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金连城
三名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悄无声息来到青莲剑宗区域之内,他们站在高处,以大树遮挡身躯,窃声私语。
三人视线中,青莲剑宗宗门内,弟子稀疏,与往日众弟子相聚练剑的场景大相径庭,三人不免有些感慨,近几年才浮出水面的叶明阳不愧为暗网领袖!
柴慎芝的住房在宗门大殿左侧,不仅是他,宗门内的其余三位长老也都住在左侧,所以想要敛声息语的将柴慎芝带出宗门,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因此三人决定在深夜动手。
虽然不知楼主让他们三人前来带走柴慎芝是何目的,但作为清秋剑楼的客卿,三人于情于理都没办法推脱。
其中一名双手布满老茧的青年眉头微皱,他沉声问道:“少楼主为何在此?”
因大树遮挡,再加上三人目标明确,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在剑宗之外的石阶上赵玉楼的身影。
随着青年的问话,另外两名青年目光透过大树缝隙望向石阶,视线中,赵玉楼躺坐在石阶上,双手交叉放置脑后,双目紧闭,似在享受午后的悠闲时光,又好似在沉睡?
腰间跨刀的青年淡然道:“无妨,楼主既然没有相告,那就与我等无关,我三人只需完成任务便可。”
最后那名负剑青年轻轻点了点头,“丘兄说的不错,只是现在时间尚早,我们不妨看看少楼主为何在此,也好在动手之时,少一份顾虑。”
双手有老茧的青年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徐州西方接壤的宿州丰临城,有一条看起来很是古老的市井巷弄,因地理位置原因,战火并未波及此处,所以基本也都是旧泥房和为数不多的几间草房。
巷弄中段有一户人家,很奇怪,这户人家只有一名老人和一名青年,战争之前是如此,战争结束后还是如此。
老人年过古稀,自然满头银丝,就连颔下胡须也都尽数灰白。青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身形高挑,性子温和,巷弄中的女子大多对其暗生情愫,可偏偏这个小伙子对情之一字上颇为愚钝,至今二十有六,仍是不曾成亲。
那些膝下子女已经成亲或是已经出嫁的妇人,闲来无事之时,就会担任媒婆之职,来给巷中尚未出阁的女子说媒,可这个小伙子只是面带微笑以礼待客,说到成亲之事时,往往低头沉默不语,看不出所思所想,而那名老人也表现的十分淡然,仿佛并不在意,总是聊着聊着便自然而然的岔开话题,时间久了,上门说媒的人也就逐渐变少,那些原本对其心怀情意的女子,也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转而嫁于他人,然后随着时间渐渐流失,再见之时,也只是点头微笑,以表相识而已。
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
这一日,青年像往常一样在家中敲打铁具,他这次打造的是一把锄头,赤裸上身的青年,汗如雨下。
那位脸上已经长有老人斑的老人坐在一旁,手中拿着酒壶,每当青年敲打锄头的力度或是步骤出现差错,老人就会站起身,来到青年身旁唠叨几句,青年也都会笑着接受,并放下手中的铁锤等物,扶持老人重新回到原位落座,十六年来皆是如此。
青年从十岁开始就跟着老人学习打铁,但他们从来不打造兵器,刀枪剑戟都一样,这也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拮据,毕竟无论是锄头还是收割小麦用的镰刀,一把往往能用上几年。
巷弄中的人只知道,青年叫阿力,至于老人,年少的叫他金爷爷,
年长一些的叫他金叔叔,同龄之人叫他金兄,就好像老人从来没有名字,只有姓氏,爷孙俩自二十多年前从外地而来,但他们的家乡在何处,邻里间也有人曾经问过,但金姓老人每次都是摆摆手,“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
一把锄头很快经由阿力手中的铁锤敲打完成,老人从竹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看向他的阿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中已经空掉的酒壶交到阿力手中,在阿力把锄头送到定制的那户人家之时,回来途中会路过一家卖黄酒的小店,阿力会用锄头的钱买一些黄酒装满酒壶,因为是老顾客,再加上又是同乡人,掌柜每次都会少收一俩颗铜钱,或是多装几两黄酒,反正酒壶也没有多大,细算起来也不会有多大亏损。
破旧木门前,阿力手握酒壶,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笑意,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他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金姓老人一如既往的坐在竹椅上,那把旧竹椅有时会在院中,有时会在打铁炉所处的棚下。
阿力走了过去,把手中酒壶交给了老人,老人接过酒壶,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他缓缓道:“二十年前……”
阿力内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金爷爷今日突然说起二十年前,定是有事。
“二十面前,你我二人命悬一线……”老人抬起眼皮,有些浑浊的眼眸看了一眼站在身前的青年。
阿力似乎知道金爷爷要说些什么,他蹲下身,望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如此苍老的老人,“金爷爷,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好吗?我们现在就只是中原人,我们也只是这丰临城巷弄的市井平民,外面的事与我们无关,行吗?”
