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邀约
次日，老公主履行承诺，很负责地给柯厘当起免费向导。
柯厘从背包里翻出她宝贝的工作小册，上面圈点勾画，笔记写得密密麻麻。她指尖点到一处，告诉老公主：“这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营地？那你的队友怎么办？”老公主问她。
柯厘想了想，摸着下巴说：“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应该不至于迷路。”
“哈？”老公主哭笑不得，心说，“你还担心别人迷路呢？”
老公主原计划先寻她丢失的两名队友，汇合后再一并返回。但由于柯厘自己过分担心再次迷路，又不愿太给鲍斯爷爷添麻烦，所以作罢。他们最终决定直接回营地，再请求有经验的同事过来寻人，这样，貌似更有效率一些。
手上的联络装置发出“嘟——”“嘟——”的盲音，不争气地打消了柯厘最后一丝侥幸。
“这是巡林时用的呼叫机。”柯厘给老公主解释道。
“那，这个‘嘟——’‘嘟——’是什么意思？”老公主不懂便问，“暗号么？”
“呃……”柯厘无奈地耸了耸肩，“就当它坏掉了吧。”
想靠这身装备在路上碰碰运气，捡回队友的概率几乎为零。眼见完全指望不上的节奏，柯厘气馁地将这块废铁重新塞回包里。
美其名作为装备配给发放给手下的巡林官们使用，而实际上不过是院里长官们淘汰下来的货色。有一说一，这装置关联信号的范围极其有限，完全不适用于户外活动。当然，不止是柯厘，如果条件允许，没有任何一名巡林官情愿带上这么个累赘上路。
然而，出发之后，老公主才真正意识到，困扰柯厘的绝不是设备问题。在她几次三番莫名走偏路线的天赋下，老公主彻底拜服，并对巡林官的选拔标准发自内心地表示严肃质疑。
“我的乖乖，这边，是这边！”老公主有些抓狂，炸毛道，“教你的老师，没被逼疯吗？”
柯厘抱歉地笑笑，挠着脑瓜皮，努力争取地说道：“其实，也没那么糟啦。在学校的时候，我理论知识年年都是A+。”
老公主只得扶额默叹，放弃治疗。事实证明，再好的地图，也拯救不了柯厘潜意识里对走错路的执迷。再好的向导，也开导不了一个路痴的心。
老公主一路都让柯厘牵着他的衣角，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个忧心忡忡的小可怜就会再一次把自己整丢。
衣摆的一侧牵着个可人爱的“孙女儿”，另一侧也没闲着，被沉默的“小混球”死皮赖脸地征用了。老公主不住地往他脸上瞅，恨不能戳出个洞来，实在瞅得不耐烦了，才问：“你怎么也跟来了？”
柯厘轻咬薄唇，面侧略显绯红，她用余光轻轻扫过左侧。虽然弗洛的大半张脸都被兜帽遮挡，但仍能稍稍瞥见一点他精致的侧颜。
焦糖色的卷发漏出帽檐，在光耀下显得更加柔韧。比起夜里火光炽热，现下倒让人勉强亲近几分，柯厘在这份硬挤出来的温和里缓上一口气。再端他刘海稍长，盖过了眉宇，眉睫密而不浓，带着七分英气三分秀气。
如此打量，柯厘觉着冒昧，遂将视线收回不敢继续细量对方。只在心里默默感叹，这样好看的轮廓，这样气质的人，徒然出现在森林里，好是神奇。转念一想，又觉得莫名契合，好似这般存在理所应当，如果生长他处，反倒格格不入，会更不合理。
“怕你走丢。”弗洛嗤声，
半天憋出一句，打断了她的思绪。
听到他开口，另外两人皆是一惊。老公主受宠若惊，尽管没收到什么正经答复，可他既然跟来，便证明没完全傻透。然对柯厘而言，这竟然是从昨晚到目前为止，她听到的男孩儿所说的第一句话！如此一来，两个人都惊呆了。
老公主惊讶有余，见他语毕继续陷入沉默，也不撒手，不知该如何继续跟他掰扯。于是转了话头，面向更让他舒心的柯厘，亲切地说道：“他叫弗洛，我替他很高兴认识你。”
老公主和蔼可亲，倒把距离又拉近几分，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其实，对于柯厘来说，银胡子爷爷和焦糖卷毛狮子的组合，很是童话，也最是可爱。
既然开了头，她也要努力打起精神来，不再拘谨作态，很有礼貌地跟弗洛正式打了招呼，她微笑道：“你好呀，弗洛，我叫柯厘，很高兴认识你。”
