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孔雀

第26章 孔雀

到了永华门外,赵秀乘坐马车。

赵巽撩起车帘的一角,道:「方才紫色衣裳的姑娘,她不是雍西王的女儿么?」

赵秀淡淡道:「是又如何。」

赵巽笑,「好歹也是崔家人,虽然她家近年来老吃败仗,但是祖上阔啊,开疆辟土的从龙之功在那儿呢,你也不给人面子。」

「你不也是。」

「我跟你能一样吗。」赵巽揶揄,「我的外祖父和雍西王不对付。你不同,你是人家一早看中的乘龙快婿。」

赵秀瞥他一眼,将车帘扯上。

赵巽碰了一鼻子灰,还在外头说笑:「四哥你别发脾气。依我看,将来你那媳妇儿,八成就是崔家的郡主。太子妃的人选必定出自将门,叶家女不入宫,最合适的就是婉仪郡主。父皇要不是有这心思,何必重新启用雍西王?」

他长腿一跨,翻身上马。

马车里传出少年清冽的声音:「雍西王在将门世家的席位,迟早旁落。」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家青黄不接,庸才当道,难以为继。」赵巽扯起唇角一笑,「过两年,换我顶上。」

赵秀:「……」

东宫的随从经过层层筛选,自然可靠,赵巽带着的不胜和战无也是多年心腹。

他并不怕隔墙有耳,却无言以对。

良久,赵秀道:「轮不到你。」

赵巽扬眉,「怎就轮不到?我已经上过战场,军功是还没有,但那是因为舅舅管太多,怕这怕那的,不让我放手去干。」

赵秀道:「雍西王前两年曾想回西北大营,你可知?」

「西北大营有昭阳姑姑在,他回去添乱么?」赵巽骑在马上,慢慢地走。

「去年,长公主为雍西王向父皇讨了京畿总督一职。」

「闲、职。京畿卫几大营没人听他的,外祖父成天笑话他——无兵之将招摇过市,只会搭戏台子唱大戏。」

「雍西王想回西北旧部,长公主设法将他留在京城。这两件事之间,你就没瞧出半点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啊。」赵巽皱眉,思忖一会儿,叹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昭阳姑姑嫁了个鬼丈夫,胳膊肘都拐到崔家去了。」

赵秀:「……」

他闭目,眼不见耳不听为净。

这蠢弟弟无可救药。

没清静多久,赵巽说道:「四哥,你说崔骏走的什么狗屎运,竟能得昭阳姑姑如此厚爱?那家伙活着寂寂无名,死了倒是闻名天下,人人都知道他兵败凉州,要我是他,都没脸去地底下见列祖列宗——」

「我叫你读的书,你读了吗?」赵秀暴躁的打断。

「兵书都翻烂了。」赵巽说。

「没问你兵书,问的是《列王传》,《高祖训》,《贞元政要》。」

「无聊,不看。」

「赵巽!——咳咳,咳。」

「行行听你的,今晚就读,四哥你千万别动气。」赵巽妥协,「……不然白跑这一趟。南康侯府还没影儿,就得先送你回去,宣太医问诊。」

*

明容有点忧郁。

刚才,她查看好感系统,发现狗太子的仇恨值掉了20,只剩70。

这可太严重了。

狗太子自己挑衅自己,仇恨值唰唰涨还好,万一掉了,她就得亲自上阵激怒他。

那恶人的脑子和正常人相反,激怒他,代表对他示好。她一点也不想对他温柔小意,不想跟他说话,见到他都生厌。

她默默祈祷,希望今晚他睡一觉,仇恨值又涨回去。

吃过饭,秋画说,二姑娘那边来了朋友,都是诗友会的女孩子。

小厨房做了点心,明容忧心太子仇恨值和年后回宫的事,只吃几块就放下了,听秋画这么说,便叫她送去给妹妹和朋友们。

转念一想,她打算自己去。

她好怀念被朋友包围的日子啊!

