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临海城外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山脉深处,荒无人迹的一片绝崖之上,现在却燃着一缕青烟。
“你到底想干嘛啊?在那个地方杀人,把那劳什子锦衣夜使引来了我可不承认哦,就说是你自己杀得。”高从诲打着哈欠,翻动着手上的烤鸡,显得十分不耐烦。
他面前坐着一个黑色袈裟的老僧,那老僧慈眉善目,两条长眉垂到肩上,搭在黑色袈裟之上,单看面容活脱脱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只是身上披着的那件漆黑无光的袈裟却又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谲。老僧此时面前摆着鸡鸭鱼肉,手中正端着一个白瓷碗,正在大口喝酒。酒顺着他的白胡须流下,他也不管,顺手拿起一大块鸡腿,咬了一口。见到高从诲发问,老僧冷冷一笑:“你要是怕,可以现在顺着那根藤蔓爬下去,我保证不会把你供出来。”
高从诲当然知道老僧说的是是假话,若昨日老僧跟自己说的得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真的。别说自己这大半年自己不小心跟眼前老僧学了几天东西,就算是自己恰好跟他在同一个山洞里避雨,那什么锦衣夜使都得把自己逮住了送到京师去。
因此高从诲犹如火烧屁股屁股一样跳起来,指着老僧破口大骂:“老不死的,小爷伺候了你大半年,你就这个态度?别的不说,就我买来的这么多酒也够七八两银子了,现在想赶我走?可以啊,还钱!”
老僧长眉微微一动,冷笑道:“买?偷?若不是我指点你,你又岂能从燕王郡主那里赚得到那十两银子?”说到此处又脸上有些阴郁:“你若再聪明些,少说也能挣个千百两。”
高从诲咬牙切齿:“挣到你嘴里千百两银子后我就该成为那什么狗屁郡主的走狗了吧?我成为她的走狗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找机会暴露自己也进入燕王府,然后成为那什么狗屁燕王朱棣的走狗了吧?咱师徒俩一起成为人家的走狗后再谋划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我见过坑徒弟的师傅,没见过像你这么坑徒弟的。若不是张梦溪提醒我我还真上了你的大当!成为你当人家走狗的一颗垫脚石!难怪你听说我写了那几张狗屁不通的对联后死活又要我把那帮二傻子引去什么狗屁天下第一的望月楼!张屠户和那个叫花子的矛盾十有八九也是你的算计!再说那十两银子最后还不是进了你的肚子?连累我又欠了张梦溪五两银子,关键张梦溪从来不问我借银子干嘛,搞得我现在都不太好意思见他。”
高从诲语速极快,说话犹如炮弹连珠,叫人插不进嘴。老僧只得等他说完才冷笑道:“别走狗走狗的挂嘴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普天之下,谁又不是那贼老天爷的狗?”
高从诲道:“就算是狗,我宁可当一条天地间吃哪睡哪的野狗,给狗当狗,算怎么回事?”
老僧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心情大好:“你想当野狗,我却偏偏不让你如愿,反正咱俩进燕王府也是迟早的事,这事由不得你!你出生卑贱,偏偏又心比天高,不愿事事落在张梦溪的后边。想要出人头地傲视天下,却连杀个人都能吐出胆汁,实在是丢尽了我姚广孝的脸。说实话,若非张梦溪实在不适合我之所学,你以为我能看得上你?”
高从诲懒得不理会老僧的冷嘲热讽,不过听到他夸张梦溪,还是微微自得道:“我的兄弟怎么会是普通人?你那什么一身所学就是丢在他张梦溪面前,他都懒得看一眼。你也别挑三拣四了,能捡到我这么个徒弟,
算你祖坟冒青烟了。”
听到“祖坟冒青烟”这个说法,姚广孝眼光再次闪过一丝阴郁的神色,黑漆漆的瞳孔中似乎有一条恶蛟闻言正在缓缓抬头。但姚广孝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缓缓吐出一口真气,将那头恶蛟压了下去,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问道:“你觉得你杀的那人如何?”
高从诲毫不犹豫道:“自甘堕落就罢了,却偏偏助纣为虐,通风告密,狼心狗肺蛇蝎心肠大概就是她这种恶人了。该杀!若不是你不肯救她,我定要再杀她十次!”