金姓老人有些怒意,他一把甩开阿力抓着他袖袍的手,从竹椅上起身,“人活一世,无愧于心,我金连城虽然只是一个老头子,如今就连命也值不上几个钱,但也知道报恩,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三年,知道一句俗语,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倘若我金连城权当不知此事,那么少主你认为老头子能睡得好觉?能吃的下饭?还是能老死床榻?”
阿力泪流满面,哽咽道:“可我不想金爷爷你以身犯险。”
老人伸手摸了摸阿力的脑袋,像是在交代遗言一般,“少主,中原是个好地方啊,虽说也有战乱,但比之我们草原总是要好很多的,若是我此去无法回来,你就以阿力的名字在这里好好生活,找一个贤惠的女子成亲,你的家就在这里,草原就不要回去了。”
阿力猛然站直身躯,抬手胡乱的擦了擦脸上泪水,望着眼前老人,语气坚定的说道:“我要跟金爷爷一起去。”
金连城把手中酒壶狠狠摔在地上,任由满壶黄酒从壶口流出,浸入大地,他放声怒斥,“糊涂,我老头子前去是理所应当,你去是为了什么?为了送死不成?”
阿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道:“我是为了……为了……”
金连城看着比自己要高上半个脑袋的青年,此时的模样仿佛像是多年前犯了错误,站在自己身前,不知所措的孩子。
金连城伸出一只手,放在阿力的肩膀上,安慰道:“少主,没事的,老头子就算去了,也不一定会有事,毕竟老头子我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一品高手,说到底青莲剑宗只是一个小宗门,就算是镇安王亲自要根除这个宗门,也不会太过大材小用,所以少主不必太过担心,等老头子回来,我们就回草原!”
金连城话语刚落,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的阿力居然哭的比先前更为更为厉害。
回草原!
这么多年,老人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可就算他在草原有着相对显赫的身份,那草原就真能回得去?就算能回得去,就算当初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才被迫来到中原生存,可二十多年了,为何迟迟没有回去?
因为回去便是九死一生。
可既然回去就是九死一生,那么金连城口中的回草原也就是恰逢其时的安慰而已,就算金连城能够平安回来,然后如他所说回到草原,以金连城的性子,也绝对是他一个人回去,而阿力则会被他留在中原,以中原人的身份平安度过一生。
因为只要去了青莲剑宗,就算在此次不死,以叶明阳的手段,有关他身份的所有信息,必将传入镇安王府,他必死无疑。
老人的用心,阿力何尝不知,所以他才哭的像是一个孩子,一个像是被亲人抛弃,苍茫天下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不想老人去送死,毕竟青莲剑宗所要面对的可是昔日的暗网领袖,大汉的首席护龙之臣,叶明阳啊!
老人伸手扶起阿力,“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阿力泪眼模糊的看着满脸褶皱的老人,抬起手擦了擦泪水,语气哽咽道:“金爷爷,一定要去吗?”
老人没有开口回答,从椅子上坐起身,走到院中,他背对阿力,缓缓说道:“酒洒了,阿力,再去打些酒来吧。”
阿力站在木棚下,看着站在院中的老人良久,深呼吸一口气,使声音尽量平稳,“好的,金爷爷,你稍等。”
这一晚,丰临城的巷弄中,一处看起来稍显落魄的住户中,老人和青年皆是一夜未眠。
清晨时分,天边泛起曙光,老人打开屋门走入院中,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是怕吵醒已经“熟睡”的阿力,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在院子里来回渡步,直至走完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
然后老人来到木棚下,将他用了很多年的酒壶放在桌上,伸出枯瘦的右手,轻轻摩挲着阿力用来打铁的工具,眼中满是追忆。
最后老人回到了屋内,站在阿力的床前,看着这个自己拼了命从草原带到中原的孩子,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阿力的脸颊,但又怕惊醒这个年轻人,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收回,两行清泪从老人眼中夺眶而出……
温和阳光照入巷弄,老人轻轻关上屋门,关上院门,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巷弄,离开了丰临城……
阿力在老人关上屋门后,便睁开了眼眸,从窗口缝隙看到老人关上了院门,这个体格壮硕的男子猛然间泣不成声,他死死咬紧牙关,蜷缩着身子,身躯止不住的轻微颤抖。
他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出门阻止老人前去,甚至没有离开床榻,他只是在坐在床上,失声痛哭。
内心早已经将金连城当做亲人的年轻人,如何能不明白,此次一别,既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