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慈母(3)
赵誓在红花水榭坐定后,竹海才看到了他的正脸:「奇怪,他好像粘着假胡子。」
「此话怎讲?」
「胡子是斑白的,可你瞧他的脸,他的仪态,根本就是年轻人嘛。好好的小郎君,为什么要扮老?」
「你好笨呐。」颜晓回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花水榭,口中嘲弄道,「你能在仙女楼见到他,说明他肯定已经脱胎换骨,青春永驻。到了一定的年龄当然要扮老,不然怎么向身边的凡人交代?」
「还是你脑子快。」
本以为远处那两人会聊很久,谁知沈钺刚系好发带,赵誓就要起身离开。竹海和颜晓回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忙不迭地施法藏身于墙壁当中。
「呵,瞧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这身子骨绝对是二十岁左右的。」竹海指指沈钺,「你再瞧那位,美则美矣,脸白得像纸一样,看起来病恹恹的。」
话音刚落,沈钺忽然看向他们躲藏的位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神魔妖鬼,敢跑到西苑来的,只能是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藏头露尾,请现身一见。」
「是她,瞧这张狂样儿。」
颜晓回没理睬竹海废话,立刻现身走向沈钺:「误闯贵宅多有冒犯,刑官见谅。」
「你们认识我?」
竹海上赶着抢答道:「当然认识。」
「闭嘴。」颜晓回缓缓地扭过头来用威胁的眼神瞪着他,「你少说话。」
竹海只得噤声。
沈钺的状态的确不太好,她扶着石桌站起来,一边打量眼前的陌生人一边走下台阶:「如今我见到闯入者都见怪不怪了,换做以前,非把你俩逮起来不可。」
「我们不是闯入者,是受害者。」颜晓回义正辞严地反驳道,「天帝逼迫我们来到渡劫世界,我们也很想离开。」
「像咱们这种未经泰山来到此间的人,想全身而退比登天还难。」
她愁容满面的模样让颜晓回觉得不忍,然而为了达到目的她只能继续问下去:「刑官不是仓山的主人吗?为什么您不用法器离开?」
「我现在不太完整。」沈钺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别总审我,说说你们吧。从哪儿来呀。」
「另一个渡劫世界。」
「什么?」
「是真的。我在冬天见到了蝴蝶,觉得奇怪便一路追过来,踏进紫微殿时便来到了这里。」
初夏微风不燥,在这和煦的风中,沈钺的心却不安起来:「万一哪天我真撑不住死了,渡劫世界会不会崩塌?你们……该如何是好。」
「刑官……」
「我没事,没事。那什么,你们原路返回即可,不要逗留太久,两个世界的时间有可能在须臾间差出去十几年。」
她要不说这种事可没人知道,竹海一听就急了,柴慧还丢在那边没人管呢。颜晓回再不让他说话,回头柴慧出点事他没法向三仙女交代!
「既然有幸见到刑官,我想跟您打听点事。您在紫微殿见过北斗宫的隐元和洞明吗?」
「北斗宫?」沈钺注视着荷塘仔细想着,忽地眉头一皱,「那俩我没见过,文曲星君倒有一个。」
荷塘西北角有一处凹入高墙的狭长水道,中年人模样的李承睿撑船穿过荷塘,气鼓鼓地把船绑在栈道尽头,而后闷着头跑向红花水榭。紫色官服合该显得官员庄重,穿在他身上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
「沈泽澜,你男人疯了,有人管没人管!」
「我有客人,你严肃些。」
紫袍配金鱼袋,少说也是个三品官,位高权重的李相公看都没看「客人」一眼,继续冲着沈钺嚷嚷:「他早晨来看你没?」
沈钺漫不经心地答:「来过,屁都没放一个就走了。」
「他那是心虚!王贵妃她大伯有什么学识,有什么才干,她有脸求阿誓封其为宣徽南院使!疯了!」
旁边有个情绪激动的***咆哮,沈钺竟还能淡定地坐下去玩荷叶上的露珠,说明她要么是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要么是与李承睿十分熟悉:「王贵妃疯了你找寻她去,与我有什么相干。她是贵妃我是婉仪,难道要我去她宫里教育教育她?我做的出来,怕你们面上不好看。」
「你可以教育阿誓嘛,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这是好事,帮帮忙啊。」
「您刚才那样儿不像来求我帮忙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是言官,如果觉得他行事有差误大可直言劝谏,找我算怎么回事儿?」
「我去了!我唾沫星子喷他一脸我!他跟我生气,什么答复都没有就跑了!我一想就知道他会来这儿跟你告状。」
「您抬举我,时过境迁,您二位青云直上,我说得着哪个?王贵妃的要求属于好事坏事我判断不了,我只知道这是国事,你们俩是君臣更是兄弟,有话可以慢慢说,不要动不动就吵架。他好歹是皇帝,你说点事就唾沫横飞,他不能责罚你还不能生气,好没道理。回去吧,只要你说的对,他肯定能听进去的。」
听了沈钺的劝说,李承睿也慢慢放松下来,他泄气般坐到沈钺旁边,颓然道:「我今年四十五了,一身的病,还能有几年可活?他耳根子太软,又心善好欺,凡事都不计较,我急啊。若哪天我不留神死了,他在朝堂上指望谁去?」
「我刚才也担心自己的身后事来着,唉,想那些都没用。万一咱们俩真死他前头,他肯定得跟着上吊,大家黄泉路上再相见……」
「我去你的!」李承睿朝着沈钺的脑袋推了一把,全无尊卑禁忌,男女大防,「胡说八道也得有个分寸,他可是天子,天子懂吗?」
「懂,千秋万岁嘛……你还是在乎他。」