如今虽有春夏秋冬四个丫鬟陪在身边,可她们的主仆观念深刻入骨,动辄便跪地请罪。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

明容特地换上一件粉色的桃花新袄出门。

明妍和胡姨娘住在绮罗院。

快到地方,院内传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清脆如银铃。

明容越发希望加入她们,不由得小跑起来。

院子里汇聚了好些人,加上东道主明妍,足有九名少女,分别围着两张石桌。

明容接过秋画手里的托盘,笑道:「我带吃的来啦!」

众人诧异地转身。

待看清来人,前一刻叽叽喳喳热闹的小院,顿时鸦雀无声。

几名少女如有默契似的,或侧目欣赏风景,或低头研究字画,都装作忙碌。

没人理会明容。

明大姑娘脸上挂着的笑容,慢慢地暗淡下去。

「阿姐,你来的不凑巧。」明妍打圆场,「大家都在看宋姑娘和齐姑娘写诗,你瞧她们聚精会神的,眼睛都不舍得移开。」

明容将托盘交给妹妹的丫鬟,笑了笑,「小厨房做了点心,我中午吃太饱,听说你这儿来了客人,顺道带过来。」她一顿,笑得更灿烂,「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先走了,你们玩的开心。」

明妍点头,送她到门口。

明容走了几步,回头。

明妍还在。少女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带着歉意,欲言又止。

明容说:「回去吧,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明妍一怔,微笑:「好,姐姐慢走。」

怜儿见明容带着丫鬟走远了,方才舒出一口气:「好险……大姑娘若执意留下,客人肯定走光了。姑娘好不容易才说动她们来府上作客,差点儿前功尽弃。」

雁儿叹道:「从前皇后娘娘刚进宫,大姑娘设宴待客,多少名门闺秀抢着来。此一时彼一时,可怜大姑娘还没意识到大家都在躲着她。」

「她如今在贵女之中,堪比瘟神。」怜儿嘀咕。

「陆姑娘被赶出宫,长庆公主身边缺了个伴儿,圣上最宠爱的长乐公主也没选伴读,不知有多少人盼着补缺呢……」雁儿摇摇头,「这时候,她们自然对大姑娘避之不及。」

怜儿催促:「姑娘,快进去吧!您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才办成诗会,可不能因为大姑娘就白费了力气。」

明妍犹豫片刻,轻声道:「雁儿。」

「奴婢在。」

「姨娘给我的兰芳阁的香粉,你送一盒去听月闲居,代我向长姐赔个不是。」

「好。」

怜儿压低嗓音,问:「那大姑娘的点心……?」

「扔了吧。」明妍目不斜视,平静道,「你偷偷去,别叫人看见,伤了我与长姐的情分。」

「是!」

*

南康侯的耳朵都快长出老茧了。

胡姨娘对着他唠叨半天,不依不饶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十八般武艺挨个使出来,闹得他不胜其烦。

「侯爷啊!」胡姨娘扭着纤细的腰肢,轻捶他肩膀,「您到底听没听见妾身的话?宫里至少还有两名公主伴读的名额——」

她抬起两根手指,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您说什么也得帮妍儿争一争!这不止是为了妍儿的前程,更是为了侯府,为了皇后娘娘,为了您的仕途!」

南康侯无动于衷,「一个皇后胞妹都没能吹动我的仕途,一个公主伴读顶什么用。」

「唉呀!」胡姨娘急道,「这怎么能一样呢?皇后娘娘自小便是不争不抢、关起门来读书作画的清淡性子,她就不是勾心斗角的这块料——」

南康侯瞪她一眼,「妍儿就是勾心斗角的料?有你这样做娘的吗!」

胡姨娘抬起桃粉色的帕子,抹了抹空无一物的眼角,哀哀戚戚道:「妾身也是为了侯府着想。」

南康侯冷哼:「你多为妍儿想一想罢!你以为宫里是什么好去处?」他叹了一声,「梓晗,那是我没办法,她不愿意进宫,我也不想她进宫,谁叫圣上偏就选中了她呢?容容,那也是我没办法。容容是梓晗指名要的,我这个当哥哥的帮不了她什么,她难得开一次口,我总不能叫她寒心。至于你,你这傻子!」

