻前闻了一闻,没有任何味道,当即又将其收起,正要揣回怀中,忽听一小姑娘说道:“郭三,你不喜欢吃糖了?”抬头一看,只见说话这人正是花九九,此时她站在石桌边,目光定定地瞧向自己手中,满眼的羡慕之色。
郭三奇道:“甚么糖?”话音未落,自己便已明白,原来胡都头送的小纸包竟然是一块糖。她低头瞧向手中,只见那糖块的颜色泛黄,既无精美的包装,亦无醒目的商标,看起来极是寻常,又见花九九满脸的馋相,神情煞是可爱,当下未及多想,随手将那糖块递了过去,笑道:“送给你!”
花九九看她如此大方,颇感意外,却仍是接过了糖果,说道:“郭三,你先等着。”转身跑进了屋内。郭三听她让自己“等着”,心中老大纳闷,寻思:“她让我等甚么?难道有礼物要送给我?”
屋内传来“咣铛”一声,又听王大娘惊呼道:“九九,菜刀动不得!”郭三吓了一跳,正犹豫着是否跟进屋内,却见花九九已跑了出来。王大娘在身后喊道:“以后若要分糖,绝不可使用菜刀!”原来,花九九跑进厨房,将那糖块分成了三份。
郭三暗叹不已,心想古代的孩子真可怜,一块普通的糖果,竟然要分为三份?如此想着,随手取了最小的糖块扔进嘴里,“嘎蹦”几下咬得粉碎,顿时惊得呆了。这糖果看起来寻常,味道却甜美之极;那些棒棒糖、巧克力、奶糖,与今日这糖果相比,味道不知差了多少。难道说,宋朝的糖果就这么好吃?
其实郭三有所不知。小孩子感受甜味的味蕾远比大人多,因此对于孩子来说,甜食带来的欢感也会更多;此时的她,虽有十九岁少女的心思,身体却是个孩子,自然对甜味极是敏感。
日出日落,朝醒暮眠,不知不觉过了两天。在此期间,郭三总会想起妈妈,总会偷偷地落泪,然而每次哭泣之后,又会变得更坚强一些。她偶尔也会惦记糖果的味道,但心里已然明白,胡都头再也不会回来送糖了。
当日夜晚,郭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默默地流了一阵泪,忽然想起了陆单曾经说过的话“你若再哭闹几天,王大娘还会给糖”,于是她冒出了一个念头:“此时我若放声大哭,王大娘会不会给一块糖?”心念方起,自责之意顿生:“我失踪已有五日,妈妈肯定急坏了,她流的泪不比我少..唉,我进入郭三的身体,郭三又会去哪呢?会不会进入我的身体?”想到此处,顿时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这宋朝的小女孩进入自己的身体,那就表示“欧阳枫”还活着,妈妈也不会悲痛欲绝,最多只会感到震惊:为什么乖女儿忽然变笨了,像个八、九岁的孩子,而且满口的古代话?
胡思乱想一阵,郭三渐感倦困,正欲沉沉睡去,忽听陆单说道:”九九,我今天看到吴先生买糖了。”花九九睡意正浓,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应道:“吴先生的糖,谁也吃不着。”陆单道:“那可不一定。吴先生说了,从明日开始,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背会一首诗,就可以得到一块糖。郭三,你会背诗么?”她这最后一句话,是问郭三的。
郭三奇道:“背诗也可以吃糖?”心里却想:“我会背的唐诗少说也有一百余首,再加上那些似曾相识的,恐怕不下三百首。如此一来,我岂非每天都有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