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年心性
随着村民的不断离开,村子里的人已经越少了,原本朝气蓬勃的村子,如今却是充满暮气。
林原依旧和往常一样,每隔一段时日就会驾驶那辆破旧驴车离开村子,前往固守城换取一些东西,宋家父子同样每日上山练剑,几乎从不间断,杨震虎亦是每日起个大早,跑到林原家中学棋,村民们还是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田间劳作,上山砍柴,摘取桃花,酿制醇酒……一切看起来都好像和以前一样,但是又有一些不太一样。
今日的沐阳山山顶只有宋牧一人,他盘膝坐在山顶草地上,木剑平放在一边,双目紧闭,神色自若。
宋庆初则是躺坐在院中藤椅上,手中拿着一壶自己亲手酿制的桃花酿,时不时喝上一口,砸吧砸吧嘴,缓缓晃动身下藤椅,姿态懒散。
兴许是觉得独自喝酒太过无趣,宋庆初提着酒壶走出家门,向着林原家中走去。
“林兄。”
人未到,声先至。
正坐在院中摆弄棋盘的林原闻声后,轻轻扯动嘴角,既没有起身相迎,也没有出声回应。
宋庆初“大摇大摆”推门而入,看到林原已经摆好的棋盘,径直走了过去,坐在石桌对面。
“林兄知道我要来?”宋庆初笑着问道。
林原轻轻摇了摇头。
宋庆初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林兄已经将棋盘摆好,我们下两局如何?”
不等林原做出任何表情动作,或是开口说话,宋庆初便又接着说道:“可如果只下棋又有一些无趣,不如我们增添一些赌注?”
林原看向宋庆初,问道:“你儿子呢?”
宋庆初淡然道:“我让他上山打坐静心去了,没准午时便可回来。”
林原仍是看着宋庆初,静待下文。
宋庆初接着说道:“上山之前我告诉他,只要可心无杂念达到一个时辰,便可以下山,我去了怕影响他。”
林原开口问道:“这对一个思绪活跃的少年来说是不是有些难度?”
宋庆初说道:“难度自然有,换做我们年轻之时,别说心无杂念一个时辰,就是一炷香恐怕都难做到,但我儿子一定可以,我相信他。”
林原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庆初突然问道:“小黑虎今天怎么没来?”
林原回答:“随父下田。”
棋盘之上尚无棋子,宋庆初从棋盒中抓起两颗圆润黑子握在手中,稍加思索后满脸笑意,对着林原说道:“林兄,你这棋子不错,我们赌你这副棋如何?当然了,出于公平公正,你要让我两颗棋子,而我呢就吃点亏,让你一条手臂,以你我二人的棋术,在整个大汉不说九段国手了,八段总有吧?相信在这样的规则之下,你我一定是难分伯仲,酣畅淋漓。”
林原淡淡的说道:“棋,不赌。”
“不赌棋啊,”宋庆初眉头微皱,正在想要赌些什么,右手顺势去拿桌边放置的酒壶,喝下一口酒后,双目一亮,说道:“林兄,既然你不愿赌棋,那么赌酒如何?咱们也不赌太多,就赌五坛陈酿。”
林原静坐对面,没有开口。
宋庆初把手中两颗棋子放在棋盘之上,笑着说道:“你不摇头就代表你同意了。”
林原笑了笑,从棋盒中捻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
宋庆初落下第三颗棋子,突然问道:“林兄会不会也离开这里?”
林原没有丝毫犹豫,答道:“会,
”同时落下一颗棋子。
宋庆初闻言没有再问,因为林原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至于林原要去向哪里,要做些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宋庆初不愿问,也不能问。
随着两人的不断落子,黑白棋子很快便占据了大半棋盘,其中黑子如百万大军,攻势迅猛,有一统天下之势,白子则如一面毫无破绽的坚固城墙,任它如何猛攻,都巍然不动。
可在林原再次落下一颗黑子后,原本以防守为主的白子居然转守为攻,并且攻势还极为凌厉,这突然的转变让宋庆初有些措手不及,手中棋子在指尖翻滚,双目死死盯着棋盘,举棋不定。
林原没有出声催促,耐心等待宋庆初落子。
另他没想到的是宋庆初不但没有落子,反而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然后拿起石桌边上的酒壶一口气把壶中酒全部喝完,之后拿着空酒壶,在林原面前晃了晃。
林原会意一笑,起身走入偏房提了两坛桃花酿,递给了宋庆初一坛。
撕开泥封后,两人酒坛相碰,各自都喝了几大口。
香醇酒水下肚,宋庆初抹了抹嘴,神色肃穆的问道:“林兄,根据《通古录》记载,天上仙人每过百年就会在重阳之日降临人间,为世人洒下福运,并且还会为一些苦命之人了结心愿,为疾病缠身之人消除顽疾,为心存善念之人增添寿命,此事是否为真?”
