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识
西元2006年,仲春,江海郡。
……
一只来自海边的燕鸥在空中展开双翅,飞行中悠然俯瞰下方的画面。
下方的人间风景从一个大岛切换成江水,又慢慢显现出一片狭长的小岛。
掠过岛的西部又是一片江水,再继续往西跨过江便见到了人迹稠密的陆地。
燕鸥似乎也飞得有几分累了,逐渐降低了飞行高度。
下方已可见闹市,密密麻麻的各式建筑物摩肩接踵。
终于,燕鸥飞过了一道院门,在院门旁的电线上满意地收起了翅膀,驻足休憩。
“吴淞飞鹰足球俱乐部青年训练基地”
——院门上的牌子如是写着。
有了落脚之地的燕鸥却不安份,扭头看了看院外,片刻后又生硬地拨动脑袋往院内望去。
……
绿草如茵。
草坪上,一支白衣球队和穿着红色背心的对手正厮杀酣战。
蓦然间,一只足球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四五十米的距离,白红两队的诸多球员却无一人碰到足球。
足球欢快地从白队右后卫和右中卫之间穿过,在白队的大禁区附近余力渐消,缓缓放慢了脚步。
此时,若有一名红队球员插上,便可领球单刀直面白队守门员。
可惜第一时间无人插上。
片刻后,红队的几名进攻球员方才恍如梦醒,冲向前去追赶足球。
奈何此时白队守门员也已反应过来冲出了禁区,自然距离足球更近。足球被其得到,一脚传给了后防队友。
三传两倒之间,球已杀至红队的禁区边路,接而一个传中准确地找到了白队高中锋。
大力冲顶!
红队守门员举手投降。
“砰!”
球正正砸在横梁上,怦然作响。
……
哨声响起,比赛暂停。
教练张凯慢慢踱步走入球场内。
职业中后卫退役转而执教青少年足球已八年的张凯年逾四十,黝黑瘦削的脸上刻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不苟言笑。
张凯招了招手,两队的小球员们便聚了过来静静围成一圈,准备聆听教诲。
沉默片刻后,张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规矩!”
语音清峻,在空荡的球场之上隐隐似有回响。
小球员们噤若寒蝉。
“干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张凯举起拿着哨子的右手在虚空中点了点后,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踢球的规矩就是体系、是团队、是战术!”
有些小球员若有所悟,有些点头相应。
“刚才红队那脚传球不给近的不给稳的,就是没按规矩,”张凯望向点头的球员之一,18岁年龄组的队长暨主力防守中场武魁,问道:“后果是什么?”
“后果…后果就是丢了球权,”武魁看了张凯一眼,似乎得到了鼓励,续道:“被我们打反击,差点儿就丢球了。”
张凯微微颔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之前红队那给出贴地直传的球员,喝道:“钟器!听到没?你是不是前几天病糊涂了?防守中场防守中场,老老实实把你的防守练扎实!”
防守中场,亦称拖后中场,乃后卫线前方之一道防守屏障,通常也被叫做后腰。
说到此处,张凯顺手拍了拍钟器的肩膀,皱了皱眉,飙出一句本地俚语:“宁倒蛮高,哪能噶瘦额啦。”
人倒挺高,怎么那么瘦呢!
……
这是钟器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五天。
四天前,意识还停留在星际飞船上的钟器睁开眼却差点被江水呛死。
被人救起之后,一俟恢复了清醒,钟器霍然发现自己竟成了年轻时候的模样。
待得镇定下来又花了整整两天从网上搜索了足够的信息之后,钟器终于确定接受一个事实,自己已然身处一个平行时空。
根据钟器的认知,世上本就存在着无数的平行时空,可能每个平行时空里都有一个钟器。
理论上所有时空中世界的发展都大体相同,但每个时空中个体的轨迹却可能大相径庭。
钟器无从得知自己如何会以此种方式来至这个平行时空中的西元2006年,更不知原先在这个时空的自己如今去了哪里。从其留下的日记本中,钟器知悉,如今19岁的自己当下的身份是一名青年足球运动员,不过仅是球队里的边缘角色,而合同即将在三个月后到期。
短短数日,钟器仍在消化这个时空中的不同,又如何能想清楚在此时空的未来有甚计划,姑且便先沿着眼下的人生轨迹边走边看,却也着实颇有几分新鲜之感。
在原先的时空里,钟器在美国的大学时代曾是校橄榄球队的主力四分卫,颇为擅长体育竞技。同时从小受到资深足球迷的父亲影响,耳濡目染之下,钟器也非常喜欢足球运动。大学时代的丹麦裔美国女友更是校足球队主力,那时节钟器也经常在一些半职业半业余的足球比赛出场玩票。当时甚至曾有职业足球教练想签约钟器,但钟器选择了继续深造学业并投身金融投资行业。
却未曾想,这个时空,钟器正走在职业足球这条路上。
……
此刻,两世为人的钟器自然明白张凯的角度和逻辑。
诚然,若将造星育才撇在一边,于青年队要出成绩而言,保守而严谨之体系的确容易许多。
尤其从日记和在网上搜获的信息中得知,昔日昙花一现的足坛霸主吴淞飞鹰如今已然沦落至在次一级的联赛为保级而战的地步,青年队也并无甚么好苗子。于公于私,教练的考虑不免功利一些,或许说好听点便是务实一些。
正思索间,忽见场边不知何时已伫立了两人,一名二三十岁样子的斯文青年和一个身型高大的少年。
……
那少年留着蓬松微卷的及肩长发,线条硬朗的脸庞上本依稀带着些稚气,却被两条浓眉不经意间便冲淡了几分。眉毛下方的双眼炯亮而清澈,似乎有种穿透人心的犀利。
少年很高,遮莫几有一米九的样子,猿背蜂腰,两条腿上肌肉虬结,身姿挺拔,体型匀称之极,穿着一套崭新的飞鹰青年队训练球服,脚边卧着一只运动挎包。
旁边的斯文青年戴着副碳黑边框的眼镜,眼神睿智而和煦,一派儒雅之风。正是一线队的助理教练之一,主管情报搜集分析和球员个人发展的莫知硕。
刚才莫知硕没有出声,是怕打扰到训练赛。此刻见场内众人已然都注意到自己,便带着那少年走至张凯身边,微笑着道:“张指导,给你带了个新人。他叫石浩,来试训两周。”
张凯瞅了莫知硕一眼,也不作答,只顾自看向了那少年石浩。
莫知硕也不做恼,又笑了笑道:“那我这就走了,回见。”当即转身离去,路过钟器身边时,忽然侧首低声说了句:“传得漂亮。”便施施然走远了。
此时张凯正皱着眉问那少年石浩:“几岁了?身高?体重?踢球几年了?踢什么位置?”
