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5人
老村长离世之后,他的儿子李存谦继承了村长职位,李存谦的女儿李迎荷也自这次亲人离世之事性情大变,从活泼开朗到沉默寡言。
以前村子里总能听到李迎荷这个小姑娘和杨振虎,许南,许北他们的欢声笑语,而现在的她几乎闭门不出,整日待在家中,就算是与她关系极为要好的许南许北两兄弟叫她出门,她也都委婉拒绝。
大雪自那日雾寒山小了之后就停了,天气也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寒冷刺骨。
村中小路上,杨振虎神色平静,不喜不忧,身后的许南和许北两兄弟却是有说有笑。
李迎荷的闭门不出,宋牧的每日练剑,让杨振虎心中很是郁闷,他始终觉得少年郎应该无忧无虑,清风明月才是,可如今却是一个闭门不出,拼命研读当初陈先生离开村子时留下的书籍,另一人却是每日呆在家中挥舞木剑,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去做些什么,可是想过之后,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之前去看过宋牧练剑,当时还跟着练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也就放弃了,他也去过村长家中,陪着李迎荷一块研读书籍,同样放弃了,他突然想到了林原,这个村子里唯一和外界有交集的林掌柜,也许该去问问他,乱世之中他该做些什么,或者他该学些什么。
许南和许北两兄弟也跟着杨振虎向着林原家中走去。
今日无事的林原坐在自家院中,身前石桌上摆有棋盘,是昔日大汉国手推出的纵横十九道棋盘,棋盘上落子黑白棋子皆有,而执棋者却只有林原一人。
院门虚掩,杨振虎轻轻推门走入院中,他没有打扰正望着棋盘思索该如何落子的林原,而是静静地站在石桌旁,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许南和许北也都安静的站在一边,没有打扰林原与自己的对弈交锋。
棋盘上白子丢盔弃甲,零零散散,已然所剩不多,反观黑子却是如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雄壮蛟龙盘踞棋盘,作势要吞掉剩余不多的零散白子。
白子九死一生。
林原右手捻子,双目死死盯着棋盘,手中的白子久久没有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许南许北两兄弟已经擅自跑进林原的侧屋,去看那栩栩如生的木雕,而杨振虎依旧站在石桌边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
时间流逝,转眼两个时辰已经过去,许南和许北两兄弟自从进入屋中观赏木雕,就没有再出来,他们从角落木箱中找到林原雕刻木雕时所用的灵巧刻刀,随手捡了一块不大的木头放在手中雕刻起来,两人边雕刻边进行比对,他们雕刻的是对方的样貌。
林原坐在石凳上,这两个时辰一动不动,目光始终注视着眼前棋盘。
杨振虎似乎是站不住了,就随身坐在了林原对面,自始至今,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突然,林原手中的白子不经意间掉落,刚好落在棋盘上,砸到了一颗黑子,圆润棋子开始在棋盘上翻滚,最终在九大星位的天元位停了下来。
林原深深叹了口气,这局棋终归是黑子赢了,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亦如当初翰林院的一局对弈,他输了,输了大汉庙堂,输了大汉江山。
宋家宅院中,宋牧抬起手臂,手中握着宋庆初给他的那柄木剑指向前方,这几日宋牧一直都是这个练剑姿势,从先前的一刻钟便手臂颤抖,剑身摇晃,到后来的一炷香,再到后来的半个时辰,今日的宋牧已经可以保持这个架势长达一个时辰。
先前宋牧也曾不解地问过他的父亲,宋庆初解释道:“作为一名剑客,日后行走江湖之时,手中长剑便是决定这名剑客生死的界限。”
“爹,那我不入江湖不就用不着与他人比试了。”
宋庆初意味深长地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生在世何处不是江湖,就算你想平平稳稳度过一生,可天命难测,如若再逢乱世,你如何去保证身边的亲人不受影响?你又如何能保证他们可以平稳一世?”