林原神色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宋庆初会突然问他这些,随即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宋庆初接着说道:“可书上所述未免有些太过信口开河,如上古篇中的一段‘深山有狐,入世化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称之为妖’,先不说这世间有没有妖,单说山狐化人之事就太过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
林原不置可否,既然《通古录》这本书上面能如此记载,想必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倘若全是弄虚作假鱼目混珠,那么这本书也不会流传千古,更不会让世人深信不疑,家家户户膜拜仙人。
“其实对我来说无论真假都无所谓,人生苦短,酸甜苦辣咸都尝过一遍,再夹杂不多的遗憾,才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不过我倒想看看仙人是什么模样,与我等凡人有何不同。”
林原笑了笑,与宋庆初提起的酒坛碰撞在一起,仰头喝了几口,他没有宋庆初那么悠然随心,在他的心底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心愿,他渴望仙人降世之时可以帮他了结。
“书中记载上次仙人降临人间是大汉的奉天十九年,算起来也没几年了。”
林原轻“嗯”一声。
今日无风,盘膝坐在沐阳山山顶的宋牧满头大汗,身上所穿衣衫更是被汗水浸透后背,可他仍是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只是在心底有些后悔起初上山时没有选择坐在树荫底下。
林家院中的石桌旁边很快就搁放了几个空酒坛,不胜酒力的林原此时满脸通红,胡言乱语,眼角隐约可见泪珠。
“大汉江山毁于我手啊!”
……
宋庆初坐在对面神色有些复杂,他本意是想让不胜酒力的林原意识模糊,然后他可以趁机赢下棋局,没想到今日的林原喝多了,居然会说这么多话,那日在固守城的酒肆中,林原可是趴头就睡,根本不像今日这般,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然而还是语无伦次的话匣子。
好在林原的胡言乱语并没有维持太久便趴倒在石桌的棋盘上,十数颗棋子被挤出棋盘,掉落在地。
宋庆初把林原扶到屋内床上躺下,关上院门回到家中。
院中藤椅上的中年男子轻轻摇晃椅子,手中拿着酒壶一口一口喝着,兴许是酒精作祟,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品尝醇酒,总觉得甘甜酒水寡淡无味。
太阳渐渐落向西方大山,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人间才可清晰看到它的本身,它变得不再耀眼,但依然散发光亮,于赤红晚霞相互衬托,宛如一副优美画卷,画卷中有一尾尾锦鲤,一只只飞鸟……它们身处画卷之中,偶尔会改变身形,看起来无忧无虑。
宋庆初一直躺坐在藤椅上直到夜幕降临才缓缓起身,他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径直走出小院,来到了沐阳山的山脚处。
宋牧自日出时上山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下山。
站在沐阳山脚的宋庆初望了望山上自言自语,“一个时辰好像的确有些久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臭小子,做不到也可以下山的嘛,何必如此倔强。”
宋庆初开始向着山上走去。
宋牧的确没有做到心如止水一个时辰,他只要安静坐在那里,脑海之中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跳出一些往昔的画面,那是他的记忆,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陷入其中,当记忆欢快时,他会不自觉的露出笑脸,当记忆烦闷时,他的神色就会随之趋于平静,偶尔还会轻皱眉头,神色不耐。
当他发现这些都是他目前不该想的事情之时,他就会狠狠摇摇头,试图把这些画面甩出脑海。
可平静片刻之后就会不自觉的陷入一种对未来的遐想空间,时间也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流逝。
当他感觉山顶微风有些许凉意之时,睁开紧闭的双眸,映入他眼中的已是满天星辰和皎洁月光,他突然觉得这幅画面很好看,似乎是这世间最好看的景色。
看着看着,他开始奇怪为什么天上会有那么多的星星,却只有一个月亮,又为什么其中有些星星那么亮,那么耀眼,而有些星星却是黯淡无光,微不可查,他开始数起星星,先数那些璀璨夺目的星星,然后再数那些让人极其容易忽视的暗淡星星,可数着数着,他突然感觉困意如同潮水决堤一般向他袭来,他强撑着将合未合的眼眸,试图拖延这强烈的倦意,但他仍是未能数完这些星星,便倒在了草地上。
宋庆初登上山顶看到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宋牧,轻轻走了过去坐在一旁,看着这个睡梦中的儿子,不由得感慨时光匆匆,曾几何时,在固守城的永安巷子里,那个时候的他才那么一点,自己一只手臂就可以把他抱在怀中,不知不觉中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变老了,再过几年,可能都要被他人称呼为老人了。
宋庆初笑了笑,把熟睡中的宋牧轻轻扶起,然后背在身后,走下了沐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