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椰汁糕
聂声驰摔门而出之后,门与门框撞击那一刻发出的巨响还在四方墙间回荡。
灯光柔和,与电影也并不冲突。影片中的机巧小男主角在雪地中狂奔,身后恶魔直追。
誉臻弯腰下去,用脚从沙发底下勾出绒毛拖鞋来,松松把脚塞进去。
指甲油只涂了薄薄一层,可终究还是不适应,总感觉像是覆盖了塑料薄膜一样,徒加上了束缚。
玻璃碎片仍在原地。一颗颗散落,黑瓷砖上,像是星星一样泛着光。
誉臻看了一眼这满地星光,转身去保姆房和杂物室转了一圈,倒底也没有找到清扫工具,最后也只能作罢,上床等眠来。
主卧里头香薰机飘着百合花香,并非聂声驰惯用的薰衣草。
誉臻第一天入住之后就把香薰更换,薰衣草的当然还有,但是她今夜也并没有换上去。
卧室窗帘大开,连纱帘都没有放下来,窗外景色一览无遗。
是夜星光璀璨,如外头一地玻璃渣。
聂声驰身上纨绔恶趣味不少,对落地窗的情有独钟便是其中一种,誉臻早知道,更是早有体会。
燕归园客厅小巧,阳台处玻璃趟门擎天地,前头有张驼绒地毯,是聂声驰特意从中东订来,长绒柔软,染成了深黑,像无星无月的夜空。
誉臻还记得,那张地毯送来那天,是聂声驰的生日。
她实在不能算是个很合格的女友,聂声驰的生日她其实不太记得住,更别说准备什么礼物。即便说要准备,她也想不出来,聂声驰这人似是应有尽有,到底还有什么是可以送的。
也是直到两人到了餐厅,经理亲自将点缀蜡烛的蛋糕送到小包间,誉臻这才知道,那天是聂声驰的生日。
誉臻只看着聂声驰,脸上露出难得的羞愧来。
他倒似乎不在意,切了一片蛋糕送到誉臻面前,一双眼只把誉臻面上的表情品尝:“好好想想,今天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过去,有什么礼物可以送给我的。”
烛光晚餐已不可能,誉臻下厨的手艺也实在无可恭维。聂声驰也并无带她去商场的意思,光凭银钱购买,只怕还得聂声驰这个寿星公来刷卡。
确实没有什么好送的。誉臻直到回家前一刻,都还在给舍友发消息紧急求助。
送地毯的工人在那一刻打了电话来,将清洗打理完毕的驼绒地毯送上燕归园。
地毯大而厚,跟这小小一居室怎么看都不搭调。
舍友的回复也在那时从手机里头跳出来,玩笑一样,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源头的笑意:找个蝴蝶结绑你自己身上,送过去呗。
誉臻只觉得脸颊都烧起来,窝在沙发里,将手机攥紧,看向门口的聂声驰。他送客出门,双手抄在裤兜里走回来,嘴角带笑,是过生日时那样纯粹的快乐。
他走到地毯上盘腿坐下,朝她伸出手:“来试试。”
她放下手机走过去,踢了拖鞋踏上地毯,柔软绒毛将足踝都抚摸。
“怎么订了这么大一张地毯回来?”誉臻问。
聂声驰笑笑,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之前你不是说,冬天窝在客厅看书,要有一面大地毯就好了,还要软绵绵的。喏,这不给你订回来了。”
她笑了笑:“你的生日,怎么还是我收了礼物?”
聂声驰手臂搂在她腰上,轻轻松松将她带进怀里抱着。
屋内灯也昏暗,话更显得暧昧。
“谁说是你的礼物了?”
她垂眼下去,手也摸着地毯上的柔软长绒,冷白色穿行与漆黑中。她侧身靠在聂声驰怀里,将他的腕骨轻轻握住。
耳后传来低低一声笑,吻落在她耳后,呼吸热烫,声音仍带着戏谑:“这么快送我这份大礼?”
