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从诲默默地走到姚广孝的身边,打了个慵懒的哈欠,然后张大嘴巴对着天。
姚广孝没有理他。
可能嘴巴张得有点累,高从诲揉了揉腮帮子,又张开嘴换个姿势对着天。
姚广孝终于忍不住了,郁闷道:“你干嘛?”
高从诲道:“我要把天吃掉。”
姚广孝纵横天下多年,当年跟他说话的要么谄媚要么惊惧,即便是武林盟主齐静悬,最多也只是义正言辞的斥责,不想晚年收了个徒弟,还要天天被冷嘲热讽,大失颜面。终于忍无可忍的姚广孝,赏了高从诲一个板栗。
高从诲抱着脑袋坐在地上,郁闷道:“这大半年来,你不是吃就是睡——当然偶尔也指点过我一点,不过你要说搅动天下风云,口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姚广孝冷笑道:“你以为的,只因为你站得太低,看到的也无非是些路边的牛粪野花。等哪天你爬到我的肩膀,或许就能看到我现在眼中所见的。”
高从诲道:“半个月前,你难得的出门一趟,做了什么?”
姚广孝对这句“做了什么”的提问十分满意,点点头回答道:“去了趟北平城。”
高从诲皱眉道:“张昺和谢贵?”
姚广孝笑道:“愚蠢之人都不用我去加火,自己就会把自己身边的火烧得很大。其实我现在也不太适合出现在听雪阁的视野中,尤其现在花首亲临临海城,想来应该是半个月前泄露了行踪。”
高从诲冷笑道:“你别说只是去喝了趟酒。”
姚广孝心情大好,笑道:“还真就只是去喝了碗酒,只不过跟我喝酒的人比较有意思。”
姚广孝都觉得有意思的人,想必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高从诲奇道:“这可真有意思了,你躲在这里大半年,不惜冒着被锦衣夜使和听雪阁同时捉拿的危险,就为了去北平城跟这个人喝酒?这个人是谁?”
姚广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咳嗽了一声说道:“跟那人的相遇其实也是偶然,不过他的出现,令我的计划又多了一分把握,只是计划时间需要要提前了。你现在身负我四十年的功力,可以说单论内力深厚,当世能与你匹敌这寥寥无几,就是剑法差了点。”
高从诲无奈道:“这也没法子啊,闭门造车不如出门合辙。你又不许我在人前显露,在那小妞和乞丐面前,我可是装得很辛苦的。”说罢又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继续道:“老实说,我虽然跟你相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你绝对不是那种为了报仇不惜生灵涂炭的人。但要说为权为利,以你的本领,去南京虽不能位极人臣,但弄了大官当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图啥?”
姚广孝冷笑道:“所以你在心底其实一直很怕,怕自己付不出当我姚广孝徒弟的代价?”
高从诲脸色有点阴郁:“我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有付出这个代价的能力!”
姚广孝冷笑道:“所以你一直觉得这是笔交易,从来不肯叫我一声师傅?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我看你顺眼,萌生了收徒的想法?”
高从诲冷笑道:“我高从诲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天资过人,跟张梦溪一样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问题是你姚广孝是那种人吗?”
姚广孝随手一招,崖边一颗松树枝凭空自折,飞到他的手中,冷笑道:“我姚广孝是什么人,凭你这个黄口小儿也有资格下定论?”
高从诲顿时头皮发麻,
连忙道:“老和尚,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啊…………”话音未落,姚广孝将手中松树枝一抖,数十根松针就像细小飞剑急射而来,高从诲躺在地上连翻三圈,一下子就横移三四丈远。这身法若在江湖上,必定能惊掉一众人的下巴,但姚广孝却很不满意,冷笑道:“想当年这套怜香身法在江湖,是何等显赫的名声,今天算是都败在你手上了。”
说罢向前一踏,仅仅一步就走到高从诲面前,松树枝向下一挥,高从诲还未起身,只好再翻一圈,横移三丈。姚广孝冷笑:“这招是你自创的懒驴打滚式吗?”手中枝随声动,片刻不离高从诲头顶。
不过高从诲此时已经缓过了一口气,双掌向头边石头一推,躬身向后越出,不等姚广孝开口,哈哈自嘲道:“这是小爷自创的平沙落雁式!”
姚广孝“呵呵”冷笑道:“当年有个叫唐啸天的,对这招倒是颇为熟练。”
高从诲的这套怜香身法固然精妙,可惜一来还没掌握精髓,二来本就是姚广孝所传,对后续身法变化自然洞察秋毫,哪里躲得过姚广孝手中松树枝幻化的七八条残影,顿时被打的叫苦不迭。心想:“刚刚说话肯定是不小心触犯到了老和尚的逆鳞,现在纯粹就是揍我泄愤,对掌握剑法心法屁用都没有,还是得想个法子转移老和尚的注意力,免得白白挨揍”,就开口道:“能被你记住名字,这个唐啸天想必也是个人物吧?”
姚广孝冷笑道:“跟你小子一样欠揍,只不过他还多了一分不识好歹。”说罢伸手一招,附近松针纷纷汇聚到姚广孝的手上,随后四散而出,力道之强,竟然尽没石壁之中。无奈之下高从诲伸手在腰间一抹,手中出现一把细长软剑,在面前挥舞出一片夹杂着五彩缤纷的红幕,将松针挡了下来,却不曾提防从背后折返回的一根松针,划破高从诲的右臂。
细长软剑应声落地,高从诲捂着右臂,疑惑道:“老和尚,这招你怎么从没教过我?”
姚广孝淡漠道:“这招就是那个唐啸天的绝招,叫什么树什么花,我见有趣,闲暇的时候就练着玩。”
高从诲沉吟道:“好像可以融入到剑法中的样子。”
老和尚无所谓道:“那是你的剑法,想融什么随便你,只不过我要提醒你,别贪多爵不烂。一味的追求花哨和出人不意,反而会削弱剑法本身的威力。”
高从诲道:“若不创新,无论我再怎么练,那也是你的剑法,不是我高从诲的。”
姚广孝冷笑道:“理是这个理,问题是这套剑法也是我苦心钻研了几十年的成果,凭你高从诲也想再次推陈出新?”
高从诲伸了伸懒腰,无所谓道:“没关系,我还年轻,你却老了。”
姚广孝不在说话,转过身看着落幕残阳,破天荒的有些伤感。
是啊,我已经老了,所以才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