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人心理崩溃了,便没有了未来
张猛问道:“鲁仲连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葛先生说道:“鲁仲因为及时规劝平原君一事,恰好魏国公子无忌窃符救赵,攻击秦军,秦军便撤走了。事后,平原君很感激鲁仲连,想封他做官,他却既不要官,也不要钱,他说天下之士只想为人们排除患难而已,不然和那些商人有什么分别呢?”
陈庆之好奇地问道:“鲁仲连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葛先生说:“鲁仲连这个人不简单,他12岁就制服了当时齐国一个最能言善辩的人。此人叫田巴,曾在齐国的稷下学宫讲学,贬损春秋五霸和三皇五帝,一日成名,学宫千人无人能与田巴辩论,都是他手下败将。鲁仲连的师傅徐劫邀请田巴与鲁仲连见了一面,他可见了鲁仲连之后,甘拜下风,发誓终生不再与人辩论了。”
张猛惊叹地说,“鲁仲连说了什么,这么厉害?”
葛先生说:“鲁仲连对田巴说,堂上之粪不除,郊草不芸;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现在齐国庙堂之上污秽不堪,学宫里杂草成堆,还有外敌正在入侵,你在此地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呢?就是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田巴。”
陈庆之说道:“这句话确实是攻心之语。”
葛先生点点头,说道:“攻心是大学问。要学这门学问,必须博学广闻,学以致用,用活一个势字,这个势是形势的势,大势的势。鲁仲连把势叫势数,称之为一种术。”
张猛脑子开始跟不上了,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这有什么用吗?”。
葛先生笑道:“当然有用,这里也有一个故事。那时,燕国派遣大军攻打齐国,一度攻下了七十多座城池,后来又失利,被齐国的大将田单打败,困守在聊城,两军拉锯作战,打了几个月,相持不下。鲁仲连知道了这件事,到田单军中写了一封信,绑在箭上射进聊城,燕国将领看到这封信后大哭一场,随后便自杀了,聊城也随即被齐军收复。”
张猛瞪大眼睛,说道:“一封信杀人收复失地?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葛先生说道:“他用的就是一个势字。鲁仲连在信中对燕军将军说,你们当初凭借齐国的外患一举攻下七十多座城池,现在全部失去,只剩下聊城这座孤城,现在齐国之兵倾尽全力与你决战,你们必败无疑。现在,你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突围回燕国,可是,你们已经得罪了燕王,回去也是一条死路,另一条是在这里割据,可是又不能取胜。你们既然不能在这里取胜,自己又不能回去,不如给手下的军士一条生路,让他们能活着回到燕国。就是这些话,要了燕国将军的性命。这就是用势。”
陈庆之和张猛相互望了一眼,有些茫然。这些知识,显然是他们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葛先生说道:“人的行为都受到情势的影响,人心理崩溃了,便没有了未来。当初燕国军队入侵齐国,开始,一举夺取了七十多座城池,大胜之下,燕国将领有了自立之意,便得罪了燕王;可是不久,齐国军队反败为胜,燕国军队夺取的城市陆续失去,只剩下聊城一座孤城,燕国将领因为已经得罪了燕王,只能死守,坐以待毙。鲁仲连把燕国将领的心思摸透了,戳破了他的侥幸,这就是人心之术。”
秋夜渐深,远处虫鸣之声渐渐消失,月光微寒,像淡淡的烟岚笼罩着师徒三人。
陈庆之和张猛都听得入了神。
陈庆之对葛先生的道,隐隐约约有了一些了解,对老先生愈加心生敬佩。
人心之术,原来这才是最厉害的学问。
陈庆之思忖了一会儿,问葛先生:“从哪里才能学到人心之术呢?”
葛先生说道:“有两条路子,一条是从书中学,那一套《史记》,你们有时间要好好地精读,不要浮光掠影,只喜欢看那些故事情节。”葛先生说到这里,看了张猛一眼。
张猛立即说道:“我懂了,葛先生。”
葛先生接着说道:“读史要慢读。古人一生一世,都简缩在书中,你们要沉浸进去,学会设身处地,这样才能复盘古人的一生,了解古人的学问和智慧,对古人的处境命运感同身受。这样时间长了,脑子里的思维就会越来越缜密,思考问题就会越来越全面。用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还有一条路是在人情世故里,你们要主动接触世事,要尽可能多地接触人、了解人。世界之大,你们不走出书屋可看不到。”
葛先生特意对陈庆之说道:“有时间,你们到少猛家去玩一玩,少猛的武艺学得不错,你可以和少猛的师傅见见面,认识一下。猛张飞是上过沙场的人,虽然受了伤,依然还是一条好汉。那时候我们都年轻,多好呀!”葛先生显然沉浸到了回忆里。
张猛好奇地问,“葛先生,你们是一起从的军吗?”