她静默地仰头朝向他,另一只手没入他脖颈处的发里。
“会有些疼,要忍一忍。”他说。
誉臻恍惚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可吻渐热烈,将理智打乱,再没有机回想清楚。
那是他与她的第一次。
窗外是华灯璀璨时分,连星辰都稍显逊色。窗内是昏暗暗天地,呼吸随着吻失了节奏。
那张地毯从此成为聂声驰的最爱,无数车水马龙月满盈缺,他与她在柔软温暖之中将体温呼吸心跳都交换。
无数与无数,可誉臻只记得那天,只记得那夜那一刻银河尤为耀眼。
正如此刻。
可她却蓦地想起姜婉。
这四方墙内,这落地窗前。
不是她,是姜婉。
下一刻她摸起遥控器,将漫天星空夜景遮住。
遥控器放下的同时,手机屏幕却亮起,日程闹钟滴滴声沉稳特别,几乎不可闻。
誉臻往屏幕上一划,坐起来打开梳妆台上的磨砂小药瓶,倒出一粒药片来,冷水送下。
手机铃声又响,这一次,却是来电歌声,空荡荡四壁中显得尖锐刺耳。
人声亦然。
“来京华。现在。立刻。出门。”
……
司机早已在楼下等待,一脸尴尬地等着誉臻下楼上车来。
京华酒店门口,客房部经理也在门口守候,见到誉臻来时,脸上霎那惊讶无处躲藏。
誉臻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朝客房部经理一点头:“辛苦了。”
客房部经理仍发愣,还是誉臻抬起下巴往电梯一扬,提醒也简洁。
总统套房。
电梯直上,客房部经理站在誉臻侧前方,成了为她引路的姿势,一时也难以接受习惯。
誉臻也并无言语,电梯门开,她只跟着客房部经理出去,直到总统套房门前。
万能卡已经停在感应器上头,还未贴近。客房部经理回头看她,开口:“誉经理……”
誉臻笑了笑:“您健忘,我已经辞职了。”
“开门吧。”她说。
客房部经理稍有犹豫,感应器已经将卡片识别,门锁发出一声清脆弹响。
誉臻朝客房部经理颔首道谢,推门而入,从容登场一样,关门时连回头都不曾,叫门后那片昏暗将自己吞没包裹。
玄关过道灯火仍明亮如初,朝圣之路一样,通向落地窗后的满幕星辰。
雪早停了,夜空放晴,群星璀璨,拱月一样将聂声驰的背影衬托。
誉臻朝星空尽头走去。
聂声驰抿了一口杯中酒,随手放在高低吧台边上,转身过来,将誉臻打量。
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
驼色大衣,绒毛拖鞋。
领口处锁骨一对,衣摆下踝骨一双,夜光下泛着玉一样的白。
赌石时露出的一角,仅供人一瞥,却足以使热血冲昏头脑,为那一瞥不顾一切。
聂声驰走上前,垂手将她腰间系带一把扯开,手指顺着领口一勾,大衣便落地。
还是那件黑衬衫,衣领松垮,扣子只到第三颗,衣摆也松松,裙子一样,贴着她大腿,风都可吹起的垂坠轻盈。
冷冰冰石头切开第一层,已经不叫人失望。
聂声驰轻轻将她下巴抵住,叫她抬头来。
誉臻面无表情,顺从地抬头,双眼却仿佛与外头冰雪天地呼应,表面那层温顺与乖巧的积雪消散,只剩下了底下千尺寒冰不可解。
冰冷锋利,能叫人肺腑都划破,大白于人前。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了,我明白了。”
聂声驰笑起来:“你明白什么了?”
誉臻道:“明白你不喜欢以前那套了。乖乖听你话,当你的小女友那套,你不喜欢了,我可以换一换了。”
聂声驰又是一声笑:“我还没教你呢,你知道什么?”
反问句,字字裹硝.烟。
轻轻将她下巴抵住的手,在他话语结束的一刻,狠狠将她咽喉掐住。
空气骤然稀薄,吻同时覆上来。
吻,吮,吸,咬。撕咬。
缺氧叫感知都不灵敏。疼痛都不清晰,衣衫撕裂时冰冷也不清晰。
只有聂声驰掐着她的腰,将她丢在吧台上时,氧气才重新回归肺腑。
疼痛袭来,冰冷也袭来,纽扣在地板上叮铃作响,酒杯也从吧台上滚落。
这一回玻璃碎裂的声音真实。
恨也是真实,怨也是真实。
被进入的一刻,她四肢都无处凭依,仰头看向窗外夺目银河。
似是那星河之中有冥冥,能够将疼痛抚平带走,把温暖和柔和送还。
那冥冥之中,誉臻似乎听见少年声音温柔,带着小心翼翼,呼唤她的名字。
少年伏身她耳畔,在临弦一刻问她:“真的可以吗?”
她似乎笑了,回答:“说不可以的话,你舍得停吗?”
