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明暗往复
我开始有了关于青春期的烦恼,譬如身体上的。
有一天洗澡我突然发现水流居然在胸前分岔,我才察觉到不一样的变化,我以为自己长了肿瘤,可是一点都不痛,我担心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白医生,问他我是不是应该去肿瘤科看看。
他刚喝进去的咖啡喷了半张桌子。
他连忙扯纸巾去擦,顾不得有几滴已经溅到了衬衫上,然后叹口气:「你问出这种问题,我才察觉到你真的是个小鬼头。」
当晚妈妈就连忙带了去了内衣店,我第一次穿上了那种布条一样的内衣,看看妈妈的胸前再看看我,内心更紧张了。
我害怕那两块肉,感觉跑起来一定很不方便,于是我总在睡前许愿,让自己胸部保持现在的样子就行。
该死,那肿瘤是长在小时候我的脑袋里吧,我怎么会许那样的愿望,导致现在二十好几的我胸部还是跟那时候一样。
我真不该有那样的想法,可是在学校,女孩子总是故意驼背,遮遮掩掩,这让我完全没发觉在变化着的周围人的身体,直到我自己穿上那东西,我才开始观察,发现大家都比我壮观。
我居然还对白医生说出这样的问题,我感到十分羞愧,在与纪海顺路回家的时候忍不住叫唤起来。
他骑着小电驴扭了一下,马上骂道:「你突然鬼叫什么!我他妈吓死!」
我将脸埋进他背上的帽子里,诉说了发生在我与白医生之间这搞笑的事。
他先是批评我:「你怎么对男的这么口无遮拦?」
然后又发出那种人类不能发出的怪叫声:「哈哈我艹,林夏生你要是剪短发,光着上半身穿裤衩完全没有一点违和感好不好?」.
我听了简直想把他的头打掉。
可我没那么做,我有了青春期的烦恼,其中也有关于纪海的,虽然我们是那样亲密,可我总是不会满足,想得到更多。
具体要有多少才行呢?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停在路边,可能是因为骑车太冷,他在路边摊买了个烤红薯捧在手心,问我:「吃吗?」
我从来就不爱吃红薯玉米之类的,连忙摇头。
「鬼鬼,就是你挑食你的胸才这么小。」他冷笑一声吐槽道,见我不理他,似乎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太好,于是掰了一点硬塞进我嘴里,「其实我就特别能欣赏平胸,多好,我喜欢。」
我翻了个白眼:「有几个男人有大胸?」
纪海笑起来,专心去啃他的红薯去了。
真是神奇,他家阿姨熬的汤那么好喝,他却偏偏总来路边摊吃东西。
我总是看着他出神,他跟我家的男孩不太一样,有着线条分明的肌肉,手上血管很突出,也许是因为皮肤很薄的关系,血管跳动的样子,眼皮上血管清晰的纹路,我一览无余,想要贴近,想要尝尝那是什么味道。
在我注视时他偶尔撇过脸看我,我便马上转过头往其他地方去。
上帝啊,我真是个贪心的人。
我感到了罪恶感,我不仅会在全家一起去教堂时摸摸请求上帝的原谅,就连在白医生的办公室看到圣母像我都要闭上眼祈求几句。
可白医生拦住了我,他笑着说:「那不是用来祈祷的圣母像。」
「为什么?」我感到疑惑。
「你要祈祷就去教堂,在这里不灵的。」他就这样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我,还装作一脸很认真的表情。
白医生总是这样,我逐渐感受到这个人的双面性,他的温柔他的真挚,完全看不出来一点虚假,我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会撒谎的人,有好多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真心对我好。
我一向问问题直来直去,所以我问:「叔叔,你妈妈呢?」
他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不再直视我的眼睛,耸肩道:「干嘛问这个?」
「你不是说我们很像吗?我就好奇嘛。」我答道。
他愣了愣,表情变得悲伤起来,我没见过他悲伤的样子,那样的气息让我吓了一跳。
「她在我心里。」白医生说。
那大雾一样浓烈的东西从他眼中飘出来,将我笼罩,世界上会有人能够演出这样的表情吗?
