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酒
“你偷宝在先,我们视若无睹,因为秦军出了败类,无耻害你爱侣,这是大秦的债,我认!”少年直视长白的眼睛:“如今你伤人在后,甚至有人再醒不过来,这是你的债,你也得认!”
少年顿了一下,执起长剑遥指长白,冷声喝道:“今日你若走,血债命偿,我誓请军符,此后巍巍秦军,浩浩秦民,乃至泱泱秦境,皆视山神长白为秦敌,见君立斩。”
“呵哟,呵哟,呵哟。”回应少年的依然是笑声。
长白身后的朱红火翼猛然扇动,他选择了无视少年的威胁。
“这便想走了?”
从长白的背后传来轻微的话语声。
话音未落,长白的脖颈便受到重击,他吃痛下勉力回头,原来伤他的凶器是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
“尔为何人?”长白以嘶哑的声音问道。
“余是好人。”来者轻笑说道,手中的玉笛又给了长白狠狠一击,“下去吧,有人等你。”
长白本就虚弱,最脆弱的脖颈又遭两次重击,一时连朱红火翼都蜷缩起来,在来者有意施为下,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屋檐上,正好看见一脸愕然的少年。
少年的反应很快。
他马上自怀里掏出一捆麻绳,趁着长白不及逃脱,结结实实地将长白捆了起来,为了防止长白耍诈,少年谨慎地连长白双脚都给绑了起来,而且打的是死结,没人解得开。
“呼,麻溜地给兄弟们解了陌曲的毒。”少年拍着长白背部笑道:“小子给你求情,从轻发落。”
“呵哟,呵哟。”长白的笑声仿佛没有感情。
少年也不理会,一手按住长白,抬头望去,无边的黑夜中,仍有一人。
“多谢阁下屡次相助,小子理当请酒,只是不知尊驾夜访皇城,所为何事?”少年先表达了谢意,同时也在问来者,这夜里的皇城并不是酒肆,想来便来。
“你的酒应该不难喝。”来者也是一身白衫,伴着夜光缓缓落在少年的面前。
像早有准备般,很快便有酒送来,连屋檐下的涿黎都给送去了两壶酒,少年随手将一壶酒抛了过去。:“这是燕国藏了十年的旧酒,管辣口。”
来者轻接过酒壶淡淡笑了,当打开棉布酒塞时,猛烈的酒香呼啸而出,燕酒如燕人,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他微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果然是够辣的旧酒。
不等二话,来者当即提起酒壶便是海喝一大口,酒壶离口脸色不变,目光却开始变得柔和起来,看得出他很是享受。
少年静静看着来者喝酒,或者说,在仔细打量来者。
面前的白色身影身着一袭银纱白衫,身材匀称稍瘦,应是翩翩公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戴了一张朱红如血的鬼面,织金勾勒的诡异鬼脸遮蔽了上半部脸庞,露出来的双目清澈却了无生气,
“空腹难喝酒,吃的呢!”少年嘴角勾勒出笑意,又一声大喝。
送至少年手上的,是一碗卤杂煮,冒着热气喷香的杂煮。
“这是皇城东门外的酒肆最出名的卤杂煮,趁热配酒,正正好。”少年席地而坐,先拣起一块放入口中,又打开旧酒轻轻一啜,“酒辣,杂煮香!”
“余听过这家酒肆。”来者手指微动,一抹轻风卷起一块杂煮灵动地送入口中,“他的杂煮确实不错。”
两人默默地喝完两壶酒,一碗卤杂煮,少年多吃了两块。
“酒喝完了。”少年放下酒壶。
“喝完了。”来者站起身子。
“你不该来。”少年也站起身子,将酒壶抛下地上,看着朱红鬼面后的眸子:“山神长白。”
夜色如洗,外围的卫尉军向前一步跨入梓阳宫,举起铁弓,劲箭满弦瞄准白衫身影。
“你要抓的是他,不是我。”来者瞟了一眼围拢的卫尉军,没有否认,只是指了一下被绑在屋檐上的另一个“山神长白”。
“我要的是山神长白。”少年再次执起剑,剑指来者。
长白脚步轻轻飘起如入风中,瞬息间退后数步,秋风忽起,缭绕在长白身边,他朝少年露出玩味的笑意后:“喝了你的酒,帮你抓了人,咱们两清,不必留客。”
奇怪的是,少年并不追赶,也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长白眉头皱起,因为他发现了少年笑容背后的意思。
山来了。
风忽然停了,长白如被压在泰山之下,动弹不得。
“三月前,城外军营剿雍都大匪有功,陛下赐全军饮,将士共欢。”少年似也动弹不得,干脆坐在地上说道:“酒过三巡却出了变故,军营空气忽如千斤重石,将所有将士都压垮在地,甚至有马匹断了腿骨爬不起来,中尉军疑有灵祸作乱,多方探查后给出一个啼笑皆非的结果。”
“因为屋檐下的那小子吧。”长白说道。
“涿黎有狸力的血脉,平日里还能压制,但醉酒后就压不住了,这狸力虽不是通天的灵祸,却有万物增重的本事。”少年勉力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长白:“所以,涿黎是你的克星。”
长白笑了笑,不以为意摇摇头,便自怀中取出之前制服“长白”的玉笛放入口中,这次的曲音不见高山,却如秋风惶惶,幽咽辗转。
少年的步子停住了,笛声穿过他捂耳的手掌,开始刺痛脑海,卫尉军手里的铁弓也缓缓放下,甚至可以听到悲呼声。
原来长白的陌曲更摄人心。
在悠悠笛声中,正当一切皆近于无时,安静待在屋檐侧的“长白”发出了诡异的笑声:“呵哟,呵哟。”
霎时,“长白”的朱红火翼大展,轻易挣开看似结实的绳索,摘下面具转身看向长白,面具下的“长白”竟是个女子,那是一张艳绝当世的面庞,只见“长白”眉角含春,双目中各有两个瞳仁,浅笑靥靥中向长白施了一礼。
尔后朱唇微张,“长白”竟是鸣起慷慨激昂的鸣金之声,唱的是老秦民歌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声铿锵,回响出老秦人最熟悉的战曲,一声叠一声,一调高一调,犹如两军交兵,身披破甲提着老刀,战意最甚。
正要阖上眼睛的少年乍闻战歌,双目猛然圆睁,从长白的陌曲中挣了出来,脸色微白笑道:“山神长白的陌曲,轻易不敢听啊。”
淋浴在战歌中的卫尉军,迅速恢复了包围圈。
长白放下玉笛,轻笑道:“目有双瞳,鸣音辟邪,原来是重明鸟,大半夜在皇城里演这一场伶戏,尔等好算计啊。”
重明鸟本是空山灵祸,朱火羽,双瞳目,能观厄变,啼鬼哭,所以自古便受人尊崇喜爱,是辟邪驱凶的异神鸟。
“狸力是地为坤,重明是火为离,坤离为明夷卦,夜难行。”少年笑道:“为了你,这局我们布了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