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冯九(1)
三十、冯九(1)
“哇哇”一串婴儿啼哭声响在夜里,同乌村的乡绅冯宝才,有了他第九个孩子。
他给这个孩子起名冯富贵,村里人就都知道,冯宝才这是想要大富大贵了。
冯富贵长大了,村里人不叫他冯富贵,都叫他“冯九”,只有回到家里,才有他爹、他哥、他姐一句句“富贵”撵到他耳朵上,让他想起来自己叫啥。
冯宝才觉得这样不行,儿子六岁那年,他跑遍村里,告诉村民,他要请一场酒宴。村里人都来了,看见一个大猪头摆在桌上,有肉有酒,知道冯老头这回是下了血本。
宴上,冯宝才端起酒来,说道:“今儿个敝人请乡亲们来,只为求一件事儿,以后,再看着敝人的愚子冯富贵,劳请乡亲们叫他一声本名,别再叫他冯九啦。”
乡亲们吃着喝着,也答应着。
可到了第二天,村人们像是忘了昨天的事,还是一声声“冯九”喊在冯富贵头上。
冯宝才没有了办法,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冯富贵问自己表舅:“你们为啥不叫我的名啊?”
他表舅笑呵呵说:“咱村子里穷,全村合计就那么点富贵气,你家想富贵,谁家不想富贵啊?都叫你的名,那富贵气都跑你家了,别人家不就穷了吗?所以,俺们都不叫你的名。”
冯富贵这才明白自己为啥是“冯九”。
冯九长大了,村里人都说,冯宝才是个仁厚好人,可惜了儿子冯九是个坏种。
村子里逞凶斗恶的事儿,冯九从来不少掺和。冯宝才把忠孝信义的经书全给搬出来,想教训儿子,回回都让冯九给凶走。
因为冯九看不起他爹,像白请一顿大宴这种窝囊事,他爹一直不少干,以致于让人偷点摸点,占去几亩地,都有发生过。
“仁善”听着好听,其实就是被人欺负的命。祖上留下挺大个家业,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
世人只知道将门出虎子,可要爹是个窝囊废呢?那儿子可能就走上另一个极端。冯宝才干的事,冯九都反着来,他就这么成了个坏种。
可冯九打架本事大,村里人再恨他,也拿他没办法。
幸而后来,南边的寒石镇上来了几个人,冯九和他们聊天,听了很多大镇上的事情,有了兴趣,加上他本来就耐不下心种地干活,竟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就跟着这几个人走了。村里只当送走了尊瘟神。
到了寒石镇,当地人问他:“你叫啥呀?”
冯九想了想,说:“冯九。”
那个时候,冯九就想好了自己以后要干什么。
既然你们把我的“富贵”给抢走了,那我就在你们身上把富贵给抢回来。
他混进当地帮派,偷鸡摸狗,绑人勒索,打伤人命,慢慢就打出了名声。
有人特地从寒叶城过来,请他去城里行凶。他也不挑活,给钱就接,因此挣了不少钱,过了一阵花天酒地的日子。
可也因为他的残忍乖张,惹下不少仇家,每回被追杀得紧了,他就跑回老家同乌村躲避风头。
冯宝才见着儿子回来了,喜不自胜,总到他床边唠叨:“儿啊,爹知道你不愿意在家种地,可这也没事,圣人书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注)
就是说这比在家里帮忙更好的,就是出去报国呀!你本事大,别说咱村里没人能打过你,就是那真当兵的,也比你差着呢。现在咱雎国正是缺人才的时候,你跟爹去卫所看看,指不定人家就要了你呢。”
冯九只当他放屁,在家躺够了,就继续回到寒石镇上,作恶、享乐、等活。
这样的好日子,结束在马贼冲进寒石镇的那一天。
随着蛮族马蹄践踏,寒石驻兵一触即溃,满镇的人胡乱逃窜,冯九在那时也差点没了命。虽然后来寒叶城出兵,又把寒石镇给夺了回来,但冯九对镇上的防守力量已经没了信心。
加上那时,他的钱也赌光了,如何寻找新出路就成了个问题。
要去寒叶城吗?封城了不说,那里面仇家太多,看见他笑容可能比马贼更亲切。
这个时候,冯九想起了他爹常说的当兵这条路。
以他对本地士兵的印象,平日养尊处优,欺负百姓,谁也不敢招惹;打仗时三分打,七分跑,只要够机灵,活下来也不难,除了要受军规约束,似乎是个值得一试的出路。
恰逢雪龙坡上在举办武举征兵,冯九便去报了名,果然在擂台上表现出色,只可惜后来碰上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败下阵来。
即使如此,他的武技也得到了军方认可,顺利加入二卫。军中有些好武的军官,闻名过来跟他切磋武艺,一来二去,他也混了个脸熟,后来还被提拔做了民兵里的什长。
同僚有时会奇怪问他:“你这身本事,是怎么输给那个闷头葫芦的?”
冯九这时候,总是无语地望向打赢他的那个毛头小子——年纪小,体格不壮,看着确实不像好手;而且自从当了兵,就不接受和人切磋,颇不合群,所以军官们才有此一问。对此,冯九只能恨恨说道:
“那个凶恶的小子!根本就不是人!”
其实,在这个时候,冯九就已经发现,自己身边的兵,好像和过去在寒石镇、寒叶城里见到的兵不太一样,平时训练卖力、好武成风不说,还特别守规矩,看不到以前那种懒散气儿。
不过对他们这批民兵,管得倒不是很严格,而且各级军官同饮同食,保证了吃的也不错,他也就呆的下去。
再后来,二卫离开寒叶城,分兵北上,冯九就跟着百夫长陈武夫,扫荡各地马贼,过程顺利,从没遇到危险的情况。
再之后,二卫合兵崇武山,攻拔蛮寨,也没有出现太多伤亡。入夜,军队修整,山下却突然出现数千火把,来势汹汹。陈武夫下令让他南撤,这回冯九惊了神,明白是要来场大的了。
他加入二卫,是为了谋活路,可不是为了拼命,眼见情况有变,冯九就在撤退路上,趁着夜色逃跑了。手下因此人心惶惶,也有跟着逃走的,他也管不着。
逃走以后,冯九对以后的出路,已经没了头绪。人穷则返本,逃着逃着,他想到了回家看看。
于是,几天后,冯九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同乌村。
村里显然被马贼洗劫过,已经大变了样子。
随处可见垮掉的茅草房,凝固的血渍,和乱叫的乌鸦,唯独没有人烟。
冯九路上赶得急,身体本就累了,又饿又渴,头脑不清醒,见这状况,脑子里面更烦得嗡嗡响。
他快步走到自己家门口,院内寂静,该抢的已经被抢光了。他也没空多想,只指望找张床睡会儿。便走进自己以前住的卧房,目光一扫,却有张大布先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块白色的大布,和折倒在地的桌子缠在一起,冯九不记得家里以前有这东西,便把布拿起来一张——
一个“杀”字赫然展开在眼前!
冯九寒毛一竖,接着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
“你回来啦。”
——
注:引自《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