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章 亚办已换主 白浪酿阴谋
论证会在洗筹办会议室举行。马涛骑曾在这里每个月召开一次生产调度会。杨连汝终于代替了他，成了这房子里的主人。门前的牌子换了，可房子依旧，他不无得意，见马涛骑进来，忙过去与他握手：“马副总，回娘家来了。”
杨丰佳带来一股浓烈的香味，笑咧咧地纠正道：“是回婆家了，他的亚麻嫁给了我们的白浪。”
马涛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开这个论证会。洗衣办都成立一段时间了，已经拉起了很大一个山头。乔总定他来参加会，并要他发言。他现在负责工厂新产品开发，他不能忘了自己应尽的职责。既然要发言，不能随便说几句了事。他问乔总，厂领导的意图是什么？
乔达光说：“我不给你画框框。你要尽量掌握事实，在会上说真话，说实话。”马涛骑便到情报室，查阅了不少资料，掌握了大量的有关方面信息。
林安元主持会议，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端。来参加会的厂领导有乔达光、沈建宏、黎汉刚。团会议桌坐的还有马涛骑、熊太立、杨连汝等中层领导干部。会议桌四周的藤椅上都坐满了人。杨丰佳穿一身银灰色起淡红花旗袍，提着热水瓶，扭动细腰，摆动滚圆的臀部，以模特儿走步的姿势，在会议室晃来晃去，给大家亮出甜蜜的微笑。
会议开始，林安元作引导性发言。他首先简要介绍了工厂下半年的生产形势，摆了面前遇到的困难，要求全体职工，同舟共济，发奋开发，创造效益。然后他概括地分析了全自动滚筒式洗衣机的发展前景。
杨连汝紧接着说：“林总刚才的讲话很重要，为我厂大上快上自动滚筒式洗衣机提供了科学依据，我完全赞成他的讲话精神。大家知道，目前国内市场洗衣机成饱和状态，但市场缺少滚筒式洗衣机。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对家用电器应用的档次也会不断提高。我们回顾一下，我们首先用的是单缸洗衣机，后来发展到双缸洗衣机，现在逐渐转向全自动洗衣机。我们计划生产的全自动滚动式洗衣机，在欧美很流行。它的特点是，洗涤范围广，对料子表面很小磨损，并可用热水洗涤，还带有烘干装置。同时外形漂亮，将是新婚夫妇的抢手货。”接着他对市场作了分析，认为人们对滚筒式洗衣机的需求，会出现好的势头。工厂若能批量投放，将有大利可图。
马涛骑发言：“我谈谈自己的粗浅意见。我一心在摩托上，对其他产品关心较少。我现在负责产品开发，对工厂生产的大小三十余种产品的现状和发展前途，正在逐个进行调查研究，本来洗衣机计划在下个月初作专门调查，接到参加这个会的通知后，我只好临时抱佛脚。”他翻开笔记本，接着说：“我国洗衣机是六五期间发展起来的新兴行业。一九八一年国内有一百多个洗衣机厂建成投入生产。之后，各地建了规模不等的洗衣机厂。到九十年代初，我国洗衣机产量跃居世界首位。市场告诉我们，以往收音机的积压、电风扇的积压，是目前一窝蜂涌起的洗衣机生产前景。我厂要开发的这种全自动滚筒式洗衣机，并不是国内没厂家生产，山东就有个厂引进了意大利生产线，将以年产二十万台的速度投放市场。这里我们还要看到这种洗衣机的固有缺点：不用热水，洗濯度只零点六，比一般洗衣机低；若用热水，耗电大，它的功率在一千五到两千瓦之间；机体重，至少有六十公斤，一般体力的妇女很难搬动。”
提升综合处长的马少春打断马涛骑的话：“事物没十全十美的。开发任何一种新产品，都有一定风险。现在洗衣机行业确实竞争激烈，但只要我厂与外国厂商合作，生产出自己的名牌，就不愁没有市场，就不愁没有利润。”
大家发言活跃起来，有不少人赞同马涛骑的观点，为工厂生产洗衣机的前景担忧。看小说最快更新)林安元点汪努堂发言：“情报室主任，你常期跟踪国外信息，谈谈你的观点。”
汪努堂打开写好的发言稿。他先介绍了世界几个主要工业发达国家生产洗衣机的情况。他的结论是：“我国洗衣机总产量虽居世界第一，从人平均数来看，就完全不是这样了。我国目前洗衣机主要销在城市，但我们不能忽略农村这个广阔市场。应该说，发展洗衣机生产很有前途，因为这关系到人类生活三要素：吃穿住。穿了衣服，就要洗吗。此外，我厂拟定与江湾洗衣机厂合作，我厂有雄厚的技术力量，他厂有多年生产洗衣机的经验，两厂联合生产，相得益彰，再引进国外的先进设备，就如虎添翼了。我坚信我厂在不久的将来，能创造出全国优质名牌产品。”