他一把推开胡姨娘,站了起来,「妍儿是庶女,她进宫能干什么?」

「妍儿能做的可多了!大姑娘得罪太子之后,来咱们府上走动的人都少了。妍儿今日举办诗会,那几个小姑娘原本都是不肯来的。侯爷可知,妍儿为了请动她们,花费多少心血?妍儿聪明有能力,侯爷为何就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胡姨娘不服气。

「大姑娘在成国公府出了意外,本就应该待在家里好生休养,等过上一年两年,风波彻底平息了,再做打算。对,妍儿是庶女,可大姑娘声名在外,进宫又有什么益处?说到底……」她娇哼一声,咕哝,「侯爷和夫人偏心罢了。」

「我和苓娘偏心?」南康侯瞥她一眼,淡淡道,「苓娘倒是与我说过,妍儿要真想进宫,你若愿意,可以让妍儿记在她名下。如此,妍儿就是嫡女的身份。」

胡姨娘睁大眼睛,难掩兴奋,「当真?夫人当真这么说?!」

南康侯道:「我骗你作甚?」

胡姨娘当即笑得花枝乱颤,「好,好好好!这样再好不过,妾身这就去找夫人商量。」

「站住!」南康侯喝止,「你高兴什么?苓娘巴不得容容留在家里,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嫡女又如何?不在将门之列,太子燕王瞧不上她,其余几位皇子的正妃也没那么好当。万一做了侧妃——你自己就是做妾的,你心里不清楚么?与其攀高枝,不如给妍儿寻一个可靠的夫君,家世低一些也成,妍儿将来过的舒坦,这才是最重要的。」

胡姨娘轻笑一声,含情脉脉地凝视他。

「侯爷为何说丧气话?妾身虽为侍妾,可自打进门起,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正所谓,宁为凤尾,不**头。妾身盼望妍儿觅得那凤凰郎君,正如妾身找到了您。」

她铁了心送女儿进宫。

南康侯气道:「不是每户人家的主母都如苓娘贤良,你糊涂啊!」

胡姨娘抿唇,心中不耐烦。

她垂下头,思考怎么才能从侯爷这儿脱身。侯爷不讲道理,远不如夫人通透。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蓦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

老管家顾不上府里的规矩,用力敲门,喘着粗气道:「侯爷,大事不好了!外头来了大、大批官兵,封住门口!他们都佩戴刀剑,凶神恶煞,只怕来者不善!」

胡姨娘吓得花容失色,失声道:「这是抄家的阵仗呀!难不成宫里出事儿了?莫非皇后娘娘——」

「闭嘴!」

南康侯起身,匆匆离开。

*

明容牵着勇气,在园子里散步。

冬书和春棋跟在她身后,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这会儿还早,姑娘提前两个时辰遛狗,明显心中不快。可问她吧,她谎称无事,不愿多谈,只默默地走。

勇气倒是很高兴。

每次一到花园,它就爱撒开小短腿疯玩,幸好有明容牵着,跑不到哪儿去。

走了一阵,勇气被绳子绊住。

明容弯腰,帮它解开。

勇气似乎感受到主人低落的情绪,舔了舔少女雪白的手背。

明容摸摸它的脑袋。

刚站起来,身后突然飞来一物,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她的发髻。

她梳着双平髻,左右两边分别用粉色丝绳系起,又簪了新摘的红梅。这会儿被天外飞来的异物精准打击,左侧的发髻瞬间散开,梅花和发绳落了一地,狼狈不堪。

人若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明容蹲在地上,捡起散落的花瓣,一片片,收在掌心。

沉默无言。

冬书柔声道:「姑娘,让奴婢来吧。」

春棋环视四周,鬼影都没见着。

她跺了跺脚,恨恨道:「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算他跑得快——咦?」

不远处,有异物在阳光底下闪了一闪。

她拿起来,奇怪道:「怎会有一颗珍珠?」

冬书循声望了过来。

那珠子饱满圆润,成色非同一般的好。

冬书盯着,喃喃自语:「好像,有点儿眼熟……」

*

太子微服出巡,东宫的近卫将南康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别说是吓白了脸的总管,就连南康侯也只在宫里见过这排场。

