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流沙包

第 28 章 流沙包

誉臻在人前露脸并不多,谢槿珠可不同。与谢家甚至京华酒店相比,谢槿珠更负盛名。十几岁便在芭蕾舞大赛中脱颖而出,远赴莫斯科留学,当时甚至有报道将她称之为“小云青衣”。

这一声“姐姐”,如同石块打进了平静湖面,波澜皱生。

连麻将牌碰撞的声音都停了,若是头顶灯光能积聚,此刻该打在誉臻身上,将男男女女投过来的目光都照亮。

誉臻双手握着手拿包,浅浅一笑:“谢小姐客气了,我已经从京华辞职了。”

话说完,她转身就走向聂声驰,指尖粉粉带着怯一样,将他的袖口捏住。

“怎么连打牌也舍得丢下我吗?”

出口就是娇俏嗔怪,轻声细语酥酥软软,旁人听了都忍不住要替聂声驰答应,何况是正主。

靳信鸿此刻倒没着急上去迎接谢槿珠了,将麦克风也随着抱臂在怀,只看着聂声驰如何反应。

头顶灯光走马灯一般精彩,紫红青白交错,叫人一时看不清楚聂声驰面上表情。

他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默立在漩涡中心。

麻将桌边不知谁高声说了句,还来不来,这就要洗牌了!

靳信鸿一回神,恰看见聂声驰垂手将袖口出几点粉指尖攥住,攥得紧,连手背青筋都暴起来。

他握着那只手,叫誉臻贴着他,往牌桌走去。

又是东南西北四面风起,只这次聂声驰像是拱手让了北风位,让誉臻坐上去,自己只拉了张椅子来坐在小桌边上,替她喂牌看张。

四方看客下巴都要惊掉。

无人不挑眉悬心旁观,什么时候有人对聂声驰撒这样的娇?又什么时候聂声驰肯给别人这样当枪使?

南风位有人落座带忐忑,誉臻的视线擦着那人的额头与谢槿珠的相碰。

一只红中牌被聂声驰摸到,码进誉臻眼前的手牌末梢。

他的话与牌一同递来,贴在耳后。

“你说错了,我挺高兴的。”

誉臻垂眼看手牌,一时不得不佩服聂声驰,命数上好到连打牌这样不入流的事情都如有神助。

她费尽了心机不过庸庸碌碌一副鸡平胡,到他那里起手就是即将坐拥□□。

“我不过是选择之一?”聂声驰问。问时面上还带笑,听不见他话语的人还以为他多么谦和大度。

他将她说的话一句句都刻了下来一样。S列表里头第29个,不过是选择之中的一个。每一句他就记下来,以备日后追究起来能回报睚眦之仇。

誉臻将那只红中打出去,生生拆散这手□□。

“不,你是我的最佳选择。”她回答时也带着笑,与聂声驰面上渐渐消失的惬意交相呼应。

这话聂声驰并非第一次听。

分手的时候他质问,她就是这样回答。

情话似的,却叫他的表情如当年第一次听见一样难看,只搭着手看誉臻面前的牌不成牌,什么都没说,目光追着誉臻的往外看,最终落在外头的谢槿珠身上。

他对她的记忆少得可怜,提起来也不过是誉臻厌恶的人其中茫茫的一个,若不是因为当初谢槿珠将真相砸到他面前,只怕她都在他的记忆里头排不上号。

姐妹花?聂声驰都想冷笑,手段分高低,入口的菜肴都分好坏。

只是此时此刻,这碟子他瞧不上眼的菜,却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誉臻的目光。

烟花池里人分三六九等,这一包厢的人,谢槿珠捞上一个,也足以让京华多撑两天。

谢槿珠与人谈笑风生之时,誉臻手中的麻将牌都捏紧了两分。

她一瞬忘了摸牌,提腕就要推出一张出去。

聂声驰轻拍她手背,摸了一张回来,替她打了一张出去,笑声淡淡:“缺了一张牌,成了小相公,还想赢?”

誉臻抿唇没说话,兢兢业业将手牌码好。

聂声驰一时间当真生发出两分快慰来,此刻誉臻的愤怒是真的,不快也是真的。

他难得看见这一星半点的真。

聂声驰偏头过去,随口问靳信鸿:“谁请她来的?”

靳信鸿点着一根烟,单手抄在裤兜里,俯身替西风位的美人摸牌,凑出一套说辞:“玩的时候偶然碰上的。谢家这女儿从前可是捧着拱着的,出来也是新鲜,就叫了过来。”

聂声驰点点头,不作他语。

东风位惊堂木一样拍出一记自摸来,靳信鸿努努嘴,朝外头走进来的谢槿珠笑问一声,谢小姐会打牌吗?