石浩昂昂自若,毫无扭捏之态,朗声道:“十七岁半,一米八八,一百六十斤,练过九年,除了门将都能踢,擅长踢自由人。”
声音清亮中带着些许磁性,当是少年变声期的嗓音。
“自由人?哼!”张凯冷笑道:“现在哪儿还有自由人?看你小子身板还过得去,先去踢个中后卫试试。”
“李大头!”张凯转身吩咐红队的中后卫之一,“把你背心脱了给新来的小子,你下来。”
待石浩套上红背心上场后,张凯一声哨响,训练赛再度开启。
……
十分钟,拦截三次,抢断两次,解围两次,对抗五次成功五次,短传十次成功十次。
这是石浩作为中后卫交出的数据。
白队的中锋和两个中前卫只觉得对面仿佛无形中树起了一堵坚墙。
防守虽稳固,奈何穿红色背心的均是替补队员,和白队的实力差距颇大,故而红队的进攻十分不畅,莫论射门,便是推到白队防守三区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钟器心里微叹,这也是适才他为何会选择地面长传直塞的原因。
又一次,石浩以无比标准的绕前抢断动作从白队中锋脚下截得皮球后,脚腕一抖轻推给了钟器。
钟器迎球一让,身形随球路往右一转,轻轻巧巧便转过了身,却发现两个中前卫队友皆已被白队球员贴身看死。
若按张凯张教头的说法,钟器只须将球发给中场队友,便算他大功告成。但钟器心下清楚得很,依这两个队友的水平,即便在防守压力下尚能停好球不失,却属实不太可能完成后续的从容传突。依钟器之意,此种引得队友无法舒服拿球却置身于或被抢断风险之下的传球,称为刀山球也不为过。
而己方的两个边后卫丝毫也无插上接应的意图,想必是要守着规矩,好老老实实尽他们防守的本职。
心念稍纵即逝,白队的前腰却已逼上前来。钟器正想虚晃一下再盘过对方,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这里”。
清亮中带着些许磁性。
钟器眼角余光一扫,脚随意动,球已推给赫然从后插上的石浩。
石浩顺势将球一趟,便越过了白队中前卫。再大步向前一趟,竟已杀至中圈。
本来紧盯着红队右中前卫的武魁在心里极快地思忖了一下,便舍弃了原先盯住的对象,向石浩的前方靠去。
武魁一边微弓屈膝作螃蟹步,右腿预备随时下地放铲,一边凝神观察石浩的动作好预判球路,未料想石浩却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还未及反应过来石浩是何用意,便见得石浩速度稍减之下,向左一晃,左腿向外踏出一步。
球却未动。
武魁强忍住差点跟着移动的重心,只见石浩已使右脚外侧将球往右面轻轻一拨。
分明是要传给自己原先防守位置上的那个红队右中前卫!
幸亏刚才没有吃晃!
武魁反应极快,心念甫起,已然重心左倾,长腿一伸,便拦在了球的去路上。
哪知他左腿刚伸出之时,石浩的右脚居然与球如影随形,仿佛变魔术一般将球又黏了回来。
武魁再强行扭转重心往右,忽觉脚下一软,脚踝登时支撑不住,扑地一下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登时,武魁的右侧露出好大的破绽,再也拦不住石浩衔枚而过。
待得武魁转身回首去看之时,石浩早已就着惯性将球重重一趟,扬长而去。
“这球趟得大了。”武魁心道。
他的判断与白队右中卫杨光一般无二。
杨光恶狠狠地一大步扑了上来,势要将球和人至少留下一个。
哪知石浩竟然猛地一脚踩住皮球,宛若踏下刹车,身形顺势一转,以身做墙,靠住杨光。同一时间脚下微拉,球已滚向另一侧,另一只脚无比灵动地跟上一抹,球已听话地从身侧转过向前滚去,人也洒然转过身来。
仿似翩翩起舞,只遗下杨光在身后呆若木鸡。
眼见得球已至禁区,白队的守门员陈新再也怠慢不得,弃门而出。
石浩右脚向前一跨,拖在后面的左脚便推在球上。
陈新遽然下地,手脚并伸,将通向球门的范围封锁至最大程度。
接下来的一幕,陈新在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地记得。
球并没有被击出。
石浩的左脚带着球靠在右脚跟上,双腿夹球,屈膝,小腿后翻,如鲤鱼甩尾般地一抛。
球陡然自石浩身后闪现而出,划过一道彩虹般的曼妙弧线,在空中越过了已然卧地的陈新。
石浩轻巧地跳过陈新,追上皮球,一脚推入了空门。
……
球在网内旋转。
石浩转身慢慢走回己方的半场。
余者皆如雕塑。
全场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