少年的吻从耳后到唇瓣,触碰放肆,言语克制:“我听你的,就听这第一回,你想好。”
“好好想。”他哄道。
她笑着回报以吻,投向他,像扑向星辰,扑向一个虚幻的美梦。
她被疼痛拉回现实,眼中仍是少年的五官,却再不是少年的面容。
聂声驰恶意将她的脸攥着,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放过,吞噬她面上流露出来的痛苦。
“看着我。”
看着我。
看着我多么痛苦,也看看我眼里的你多么痛苦。
看此刻的你我多相似。
看此刻的痛苦多真实。
……
天亮之后又开始下雪了。
阴阴沉沉,仿佛晴朗星空不过是梦境幻想。
薰衣草香气融融,却叫人难以入眠。
落地窗前纱帘半掩,雪在纱帘缝隙之间落下,东方鱼肚白也显得朦胧,将万物都衬托得更冷。
背靠背的两人各据床一边,一人掀被起身,另一人也睁开了眼。
聂声驰今日连晨运都无,起身就一面穿衣一面跟助理打电话,两件事都从容,字字清晰,随着衣衫抖动时脆落声响。
谢槿珠。
谢正光。
誉臻听着。她想要的,他如今慷慨给予,礼物一样。讨好的赠礼也可,道歉的赔礼也可。
她缓缓合上眼,呼吸也缓缓,薰衣草气味出入胸腔,将睡意也往内推涌。
聂声驰挂断电话,将衬衣最后一颗扣子扣上,一手勾着领带,抬眼看向穿衣镜,动作却顿住。
镜里的人安稳睡在羽绒被中,长发往后披散,水一样铺在他睡过的枕头上。
鬼使神差一样,聂声驰绕到床的另一侧,单膝跪下,手只压在床头柜边沿,将领带都压出褶皱,只怕惊扰誉臻平稳呼吸。
她仍睡如刺猬蜷缩,连眉间都是不满而起了皱,叫人忍不住去将她眉心抚平。
聂声驰伏身向前。
吻最终将施未施,悬在额头眉间。
誉臻再睁眼时,房中一片昏暗,窗前挡光窗帘掩着纱帘,一层叠一层,将日光挡了个透。
誉臻起床前打电话叫了早餐,泡了个澡出来时,餐食已经准备妥帖,餐桌旁站着的正是客房部部长。
“怎么是您来当总统套房的管家?京华已经没人可用了吗?”
誉臻说着笑了声,走到餐桌旁坐下,随手指了指电视屏幕,“请帮我开一下电视,新闻频道。”
客房部部长按吩咐照做,转身走回餐桌边时,抬头看向誉臻,目光却在碰着她睡袍领口青紫暧昧痕迹时,如触碰了烫手山芋一样闪开。
“总经理。”客房部部长对誉臻的称呼如旧,纵使誉臻已经提醒过,此刻也固执地并不改变。
誉臻停下手里刚刚捏起的瓷勺,抬头看向她。
“您本可以不这样的。”
此刻誉臻并非她的客人,却连尊称都如旧,是上下级不曾变换。
誉臻笑了笑,垂眼看着瓷勺将碗中八宝甜粥搅拌。
“杨部长,趁着京华现在还不到尽头,早点走吧。”
甜粥入口,誉臻看着面前的新闻如滚轮一样往下走,关键字夹杂其中,似暴风雨来临前,仅存一丝丝阴暗的平静。
客房部部长仍劝:“可,毕竟是父女亲人……”
“杨部长。我姓誉,不姓谢。”她说,“我知道您是好心向着我,可连正主都还没来找我的不痛快,您现在来劝我回头,早了些。”
客房部部长不再言语,可在誉臻离开餐桌的一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开口:“从前那个跟陈先生走的接待员,后来不过两三个月就被晾在一边,可初时也被捧在手心宠过。聂先生这样,总经理,您要想清楚。”
誉臻停在桌边,目光投向电视屏幕,看着上头主持人眉飞色舞的神情。
“我想得应该挺清楚的。”
……
聂声驰再没回京华的总统套房,只过了两天后派了司机开车来,将誉臻接回了明成华府。
车门打开的一瞬,王雅泉却从里走出来。
誉臻意想不到,倒是愣了半晌,“你怎么来了?”
王雅泉将肩膀一耸:“聂声驰求我来的呗,他怎么你了?还请我来陪你解闷,要时时跟他报告,告诉他你心情好了没有。”
王雅泉说着拉住她的手,将她上下看了一转,笑道:“你不还是老样子,美人冰山一座,开心能开心到哪里去?不开心又不开心到哪里去?”
誉臻反被她这话逗笑,摇摇头与她一同坐进车里。
车门一关,王雅泉先开口问:“聂……”
“你和宋知行怎么样?这就将他收入囊中了?”誉臻低头拂了拂裙摆,问题倒是先出口,将话题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