姚广孝十分赞许的点点头,不过当然不是赞成高从诲的话,善恶之论,古已有之,但至今还没有一个令世人信服的答案——可能永远也不会有,因此善恶绝不是不是张梦溪高从诲这样的少年理解的那般简单。至于再杀十次什么的云云,八成是吹牛皮。
姚广孝赞许的乃是因为高从诲此刻的态度:即便知道了那个死在自己手上女人的过往惨事,即便是他第一次杀完人后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但现在他依然十分决然的说出了“再杀她十次”这种话。虽说方才姚广孝对高从诲言语中颇有诋毁,但其实心里还是对高从诲十分满意,只因眼前少年像极了自己当年。
不过姚广孝也不是什么慈师,对高从诲的回答即使十分满意,却也只是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在知道了那个小叫花子的身份后,还敢靠近他,实在胆大。更没想到两个至今最远只去过临海城的野孩子竟也能耍得一个锦衣夜使团团转,以后入了江湖,拿去跟人夸口,也算是道不错的下酒菜。”
高从诲“哼哼”冷笑:“我是野孩子,张梦溪可不是,人家有爹娘的!再说这种事也敢拿出去说,你当我傻啊?可不想跟你似的,连进城买酒都不敢,生怕给一个叫花子一剑砍了脑袋。”
姚广孝终于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冷笑道:“你懂个屁?那小子虽说修为还行,但我要捏死他也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麻烦多少。我怕不是那小子,怕的是他身后的整个“锦衣夜行,百鬼退避”的锦衣夜行使,尤其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人”的的锦衣夜使总指挥使!”
高从诲疑惑道:“天底下最厉害的不是皇帝老子吗?他的手下竟然敢取这样的称号?”
姚广孝解释道:“因为这个称号不是他自己取得。这个神秘的锦衣夜使总指挥使在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南征北战几十年,天下群雄却只知其名不见其人,多少人在众多高手的保护下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被割了脑袋?当时跟朱元璋争天下的陈友谅张士诚那帮子人哪个对这个人不是恨在心肝上,怕到骨子里?所以当年陈友谅张士诚他们为了离间他跟朱元璋的关系就想了个法子,联合用纯金打造了一个“天下第一人”的牌匾送到朱元璋的帅帐之中,不料朱元璋反而乐呵呵的把这块牌匾挂了起来。”
高从诲道:“就算朱老四心底猜忌,也不可能在那时就表现出来。”这师徒俩对大明开国的洪武皇帝真是一点敬意都没有,传出去怕不用几天锦衣卫就该找上门了,得亏现在只有青山绿水静静聆听师徒二人间的谈话。
姚广孝继续道:“那你就错了,当年我也是这般想,尤其是太子朱标死后,朱元璋为了朱允炆那小子能安安稳稳的上位,明里暗里杀了不少人。连蓝玉这等人物都因为桀骜不驯,朱元璋怕朱允炆压不住,找了个造反的借口直接给杀了。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总指挥使却一直安安稳稳。朱元璋将他作为最后杀手锏传到了朱允炆手里,对这位天下第一人竟然是超乎寻常的放心,这对朱元璋这位枭雄帝王来说很不正常,因此我一直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不对劲,可惜几次想潜入大明皇宫和朱元璋的皇陵,都没有成功。”
高从诲哪壶不提提哪壶:“你跟他比如何?”
姚广孝冷笑道:“样样不如,不过如果跟他二人比,输了也不算怎么丢脸的事。”
高从诲疑惑道:“二人?另一人就是你昨日说的那什么听雪阁阁主?”
姚广孝站起身,走出洞口,看着脚下的郁郁葱葱的树林,叹息道:“我也是最近一年内才查出那处宜兰园的蹊跷,原本猜测那位听雪阁主便是徐达之女,如今的燕王妃。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朱允炆那小子手握锦衣夜使这张底牌却依然对北平城忌惮之极,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便是这位听雪阁主的缘故了。否则锦衣夜使半夜割走一个王爷的头颅,也不是什么难事。”
高从诲掏了掏耳朵,重复一开始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姚广孝微笑看着西方,残阳余晖仿佛烈火一般在他的瞳孔中熊熊燃烧:“我在给他们添油加火,让这把火烧得大一些。”
高从诲无奈得将烧焦的鸡皮扯去,露出里面白嫩的鸡肉,顺便尝了下咸淡,才问道:“那这把火要烧成什么样你才满意?”
姚广孝目光闪动:“诸天神佛,鬼怪妖魔,都为灰烬。碧落黄泉,九天酆都,皆成废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