“嗯。”弗洛迟疑地点点头，顿了一会儿，默默把手伸过去。
他们彼此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就算是朋友了。
柯厘笑容一路，愉悦难掩，走路的步伐也在不知不觉间轻快许多。老公主见她蹦蹦跳跳像只兔子，很自然地也跟着打起了拍子。嘴边轻轻哼唱起不知名的歌谣，仿佛是很久远的旋律，古老到无人知晓。
揣在手心里的余热久久不能散去。
林间沙沙，树影摩挲，小家伙们藏在远处悄咪咪地探头探脑，鸟儿们飞过头顶，带起了阵阵微风。
边际线由远至近，森林踱步后移，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已经能看见山峦环绕下的城镇，星罗棋布，在阳光普照下熠熠生辉。
弗洛向远处眺望，他眼里看到的那些曲折蜿蜒的道路像一条条触须，从城市的中心区域向外滋长、发散、蔓延，步步紧逼，朝着森林的方向匍匐迈进。
“就到这儿吧。”
三人立定，齐齐看向前方，不远处道路边竖着一块显目的立牌，蓝底白字，清楚地标示着“边界”二字。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柯厘翻出手册再三确认，点点头。
老公主在图纸上用手划出一道弧线，细心地给她讲解说明：“你看，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步行大约15分钟就能看到你要的营地。”
柯厘点头，表示明白。
前车之鉴，老公主还嫌不够，攥着她的小手继续叮嘱道：“记住了，就这一条路，笔直走，别东张西望，也千万别再走丢了。”
“嗯嗯！”柯厘小鸡啄米，卖力地点头，一再保证。
“去吧，孩子。”老公主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随她去，“有空再来看我们。”
柯厘挥手道别，走出去几步又犹豫着退了回来。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空白，迅速地写下一行字，对叠好，双手奉到老公主手中，笑着说：“这里有我的地址，如果有机会的话，随时欢迎。”
老公主将折纸揣进怀里收好，颔首道：“真是个好孩子。”
见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从扣上取下只编织的迷你小狮子，推手塞进弗洛的怀里，说道：“这个送给你。”
弗洛被这只小狮子撞了个满怀，倏地一愣，澄清的眸子从压得低低的帽兜下露出来。他瞧着手里的小东西不敢多出力气，就像捏着朵不点儿可人的太阳花。
柯厘还欲给鲍斯爷爷留点什么当做纪念，可惜背包翻来找去，再无什么有用的东西。想了想，正要去抠袖章上的橄榄枝纹饰，老公主见状立马给她拦住。
等弗洛终于反应过来，想要说一声“谢谢”，才发现柯厘早已经小跑着走远。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念着“再见”，虽然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再见。
经历了这次的离奇失踪事件之后，院里果断吊销了柯厘的巡林官资格。这不小的处分，也让她从此以往无缘外勤。回院后，她诚恳认错，积极检讨，并无抱怨。鉴于态度良好，长官也并没有真的为难她。事后从轻发落，配合院里的调剂，最终被安排到后勤部负责文书和配给工作。
傍晚，柯厘趴在桌上写信，外祖母把剥好的石榴盛在盘中，推到柯厘跟前。酣甜的清香扑鼻，嗅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舔一舔嘴角，伸手抓一小把含在嘴里。灯光下的斜影淌在信纸上，正好遮在了第一行的称呼上。
“亲爱的鲍斯爷爷……”她原想把那句“我的朋友弗洛”也加上去，思虑再三，担心对方看到信后会觉得突兀，想了想，还是决定文后再提。
外祖母佝偻着身子靠在一张宽背的摇椅上，手里握着钩针，堆满线团的篮子搁在膝盖上。她用指腹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温弱和蔼地问道：“我的小柯厘，在给谁写信？”