在那之前我很难跟人产生共感,可自从读懂了女孩子们看冬生的眼神之后,我似乎有了这种奇妙的能力。
在冬生说出讨厌我时,当我看着纪海望向别处的眼神时,我拥有了心脏,那不再是石头一样的东西,跳动着,让我有了关于疼痛的想象。
于是我将白医生的手捧在双手之间,他总是会被肢体接触吓到。
我拥抱了坐在沙发上的他,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然后推开了我。
白医生扶正被我弄歪的眼镜,拿起水灌了几口,站起身来,不坐在我对面。
「之前你拥抱我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我只是想让你好受点。」我说。
白医生不说话,端着水杯在房间里踱步,围着石膏像转了一圈,最后将水杯放在高一点的台子上。
那台子正对着治疗椅的地方,上面放了个棕黑色外壳的书,我从未注意到那里,现在他的杯子挡住了它。
我靠在沙发垫上,保持那个让我脊椎放松的姿势,因为晚上不怎么睡觉,导致我坐在哪里都会有强烈的睡意,我只能说点什么去赶走它:「其实我最近有了点青春期的烦恼,我觉得大概冬生也有,他现在开始变得很排除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白医生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用手温柔地捂住了我的嘴,轻声说:「我觉得,你不说话的样子很好,安静的时候最漂亮。」
然后他蹲下身,这下我可以用俯视的眼光去看他,第一次看到他头顶的样子。
我学着他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将他的头揽入怀中,他没蹲稳,脚一软跪在地上。
「妈的我疯了。」白医生低声骂了一句。
我没有说话,没有去拍拍他的背,也没有揉乱他的头发。
白医生的手撑在自己膝盖上,像是在虔诚赎罪的人。
好一会儿,我才放开手,借着治疗室黄暖的光线,我似乎看见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天哪?那是什么?那是鳄鱼的眼泪吗?
从这个角度,我终于清晰得看到他脖子上的伤痕,不是刀疤流下来的那种,而是因为外力摩擦破损结成的肉芽状皮肤,那个痕迹的位置,让我想到脖颈断掉的胖虎。
可怜的胖虎,我总是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他。如果胖虎能平安长大,他一定能成为一个比白医生更好的人。
我用看胖虎的眼神看着白医生。
「你妈妈经常这样抱你吗?被妈妈抱是这种感觉吗?」他变得慌张起来,我从未见过他慌张的样子,他的眼睛因为紧张四处打量着。
有轻度躁郁症的纪海偶尔也会这样。
「我小时候我妈妈总是这样抱着我,有时候会拍拍我的背,这让我感觉很好。」我说。
当我一开口,他无所适从的表情便迅速消失,换上被打扰到的模样。
「哇哦,时间过这么快,一会儿我去画室接冬生,」白医生看看表,站起身,问道,「感觉怎么样?跟你弟弟不那么亲密地相处着。」
「你是说他讨厌我吗?」我反问。
「兄弟姐妹之间这种关系才正常,在动物世界里,一起出生的幼崽可都是竞争对手,你们要斗争才能抢到更多的资源才行。」白医生脆弱的神情完全消失,他再次用那种我吃饭了的口气说着,「你不觉得他更优秀了吗?你家里人也很满意哦,毕竟两姐弟要是太亲密,就会有那么一点奇怪,这是你爸爸告诉我的,他不希望你太依赖冬生去与人交流,你们亲密过度了。」
「可我们不是动物,我们是人。你每次不高兴就会马上抨击别人吗?」我说。可我没办法反驳后半句,我不想让爸爸对我感到失望,或是担心。
白医生不再回答,耸肩,也许是看透我想活在别人的期待中的想法,拿走了放在高架上的杯子,喝完剩下的水,带着我出门。
借口要帮妈妈去超市买菜,我从正门出来溜进了地铁。
每晚趴在念哥哥床下并非一无所获,他有记笔记的习惯,偶尔还会在家里跟同事打电话,我得到了某些他们整理的关于齐晓的讯息。
第一,虽然齐晓声称自己杀人,但完全没办法描述杀人的过程;
第二,没有尸体,也没有凶器,赌徒酒鬼如人间蒸发一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能是为了躲债;
第三,她爸爸的社会关系相当复杂,但齐晓的社会关系却如同透明般简单,虽然有虐待的事实,但并没有发生过于刺激的动机源。念哥哥是不能相信齐晓做出这种事是为了胖虎,为了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人。
第四,她的状态非常不稳定,白医生已经为她开具了精神疾病方面的证明。
这几乎快要打消齐晓的嫌疑。
念哥哥还完全没想到冬生这里来,谁都不会想到冬生身上去,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亲口听他说出。
我觉得是白医生掺和在了其中,因为我实在没办法想出冬生会有这样的本事,能让齐晓变成那个样子。
这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开始怀疑以往所有白医生说的话和在治疗室里喝下的水和牛奶。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