宋牧闻言之后便没有再问,宋庆初也没有再多说。
一个时辰后,宋牧额头上几乎已经布满了汗珠,双手和脸颊也因冬日微风而变得通红,他握剑的手臂开始控制不住的抖动,剑身也随着左摇右晃,宋牧咬了咬牙,尽可能让剑身保持平稳,可却是竹篮打水,徒劳无功。
躺坐在精巧编制的藤椅上的宋庆初看在眼中,并没有出声阻止宋牧这倔强行为,而是依旧悠哉悠哉喝着亲手酿制的桃花酒,摇晃着身下藤椅,如同太平盛世之中,一名富家公子悠闲地坐在自家房檐下方欣赏雪景。
宋牧终于无法坚持,放下了握剑的手,他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转身来到宋庆初身旁,躺坐在那张小藤椅上。
宋庆初把手中酒壶递给了宋牧,宋牧接过后小抿一口,神色从惬意到皱眉,到最后的甘甜回味,他喜欢这个味道,喜欢喝下桃花酿的那种感觉,那种由内向外散发浓烈酒香的感觉。
宋牧第一次喝酒也就在前几日,那日是他第一天练剑,也是他第一次喝酒。
宋庆初柔声问道:“再喝一口?”顺势把酒壶再次递到宋牧面前。
宋牧稍做犹豫,就接过了酒壶,这次他狠狠喝了一大口,顿时感觉体内像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仿佛刚才咽下的不是酒,而是火。
宋牧急忙把手中酒壶递给宋庆初,猛的从藤椅上跳起,向着厨房跑去,他想用水来浇灭这火。
宋庆初在藤椅上看的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宋牧从厨房走出,眼神幽怨地盯着宋庆初,没想到又惹来宋庆初的哈哈大笑。
宋牧没有理会这个笑声刺耳的父亲,走到藤椅边上拿起木剑,冷哼一声,又开始了练剑。
宋庆初躺坐在藤椅上,看着这个倔强的儿子背影,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神色充满溺爱。
许南和许北虽是双生子,可相貌身形却是完全不同,哥哥许南从小就胖,称得上肥头大耳,弟弟许北却是瘦瘦高高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
许南手中拿着弟弟许北的木雕哈哈大笑,因刻工拙劣的缘故,许南手中的许北木雕看起来也就初具人形,至于相貌就天差地别了,一丝相似的地方都没有,面部扭曲,五官凸出。
而许北的笑脸从开始动刀雕刻就没停过,他手中的木头身子部位就没动过刀,仍是一根圆木形状,至于脑袋,他雕刻成了南瓜状,因为他在雕刻之前突然想到李迎荷经常跟在后面叫许南南瓜,并且她还自己哼唱了一首小曲。
“大南瓜,小南瓜,六月生花八月熟啊,采摘回家来下肚呀,大人孩子都爱吃呀……”
每当李迎荷哼唱小曲之时,许南都会无奈的翻着白眼。
如果撇去五官,单看脑袋的形状,李迎荷叫他南瓜是有依据的,许南的脑袋确实又大又圆,形同南瓜。
杨振虎看了林原的落子不决,便下定决心要跟随林原学棋,他从来没想过几十颗圆润石子,加上画有纵横交错直线的木板,居然有这么大的学问,可以让一个在村中百战百胜的棋手如此犹豫不决,足足踌躇了两个时辰之久。
多年以后,在中原大地改朝换代,整个天下出现短暂的和平时期,杨振虎赢下了一个又一个名震天下的棋手之后,那一日,他以棋待昭和中原第一棋手的头衔坐在翰林院的一颗老槐树下方,春风拂过树梢,绿意盎然,杨振虎凭借今日记忆把林原的这场独自对弈摆上棋盘,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但却是最后一次。
温和阳光透过密集槐叶在棋盘上洒下点点光辉,与棋盘上的零散白子如出一辙。
杨振虎捻起一颗沁凉白子,整条手臂都随之轻微颤抖,落子生根后,他泪流满面。
这一次,白子胜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