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017
把勾引隔壁家男主人的钟点工开除后,我的一日三餐也就随之失去了保障,在雇佣到新的钟点工之前,我只能在外面的快餐店解决吃饭的问题。
“我想吃M记了。”
“我还以为大小姐你会请去高档餐厅吃一餐。”
如果我是以正常的成长轨迹长大,作为羽原家的小主人被父母爱着,我现在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用无可挑剔的完美礼仪在高档西餐店的餐桌前品尝昂贵食物的大小姐。
但我不是。
我实际上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只能被他人抚养长大的孩子。
是千金大小姐里面的顶级冒牌货。
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我虚握着甚尔的手,牵着他往24小时营业而且专供垃圾食品的快餐店走去。
这个城市繁华而喧闹,和我在电视机里看到的东京不相上下,但比起东京来说,更炎热潮湿,尤其是下完雨后,阳光出来将留在马路和街道上的雨水蒸干,热腾腾的湿气就升起缠到我的小腿上。
炎热而潮湿的异国他乡。
虽然手上并没有用力,而且只是虚握着,甚尔却没有反抗也没有甩开我的手,跟在我右手边稍微靠后的地方走着。
他走起路来总有种吊儿郎当的感觉,活像以前在青森县见到的那些校园不良少年,那些不良少年的装腔作势里有种俗不可耐的幼稚。
但甚尔没有那种装腔作势的感觉,反而是一种叛逆的强硬感,恹恹的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
而他身上穿着的那一身,我买回来的昂贵西装,则像是和演员气质极不相符的戏服。
绿灯亮起,我们和近百个人同时进入到黑色沥青马路与白色斑马线交叉的路上。
随我们一起过马路的有拎着公文包的西服上班族、和我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买完菜的退休一族,有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悠闲自在。
但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归根到底都像是被困在鱼缸里的鱼群。
我的肩头被人撞了一下,对方的力气并不大,漠然的脸转过来跟我道了一声机械式的“对不起”。
他在这条马路上走过多少次?
他又要去哪里上班开会?
他曾不小心撞过多少人、道了多少次歉,所以才会那么习惯性的、那么麻木。
我长大后也会和他一样吗?
被那个上班族轻轻撞了一下的肩膀处传来了陌生的温度,来自他人手掌的温度。
松开了我的手的甚尔走到了我的右手侧,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搭在我的肩膀上,走路的时候,他本就粗糙的手掌隔着校服衬衫摩挲着我肩膀处的皮肤。
“喔,脸色好难看。”甚尔轻笑着说道,我分不清他是调侃还是单纯的想挑起话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非在关心我。
“可不可以放开我,你这样子压着我的肩膀,弄得我真的很难走路。”
我面不改色地说道。
十四岁还在发育期的女生和看起来26、7岁的男人,身高差异很大,更何况他还要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弄得我身体重心都有些不稳。
他听了我的话后,也就放下了手。
并不想把我刚刚想的事情告诉甚尔,不仅仅是因为他只是个认识不久的人,更是因为我觉得把内心所想告诉他后,只会招来嘲笑。
担心十年后的自己变成碌碌无为的上班族,成为这个城市的其中一块齿轮,担心自己变得麻木……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这个男人呢。
和我不一样。
甚尔是自由的、藐视一切甚至连自己都藐视的人。
我们走过斑马线,在异国他乡里,和人潮格格不入。
018
两年前的青森县,那天艳阳高照,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呼吸新鲜空气的美好春日。
我坐在M记的塑料长椅上,因为以最高分的成绩进入初中,所以“妈妈”带我来吃M记——小孩子喜欢的、但是大人们视为洪水猛兽的垃圾食品。
刚才结束花店的生意的“妈妈”,她因为操劳家务和花店生意而长着薄茧的手有百合花的香味。
不对,我不能称呼她为“妈妈”,因为她不让。
她让我叫她“夏油阿姨”,因为她说“妈妈”这个称呼只能对我的亲生母亲喊。
夏油阿姨说,世界上没有比我的亲生母亲更爱我的人了。
骗子。
两年后的今天,台风雨结束后,太阳立刻接班,从潮湿燥热的空气进入到猛开冷气的M记,这样的体验在香港无比常见。
甚尔直接落座了,把点餐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他说他没有忌口的食物,但最好分量多一点,所以我给他点了一个巨无霸汉堡,给钱之前又看了他一眼。
健壮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长椅上,身上紧绷的西装勾勒出他的肌肉曲线。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那股子带着些轻佻意味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再接着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的便是被漂亮皮囊吸引来的红裙女人。
柜台后的服务员喊了我一声。
我转过头,又多加了一个巨无霸汉堡。
等我端着食物回到座位上时,刚刚那个凑到甚尔身旁的红裙女人已经不见了。
“你不觉得让我去点餐然后拿着托盘回来,这样做很没有绅士风度吗?”
“绅士风度是什么?能换钱吗?”他努了努嘴,伸手打开了巨无霸汉堡的包装纸盒,“能换钱的话我就干。”
话题就此结束了,我本来就不习惯在吃饭的时候和别人聊天,更何况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
我刚咬了一口汉堡、吃了两根薯条,甚尔就已经把抓在右手的汉堡吃了大半。
甚尔的吃相绝不算是糟糕,但是吃得很快,大有种风卷残云之势。吃完自己那份后便拿纸巾擦掉嘴角不小心沾到的酱汁,双手抱胸,头靠着窗户不知在看着我还是注视我身后的广告版。
“结账吧,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我。”
“什么?哦——是指我扮成你的哥哥参加家长会的事情吗?”