“给一位有趣的爷爷和他的……”柯厘顿了顿，改口道，“和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外祖母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笑道，“什么样的朋友？是个男孩儿吗？”
柯厘知道外祖母在笑些什么，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轻松地答道：“嗯，他叫弗洛，是个漂亮的男孩儿。”
她把森林里的奇遇讲给外祖母听，拿起笔描童话绘本一般把他们的样子画下来，递给外祖母看。一位戴着蓝色小花银胡子银发的老爷爷，和一只怯生生罩着帽兜，只露出只水润眸子的卷毛小狮子。他们同站在一棵参天的古树下，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此刻，如果有风，那古老的旋律会不会随风奏起呢……
“你哥哥如果知道，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
“一定会的。”
一月后，收到信的老公主乐得开花，在树下手舞足蹈激动不已。弗洛不睬他，他便搂着小鹿不肯松手，一边炫耀，一边把信铺开在石台上，念给鹿听——
亲爱的鲍斯爷爷，
许久不见，你们好吗？
很抱歉不能亲自前来。我拜托了巡林官迪伯德先生，请他代我把信放到古树下，希望你们能顺利收到。
今年的未城比往年更加热闹，秋季的碧金集市上来了好些行路的商人，稀物琳琅很值得一瞧。外祖母特意挑选了上等的精纺羊毛线，说要赶在冬季来临之前为鲍斯爷爷织一顶帽，以表感谢。另，地址可有收好？家中外祖母厨艺非常，这里随时大餐恭候，期待和家人们一起品尝。
除此之外，工作之便，小道消息，听说近来巡林院正在计划商讨森林开发的相关事宜，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造成影响。我会多加留意，如果有什么状况，第一时间捎信通知你们。
最后，问弗洛好。
爱你们的柯厘
“好想去——”
“好想去吃大餐——”老公主张着嘴仰面朝天，口水都快流到石台上。
“我也爱你，小柯厘，我也爱你家厨艺棒棒的外祖母女士。”
弗洛实在受不了，一树掸子挥了过去，糊他一脸，不肯再继续看他疯癫，听他聒噪。
“消停点儿行不行？”
老公主捂着被树叶刷得生疼的脸，很不服气地撅起嘴，反驳道：“这不公平！”
“那你去吧，赶紧去，别老在我面前晃悠，我头都晕。”弗洛也不客气，起身就要把老公主往林外推。
“这不公平！”老公主忿忿不平地又重复一遍。他感觉自己再这样日复一日地待在森林里，灵感都要枯竭，他迫切需要寻找新的生机。
“无人拽你，尽管去。”弗洛推在他肩背上的手多加一分力。
“那你跟我一起。”老公主反手揉他脑袋，本就蓬松的卷毛被揉得更加凌乱。
“要去自己去。”弗洛甩头不许他碰。
“又不是没去过，怕什么嘛。”老公主见劝他不动，便不再强求，收拾了包袱用树枝挑在肩头，“那，那你有什么话，想要我带的吗？”
弗洛用爪子捋了捋头发，重新把帽兜戴好，没正眼看他，只简单地说：“没有。”
“这样忸忸怩怩不难受啊？”老公主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在心里多少有些同情，“难得交上个朋友。”
弗洛轻叹，不言语。
“我走了，去找找新的启示。不要太想我哦，会捎信给你。”老公主挥手道别。
弗洛假正经地叮嘱道：“别忘了每日的祷告，别偷懒。”
“知道啦！”
老公主走了，风也清净了。
弗洛回首，站立的位置正好将整颗古树纳入眼中。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前方，满目葱郁，连呼吸都变得愈加沉郁。
“要带的话吗？”
怎会没有。
他回味半晌，在心里悄声默念着：“很高兴再见到你，柯厘。”
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