林安元笑道：“到底是情报专家，对开发滚筒式洗衣机，作了全面透彻分析，发言很有说服力。大家还可接着发表意见。”
随后几个发言的，都是汪努堂的调子。
刘江帆身体欠佳，晚饭后，马涛骑和赵莓去看。她坐在客厅看电视，见他们来，拿出冰琪琳新产品鸵鸟蛋招待他们。
赵莓说：“你自己不吃？”
江帆说：“我能吃就好了。这种天气感冒最难受，又怕热又怕冷。”
电视打广告，屏幕上出现了白浪洗衣机：滚筒在旋转，满天五彩云霞在旋转，一位少妇脱下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投进洗衣机里，最后只留三点式，她的臀部也随着洗衣机滚筒在旋转。话外音：“白浪洗衣，浪迹天涯。”
这是工厂买来的法国杜尔公司生产的滚筒式洗衣机，洗筹办换了它的壳体，贴上了白浪的标签。这少妇是最好卖弄风骚的杨丰佳。
江帆关了电视：“没好看的电视，到我房里去坐舒服。”
她带他们到卧室，撩开窗帘，推开玻璃窗，涌进会夫池的浓郁花香。赵莓现在才注意到她房里没安纱窗：“你不怕蚊子叮？”
“会夫池四周没蚊子。”
涛骑对赵莓说：“爷爷要我们结婚后和他住，就没蚊子来叮你了。”
江帆说：“你们喊结婚，就像那电视里的广告一样，只听到喊，没行动。”
赵莓说：“如果没特殊情况，我们准备十月一日结婚。”
江帆说：“那好，我去告诉爷爷，让他早点高兴。”
赵莓说：“你别嘴快，到一定的时候我会告诉爷爷。”
涛骑说：“其实给个好消息，让人高兴，这本身就是给人一种享受。比如白浪，打个广告宣传，也让有些人享受到一种成就感。”
赵莓问：“听说明天他们还要请巨人来给白浪打广告？”
江帆拿起枕头边放的《巨人传》说：“蝴蝶公主与托邦国王结婚，怀胎十一个月，从左耳朵里生下的那个巨人高康大，被杨连汝请来打广告？”
涛骑说：“你真会开玩笑。这个全国第一高人，叫廖钢塔，是四川队的，来参加全国男子篮球比赛，易白沙通过在省体委工作的亲戚，花重金请来的。”
江帆说：“现在是明星打广告热。”
马涛骑仍不明白，既然工厂早决定了上洗衣机，又在不断打广告，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开个论证会？江帆说：“这里面可能还有文章。我也还是捕风捉影。长城公司进口处长贾翔妮来厂，与爸爸谈话，我零零碎碎听到一些。开这个论证会，让长城公司觉得，开发洗衣机有很好的前途，为争取引进法国杜尔公司洗衣机生产线提供理论根据。听贾处长说话口气，工厂引进洗衣机生产线，就不能再引进摩托发动机制造设备。”
马涛骑不禁嚷道：“他们总在打芙蓉的主意。”
赵莓道：“帆妹，你把话说完。”
“贾翔妮会照工厂的意图办。当前工厂上洗衣机，需要立即见效益，看来还会走亚麻的老路子：购法国洗衣机部件组装，打白浪的牌子。”
赵莓问：“这都定下来了？”
“没有。可能要等廖伯伯来厂考察后才能定。”
马涛骑说：“原来他们早有预谋。我们怎么也得阻止这个阴谋得逞。”
赵莓问：“廖董什么时候来厂？”
“下月初陪B国工业发展部长来厂考察03生产工艺设备，顺便看看白浪洗衣机生产条件。又刚好遇上爷爷八十大寿。当然没公事，廖伯也要专程来向爷爷祝寿的。”
赵莓像看到芙蓉到了决战时刻，心情很不平静：“这是个好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争取摩托设备引进。”
江帆说：“涛骑哥，听说你论证会上的发言很有力，你在那个基础上，整理一个文字东西，交给廖伯伯。”
赵莓说：“我们得把这个情况告诉爷爷。”
江帆说：“我们还不能过早宣扬出去。”
赵莓觉得帆妹考虑问题周到，说：“这件事就要你多留意了。”
江帆见涛骑双眼直愣发呆，问：“又在想什么了？”
“你说B国什么部长来厂，最后定下购买我厂03产线了？”
“这次部长来在北京签约。”
涛骑问赵莓：“你们科研所定下出国人员了没有？”
“有的人在作出国准备了。熊所长征求过我两次意见，我还没给他答复。”
刘河松陪贾翔妮参观韶山回来，在江湾街上逛。贾翔妮穿一条牛仔裤，特肥的玫瑰红T恤衫，被江风吹得如气球般鼓胀。与她并肩的刘河松，凭他个头高的优势，从她的领口，完全可看清里面那对蹦跳的玉兔。
她兴致勃勃，什么东西都要买一点。刘河松帮她提着桶式袋子，已拉开了增长部分的拉链，都塞得鼓囊拖到了地上。他们在店里买了两盒灯芯糕出来。贾翔妮见刘河松提着会劲，抓过提袋另一边的带子，两人拉扯着提袋过马路，走进一家酱菜店。
“想买龙牌酱油？”
“对，还想买坨坨妹子。”
“随你挑。”