李承睿沉默地望着荷塘里三三两两长出水面的新叶,清清嗓子说道:「依你,我回去等等。他不听王贵妃的便罢,要是听了她的,这官老子不做了。」
说着摘下幞头欲往水中扔,见沈钺看玩意儿似的冲他笑,李相公又给戴了回去:「傻笑个屁,我走了。净娶这些个傻娘们儿。」
他吵闹一通,火也发了气也顺了,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沈钺无奈地给颜晓回和竹海赔礼:「让二位见笑了,他是我家官人的盟兄,上了几岁年纪,脾气越来越大,我们俩都拿他没办法。凡人多病痛,久经折磨变得烦躁也在情理之中,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颜晓回客气道:「无妨,既然刑官没有见过隐元和洞明,我们就先回去了。」
「没帮到你们真是抱歉。你们回去后我会尽快修补好这处裂缝,以免让有心之人利用,咱们有缘再见。」沈钺将二人送到紫微殿门口,高耸的宫墙将她隔绝在皇城之外,外人很难理解她在坚持什么,「二位请多保重,希望你们早日脱离苦海,重回外界。」
颜晓回望着她美丽的眼睛,一时竟红了眼眶,在竹海拉着她迈出紫微殿的瞬间,她没忍住脱口喊道:「沈姐姐,提防泰山!」接着一切美好化为泡影,眼前仍是那片废弃的宫殿。
时间仿佛没有变化,竹海原想埋怨颜晓回不该随便透露未来的事,但见她情绪低落便没提起。
「回去吧,跟开阳说说咱们的发现。」
紫微殿在两重宫墙内部,冬天风大,吹得竹海满嘴灰土,颜晓回抬头看看天,一把抓住竹海的胳膊:「时间不对,快去找开阳。」
没有柴慧在身边,二人明着在宫中行走并不方便。他们隐去身形,分头寻找,阖宫上下均不见柴慧行踪。虽然没找到要找的人,竹海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颜晓回说时间不对。他们离开时大内正准备过元宵,而现在却是一片宁静,没有半点喜庆景象。
商量一番后,他们来到赵孝骞府上,还没开口就被一通数落。赵孝骞对他们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刚打照面就板起脸来:「二位神仙,这一年多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叫我家慧儿好找!去岁她跑到西岳华山打听你们,今年又上了蓟州二仙山,不久前说担心你们的安危还跑去高唐州的什么锁魂阵!您二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不假,可我家慧儿真心拿你们当朋友,你们离开之前也该跟她说一声不是?」
他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着实吓人,竹海搀扶他坐下,连声道歉:「对不住了郡王爷,都是我们的错,您消消气。我们遇到点怪事,一时半会没能脱身,不是故意害你家宗姬着急的。请问宗姬人呢?」
「到梁山去了嘛。」
「她怎么回去了?这一年梁山出了什么事?」
竹海态度实在太好,孝骞慢慢消了气,给他们讲道:「去年春天,官家让陈宗善带诏书前往山东招安,结果梁山莽夫好一顿折腾,打钦差扯御诏盗御酒,气的官家命枢密使童贯率兵马征讨。童贯大败而归,高俅又带人去了。说来也怪,梁山大兵压境,我那妹妹不骄不躁,只顾着满世界找寻你们。最近听说高俅兵败被俘,她反而急得向官家请旨赶赴山东。上算起来最近也该到山上了。」
颜晓回急道:「竹海,我们去梁山。」
跟赵孝骞草草道别,两人急火火地奔赴梁山,路上竹海直叫苦:「好歹让我休息会儿,腾云驾雾就不消耗体力吗?」
「咱们聊聊天看看热闹,可没吃什么苦头,反倒害开阳着急,这多不好!等到梁山让她看见咱们放了心,你躺上三天我也不管。」
对他二人来说,离开梁山的日子按月算,可对其他人来说就得按年算了。花荣没有妻子在侧,又赶上许多烦心事,一年来颇有点不修边幅的意思。他在院中舞枪,一抬头看见竹海和颜晓回,活见鬼似的翻过低矮的院墙直奔二人面前。
「你们……你们还活着!」
他双手把着竹海的肩膀,激动地热泪盈眶,竹海没心没肺地笑道:「才多久没见,花知寨蓄须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男的估计也一样,娘子不在身边收拾得干干净净给谁看呢对吧?」
「胡子拉碴的时候你还没瞧见呢,都是慧娘逼着我刮掉的。」
竹海揪着他上唇的一字胡继续胡侃:「这分明是告诉觊觎你的年轻女子们你已经成家,省得她们趁开阳不在产生非分之想。」
「满山粗老爷们儿谁觊觎我呀,你别胡闹了,让颜娘子笑话。」
颜晓回直截了当地问:「花知寨,开阳在家吗?」
「她在林教头那儿,我带你们过去。」花荣把扎在腰间的袍子扯出来抖开,边整理衣服边说,「她看见你们终于能放心了,回来住了四五天,天天夜里都哭,说把你俩弄丢了,我怎么劝都没用。你们也知道,她本身就爱胡思乱想,前几年又吃过「婪」的亏,我生怕她钻牛角尖想不开,晚上一盯就得到后半夜。她什么时候睡着我才敢躺下,做梦都怕她半道跑出去,你俩回来真是救了我一命。」
他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颜晓回反而愧疚万分:「真抱歉,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和开阳受罪了。」
「哪儿的话,想也知道你们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说真的,她一哭我也怕你们真出了什么事……不提那些,这边请。」
林冲的院子寂静无人,花荣远远地便喊道:「慧娘,快出来快出来,竹海和颜娘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