葛先生看了张猛一眼,说道:“不是的,你师傅从军早,其次是陈庆之的父亲,我是后来因缘际会和他们一起从军的,打了那一仗,我们就分开了。那一仗,伯一的父亲战死了,猛张飞也残废了,我这个无用的废人反而完好无损。”葛先生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伤感。
陈庆之问道:“你是怎么到的军中的?”
葛先生说道:“那一年是天监元年梁王刚刚受禅于齐,即皇帝位。我跟在卫尉参军手下做随员,可惜五月乙亥日,有贼人潜入南、北,纵火烧毁了神虎门、总章观,卫尉卿张弘策遇害。当时京城大乱,人心惶惶。早先,我在兴世馆游学时,华阳道人曾经给我一个警告,叫作遇火则退,劫后余生。没有想到应在这个事情上。此事之后,我到扬州军中效力,派驻在清流关军营中。当时,猛张飞从军多年,已经是百夫长,伯一的父亲在军中做队正,我是随营的参军。我们因为都是老乡,相互交接往来,好不快活。可是不久,江州、益州相继谋反,北魏军乘机进犯,夜间偷袭清流关。我们仓促应战,猛张飞受重伤,伯一的父亲战死,我侥幸活了下来。那天,敌军用了火攻,我军虽然居高临下,可是为烟火熏燎,反而不利,故此惨遭失败。这件事对我而言已经是第二个警告。所以,战后,我便和猛张飞一起辞军回乡,安居乡里。”
葛师傅对陈庆之说道:“猛张飞回到乡里,在大新集做了逻主,教授了不少徒弟。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你可以到大新集去见一见他,他对读书人那是真的喜欢和敬佩。你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猛兴奋地对陈庆之说道:“那好呀,我们明天吃了早饭就走,不耽误张师傅准备请你喝酒。”
陈庆之小声说道:“见一见张师傅那感情好,我正好可以向他请教一下功夫。不过,喝酒就算了,我喝酒不行的。”
张猛急切地说道:“那怎么能行,喝酒是必需的。虽然我只是张师傅的十八徒弟,不过你去了,我怎么也是要陪好你的。明天,我可是要传话的,就说是葛先生的吩咐。”
葛先生笑着说道:“酒可以喝一点,猛张飞好这一口。”
“那就喝两杯,我替葛先生把张师傅的敬酒给喝了。”陈庆之有一点不敢应承。这个张师傅,是个从过军的百夫长,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是惯了的,一不小心,别被他灌醉了,那可就要吃苦头了。陈庆之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
葛先生说道:“那你们就早点休息吧。”
两个年轻人,赶紧站起身,你拉我拽,下楼去歇息。
夜色笼罩小院,陈庆之在熟睡中又遇见了那个梦。
无边无际的黑暗,广袤无垠的水面,一声火光冲天的巨大爆炸,把他抛进一个黑洞。
陈庆之在黑洞里踉踉跄跄地奔走着,没日没夜,没完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精疲力尽,可是还在不停地奔跑,不见天日。
一转眼,他又站在一处旷野里,大雾弥天,一个白衣男子远远看着陈庆之,满面悲伤,似乎在等他,又似乎是路过。
陈庆之向那白衣男子走过去,可是怎么也不能接近他。他就在迷雾里,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宛如鬼魅。
突然,天空中飞满战龙,密密麻麻,蔚为壮观。陈庆之见之心喜,向满天巨龙伸出胳膊。
可是,漫天的巨龙似乎对他视而不见,依旧在天空里盘旋、遨游,和他竟是阴阳两隔!
陈伯一走在田间小路上,忽然,身边的空气变得像琉璃,他又看见了那条鱼龙,那鱼龙看了陈庆之一眼,犹如闪电刺目,不过这一次,他可没有流出眼泪,他感觉自己仿佛开了天目,看到了平常看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