谢槿珠温声说了句会一点。

靳信鸿孩童般笑,说那正好,我来教你。

西风位上美人正要站起来,靳信鸿却拍了拍美人的肩膀,朝南风递了眼色。

谢槿珠在南风位从容落座,从前人手中接过来骰子两枚。

麻将桌上牌墙升起,仿佛城墙高升,将战场圈就。

誉臻打开烟盒,捻出一根来含在唇间,手在桌底伸向聂声驰的西装裤。

他将她的手腕捉住。

她并未停顿,纤纤手指蛇一样钻入他西装裤口袋深处,将打火机慢条斯理地一分一分挪出来。

打出火苗,点燃唇间的烟。

打火机还到聂声驰手里,誉臻摸牌开场,十三张麻将牌依次亮相。

靳信鸿二郎腿高翘,仰靠在椅子靠背上,将牌局旁观,一如誉臻身后的聂声驰。

南北对立,东西都沦为摆设,外头说笑与歌声皆成了背景。

观众自知道该往何处流动,连杜雁峰都搂着姜婉往这边凑过来,站在南风那侧欣赏时局。

西风位上的美人冷不丁问一句:“刚刚听谢小姐喊了句姐姐?”

誉臻刚摸来一只牌,悬在手牌上顿了顿,码进十三张牌里,另一只当即被推出去。

谢槿珠笑了笑:“誉臻是我姐姐。”

一个谢,一个誉。

倒底谁是姐妹花的父亲,不言自明。

这姐妹花背后,

一个是靳信鸿,一个是聂声驰。

谢家渔翁得利也过于叫人眼红。

“哟,我还不知道小臻有个妹妹。”

誉臻抬眼看过去,却见王雅泉抱着手臂站在屏风一侧,身上红裙裙摆翩跹,裹在厚厚一件驼色大衣下,像是火烧在深秋原野上,狠辣辣一片绚烂。

那片秋日火之后,一人长身玉立灯光暗淡处,誉臻看清那人面孔,前几天才在京华酒店的尾牙见过。

这才不过几天,王雅泉就已经把宋知行搞到手。从前花费足足两年也不得,真是叫人不免发笑。

靳信鸿跟宋知行点头打了声招呼,道:“来迟了啊。”

宋知行没说话,倒是王雅泉先挽起宋知行的手,宣誓主权一般,笑道:“来就不错了,我们准备去郊外泡温泉来着,他非要过来给你捧个场,现在已经捧了,该陪我去泡温泉了。”

靳信鸿发笑,抱拳朝他们打趣,说小弟耽误了宋哥和嫂子的好事。

周遭一阵笑声,宋知行轻咳两声,王雅泉却无知觉一样,反倒朝誉臻这边走过来。

“等小臻赢了这把吧,赢了就和我们一块开车去泡温泉。”

“那还早。”

南风位温声冷语一句,风一样飘过。

王雅泉扶着誉臻背后的椅子靠背,打量谢槿珠一回,冷笑一声。

轮到誉臻摸牌,却是王雅泉伸出手去,将碧绿麻将牌摸过来,一扣手牌。

王雅泉清脆一声笑,“胡。”

大四喜加算字一色。

誉臻垂眼下去收筹码牌,笑也浅浅:“难得好运气。”

王雅泉偏头朝聂声驰递了个眼神,后者懒懒从椅子靠背起来,大发慈悲一般,说了声。

“走吧。”

四人从容退场,直抵地下车库。宋知行却跟聂声驰说了几句话,只带着王雅泉走了,聂声驰与誉臻上车,开口就是跟司机说,回明成华府。

半程皆沉默。

“跟王雅泉走得这么近了?”

临到楼下时,聂声驰终于发问。

誉臻偏头回来,以问回答。

“她和宋知行在一块儿,应该挺开心的吧?”

“你开心吗?”

誉臻笑起来,终于说了一句陈述。

“我很开心啊。”

她似是真的雀跃,笑得眼睛也弯弯,温柔得不似真人。

“不用上班,不用见到谢正光,不用见到谷晓兰。”

她看着他,歪着脑袋,道:“如果谢槿珠倒霉,倒霉到找不到一个人能够帮京华,如果谢正光能够更倒霉一些,我会更高兴。”

她笑着,话语娇柔,似是金丝雀鸣叫一样悦耳。聂声驰只冷眼看着,冷漠听着。

无边似的沉默,终止于司机的一句提醒,明成华府到了。

他的手背上,覆盖了她柔软的手心。

誉臻问:“今天也不回家吗?”