两人哈哈地笑着上了汽车。沿河到老市区，经蒸菜半边街时，贾翔妮闻到菜香流口水，叫司机停车，对刘河松说，她想吃蒸菜。刘河松说：“这太委屈你了吧？林总一定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哩。”
贾翔妮说：“换个口味，这些菜闻起来这么香，一定好吃。”
“那好，先在这里垫个饥，回厂吃正餐。”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只一个肚子。”
刘河松挑了一家干净的店子。这都是家庭式的饭店，过去年代留下的木头结构吊脚楼，颜色发黑了，有的木板壁歪斜，靠柱支撑。狭窄的麻石街面，不时有用木桶挑饮水的经过，沥沥拉拉润湿一条街。上年纪的人乐意守着这麻石街，他们谈起往日市容繁华景象，唾沫四溅，非今日新区所比：那桐油抹得铜磬一样颜色的木屋，错落有致地列于马蹄湾沿岸，真是一片金碧辉煌。
上两级木梯，他们进一间阴暗的屋里。听地板踩得嘎吱响，刘河松忙抓住贾翔妮的手，唯恐她跌落到下面的江水里。屋里出来一位年过花甲的大娘拉亮了灯，热情地喊客人坐。屋中一张八仙桌。她用毛巾擦拭着本来很干净的桌面：“掐点么子家伙？”
刘河松给她当翻译，“掐”是吃的意思。
贾翔妮仿大妈口音：“什么都想掐。”
刘河松每样点了一份：腊鱼蒸腊肉、腌菜扣肉、蒸腊鸡、清蒸鸭块、剁辣子豆豉蒸鲫鱼、瘦肉泥、茄子煲、鲜肉黄瓜筒。
在厨房忙的老头问：“几钵饭？”
刘河松说：“两钵够了。”
厨房灶台上，能盛一大桶水的铁锅里，楠竹篾围的蒸笼码得人高。老头一层笼接一层笼地抬起，大妈口吹扑面白汽，端出一碗碗的菜。
老头用盘装着，送到桌上：“点咯多菜，你俩好饭量。”
大娘说：“你眼皮夹豆豉了，没看见这位大嫂肚子显形了，怀的毛毛总有五六个月了，还不嘴馋，想样样尝尝味？”
这些话，刘河松听了暗笑。贾翔妮当然听不懂，她只顾吃，辣得嘴哨哨地嗍气，却仍在夹剁辣子蒸鱼吃。
见她一连吃了三条手指宽的扣肉，大妈说：“我蒸的扣肉，火功到堂了，腌芥菜子扯了油，掐在嘴里不腻。”
他们回招待所小楼，林安元已在门口等候。
刘河松说：“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林安元懂味，没跟他们上楼：“贾处长一定很累了，好好休息，明早见。”
他们上二楼，服务员开了门。
刘河松拿过一双拖鞋给她换脚。贾翔妮说：“林安元很精明，你挑了一个好继承人。”
“这个人办事很可靠。”
“他为你受伤，留了后遗症，一定很苦恼。”
“这一直是搁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
“听说香港研究了一种助兴器。”
“那顶用？你能给我弄一个来吗？”
“听说要给女性造成痛苦，当局禁止出售。”
贾翔妮口里还不断地嗍着气。刘河松给她泡了杯茶，挨她坐下，说：“看你辣得这样难受，我给你治一治，也许会感觉舒服些。”
“只别冲淡了这味。”
“也许还要加浓。”
他挨过脸去，在她嘴上试着亲了一下。见她双臂搭到了他肩上，便紧贴上嘴，将舌头伸进她口里搅动。
刘河松到北京，与贾翔妮同行。他去中央党校学习一个月，林安元代替厂长职务。临行前，嘱咐他抓好洗筹办工作，扩大在社会上的影响。林安元对顶头上司的话心领神会。本早定好的巨人广告，只让他拍几个镜头，现在加大了宣传力度，改为庆祝白浪滚筒式洗衣机试产成功，叫来了省市报社和电视台记者。
这日湘岳笼罩着节日气氛，厂区上空悬挂着巨大的彩球，拖下来的长条彩带上写着：湘岳打造，《白浪》涛天！洗衣世界，《白浪》挂帅！等。到九点钟，马涛骑推说不舒服，没以领导身份和林安元杨连汝等一块，到厂办公楼门口迎接廖钢塔。他刚离开办公楼，听到有人喊廖钢塔进了正门，一些人便朝北方向跑去。奔跑的人越来越多，如一股激流，将马涛骑推到莲花池边。他看到拥簇的人丛中，有个高出半截身的人。他随着人流往那边靠过去，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脑袋像马头一样长，不停地向欢呼的人群挥动那如大象耳朵一样的手掌。武挺领着公安兵驱散围观的人群，摄影记者不断调整镜头角度。
马涛骑从巨人身上移开目光，再看其他人，似乎都变得矮小，一种失真感让他恐慌。他挤出人流，到办公楼东侧，顺水泥便道，穿过一片樟树林。忽然他听到孩子笑声，发觉自己到了幼儿园门口。他听到有人喊他，“涛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