这完全是一笔亏欠买卖,我为他买了套西装,而甚尔却在家长会的中途开溜,回来的时候衣服上还是血。
我早就知道他提出想去我的学校这件事情有蹊跷,大概是奔着什么目的去的,但却没揭穿他。
我以为甚尔会心生惭愧,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好好工作。
结果他很流利地报出了自己的银|行卡号,非常熟练。他觉得我绝对不可能记住这一大串数字,所以拿了一张餐巾纸,用番茄酱在上面把所有数字写了出来。
他把餐巾纸对折然后递给我,当然,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番茄酱早就糊成一团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就此别过吧。”
他站起身来,也不摆手告别,也不看着我。
十分潇洒,毫不留念,而我也没有做任何与“挽留”二字有关系的动作。
餐巾纸上的番茄酱糊成一团,他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钱就不用给了。
但偏偏遇到的是我,他第一遍念的时候我就把卡号记了下来。
回家时,乌云迅速聚集,很快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我跑着回到家,看着落地镜里湿漉漉的自己。
就像是被雨淋湿的狗。
019
那往后的几天,我的心情都很糟糕。
或许是因为生理期的提前到来,或许是因为早餐吃的油炸鬼太硬了把我上颚弄伤了。
又或者,是因为甚尔走之后我莫名的感觉怅然若失,那晚上还久违地在梦里看到了满脸杀气的哥哥。
总之,我很不爽。
而偏偏在我心情糟糕的时候,家长会那天带着帮弟兄来堵我的William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时在上体育课,而且是自由活动时间,高中部和初中部都在同一个体育馆上课,所以在这里遇到他也不足为奇。
把头发染成金色,还打了耳骨钉的高中男生朝我招了招手,我没有理睬他。
临近下课时间,我拿着排球从体育馆走出来,却被在门口等着的William抓住了手腕。
同样的剧本、同样的抓手腕,我还是随着他走到了体育馆背后的空地。
和上次有所区别的是,心情十分不爽的我决定了,即使再度背负上【暴力母猩猩】这样的外号,我也要把他和他那群古惑仔小弟揍一顿。
但这次William的兄弟们并没有来,染了头发的少年终于放开了抓着我的手腕的手,十六七岁的少年笑起来有着和他本人性格极不相符的干净、清朗。
“我觉得上次可能有些误会。”
他说话语速有些慢,不知道是为了照顾我这个日本来的人,还是因为他本就如此。
“什么误会?”
“你不是和你的那帮兄弟找我麻烦吗?”
“你这样说,那我就很冤了,我可是专程来跟你表白的。”
我觉得甚尔身上有股轻佻感,但比不过William。
William才是那种蜜罐子里长大的,身边跟着一帮小弟,学校里面的女生一半都钟意他那副好皮囊,这才是真正的playboy。
而他挑着眉说要跟我表白,语气随意得任谁都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我当然也不会当真。
“好,了解,那我就先走了。”
“等我把话说完啦。”他向前一步,手臂一张把我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
这样刻意营造的氛围,或许很讨那些电视剧编剧的喜欢吧,但作为当事人的我只觉得他的行为打扰到了我。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上次也是想在朋友的见证下跟你告白。”
“希望你也能给我这个机会,做我女朋友。”
渣男,把高中部一堆女生连带着音乐老师渣完之后,又把自己的手伸到初中部14岁学妹的身上。
“我倒是觉得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直视他的眼睛,告诉他。
William也放下了手臂,放弃了壁咚。
“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不只是你,所有和我交往过的女生,我都有认真爱过,只不过很快又不爱了而已。”
学校里的那些八卦,即使不感兴趣,我也会在别人聊天时不经意知道。
譬如说,我知道William曾经用了一个月去追求音乐老师,交往后的第三天就分手了。
除了几件不良事迹外,William最有名的还是他用过各种浪漫的手段追求女生然后迅速分手。
“我听说你追求过很多女生,不会累吗?”
“啊……那种事情啊。”
他后退一步,微微仰起头看着我体育馆灰白色的墙。
“如果有心动的感觉,那就应该立即出击啊。”
“少年追求爱有什么错呢?就算最开始只感受到一点点的微薄的爱,都不能随便放手。”
咁你真嘅好缺爱咯。
我本来想这么回复William的,但没说出口,因为那一瞬间的William不再是那个校园风云人物,更像个缺爱小孩。
但听了他的话后,我感觉一个困扰了我一段时间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心情也开朗了些许。
上一秒眼里还带着些犹豫的William,下一秒就按着我的肩膀把我压在墙上,低下头向我靠近。
不该对这个人有同情心的,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屈膝,用脚踢了他的小腹——稍微留情,没有踢肚子下面的那个紧要位置。
“谢谢你啊,我感觉自己心情好很多了。”
有一瞬间,我感觉William甚至充当了我的人生导师。
既然如此,那么少女追求爱又有什么错呢?
在陌生男人那里寻找并不存在的亲情,只为了填补内心的空白,又有什么错呢?
“还有一句想对你说。”
“死碌柒,扣女不要找到我这里啦,我对你咩兴趣都没啊。”
William突然爆发一声大笑,对我说:“哇,没想到你粤语口音奇奇怪怪,说起粗口倒是很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