家?

她开始称他的房子叫做家了吗?

聂声驰一瞬觉得自己并不是在车里,是在谈判桌一侧,她将合同递过来,其上条款丰厚诱人,她连笔都打开递了过来。

唾手可得。

“你下车。”

他回答也冷漠,跟外头积雪也能融在一起一样。

誉臻愣了一刻,笑笑将手收回去,说了声好,又跟前头司机说了声谢谢,这才推门下车。

雪下着,一丝丝飘落,落在她发丝上。聂声驰一瞬想起来她义无反顾走进暴雨里的一刻。

长长沉默充斥车内,司机终于忍不住发问,是去燕归园?还是去聂家?

聂声驰不答,车就停在雪里。

车窗降下来,对着楼上万户灯,烟从指间溢出来,袅袅飘进雪花里。

两根烟到尽头,连窗外千盏灯都灭,聂声驰才推门下车,随电梯直抵家门外。

入户处东西安置得整齐,鞋履尽入了柜,上头还摆了一瓶百合花,悠悠散着香。

她这几天还有心思来妆点他的房子。

聂声驰笑了笑,走到门前,按下指纹开门而入。

门开的一瞬,内里传来一声玻璃撞地的爆裂响声,伴着誉臻的一声揪心尖叫。

聂声驰拔腿冲进去,蒙头撞进一片漆黑里,一声一声喊着誉臻的名字,提着一颗心,朝她奔去。

只有电视屏幕作光源,冷光映衬得人身影更单薄凄清。

“我没事。”

声音都带着颤抖,欲盖弥彰一样。

聂声驰向她走过去,皮鞋下嘎吱作响,是一地玻璃碎片,被他踩到边缘几块。

“你别动。”

他说着去开了灯。

灯光骤亮,誉臻久在黑暗中,一时适应不了,抬手把眼睛遮住。

一时间聂声驰竟有一丝恶作剧后的畅快。他的突然闯入,叫她的静止面具裂开一瞬,露出这一刻本真的茫然无措来。

誉臻放下手来,扶着身后流理台,半步没动。

聂声驰走过去,才看见她赤着一双足,站在玻璃碎片中央,唯有她脚底是安全区,一步都找不到落足之地。

“怎么连拖鞋都不穿?!”

藕荷色皮肤上星点血珠。心头那一瞬的畅快也无处可寻,聂声驰自己都没发觉这斥责语气中,尽是紧张。

“两步路而已,家里又不冷。”

他的知觉又被她话中字眼攫住,她自己却浑然不知,抬脚似乎是要跳出玻璃渣堆来。

聂声驰此时没有心思想别的,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誉臻哎了一声,也并无反抗,乖乖搂着他的脖子,随他往沙发区,被放在沙发上安然坐下,也没说一个字。

屏幕上电影仍放着。她倒有闲心,累了这大半场回来,还能挑电影来观赏。

聂声驰提着医药箱回来,正好又是播到主角提着刀斧将木门砸破。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当年,誉臻在惊慌之中将她抱紧,电影就是播到这一幕。

而此时,她乖巧温顺如当年,坐在沙发里,整个人都陷进去一样柔弱,抱着膝头,抬眼来看他。

“你怎么回来了啊?”

连问句都如当初,叫他心头一动,只抿着唇不回答。

聂声驰在她脚边屈膝半跪,握着她一双足,捏着酒精棉球涂上去。

只是玻璃碎片迸溅的擦伤,两三处,消毒即可,他将一片片创可贴往上妆点。

似是修复一件瓷器,低头专注,往上裂口处添几枝梅花。

可这瓷器早有了妆点痕迹。

他的手心处托着她的足,趾头圆润,白如莲藕上是胭脂红的点缀,边缘处齐整完美,没有一丝突兀新生的空白甲片。

薄薄一层,边沿还晶亮,上一瞬间才干透,此刻还有指甲油的香气。

他抬眼看她。

他这才发现她身上睡衣来自他的衣柜,黑衬衫松松垮垮,宽大之下将白皙包裹,是一件脂粉不施的精美礼物。

聂声驰握住誉臻的脚腕时,忍不住想。

什么时候是真的?

或者,到底有没有真的?

如今没有的话?

当初呢?有哪怕一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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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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