这会儿,地点换成他自己的家,感受完全不同。但他尚且镇定。

这只是太子的基本操作罢了,不具有针对性。

南康侯面上堆笑,将太子迎进正厅,见那乖戾的少年坐下来,他自己却不落座,只在一旁站着。

赵秀凤目淡扫,对他微微一笑。

南康侯心里咯噔一下,心情越发的沉重。

太子长得像他父皇,性子也像——沉默寡言,不爱笑。

当然,比起圣上的风轻云淡,太子那贵重如千金的一言一语,通常刻薄的很。

他几乎从不给人面子,也不需要给,毕竟叶家统领大曜的一半兵马,无论在朝堂上,亦或民间,声望之高无人能及。

民间戏言,叶家若反,天下改姓。

而阻挡叶家野心的,除了燕北玉氏、西北崔氏、和南疆白王三大势力的钳制,就只有宫中这一位病弱的太子。

赵秀是叶初的独子。

只要他活着,叶家无论如何都会安守本分,守住赵家的江山。

就是这样一位贵不可言的少年,大病初愈,突然迎着寒冬凛冽的风从深宫出来,莅临他府上,实在匪夷所思。

……想想就叫人害怕。

下人送来茶水点心。

何竺试过无毒,对太子微微一颔首。

太子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盏。

南康侯关切道:「听闻殿下偶染风寒,卧床休养数日,不知可好些了?」

「托你的福,已经大好。」赵秀抿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语气,「年关将至,孤突然想出宫透透气,路上又想,孤似乎从来没到过南康侯的府邸,这才来了,侯爷无须多心。」

南康侯无语。

京城这么大,太子到过的臣子府邸,屈指可数。

不,一根手指头就能数完。

只一户,叶家。

可他面上笑容敦厚,「殿下亲临寒舍,荣幸之至,蓬荜生辉。」

「说起来,皇后入宫多时,孤早就该来看看——」赵秀抬眸,似笑非笑,「舅舅。」

天寒地冻,南康侯大汗淋漓。

他连连摆手,「微臣、微臣哪能与叶家的将军相提并论?殿下言重了。」

赵秀淡声:「你贵为勋爵,倒也不必如此。」

南康侯讪笑。

他这勋爵无实权,只剩下名分,不值钱啊!

叶家的老家主老当益壮,常年在外带兵,形同一方诸侯。

玉家的老家主留任京城,加封为当朝太师。

两者以功勋论,皆可封王,但先帝当年只封了雍西王一位异姓王,世袭罔替。

叶家和玉家并不执着于此。

而他家这个南康侯,承袭三世,下一代就无了。

原本他明哲保身,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虽然不受重视,倒也安稳。没成想,梓晗入宫,一朝成为皇后,他成了国舅爷。

他一向乐观,可在性命攸关的大事上,极有自知之明。

因此,他从不敢以国舅的身份自居,在外不敢显摆,在内不敢自负。

听太子戏称一句舅舅,他半点儿没有受宠若惊的欣喜,只感受到了无尽的惊吓和恐慌。

来者不善呐。

太子垂下眼睑,轻吹热茶氤氲的雾气。

南康侯不知说什么好。

又过一会儿,有人未经通传,大喇喇地闯了进来。

那人也是一名少年。

大冷的天,他只穿一件单薄的锦袍,不仅没冻着,反而热得额头冒汗。

燕王?

南康侯道:「燕王殿下安好。」

少年不理他。

赵巽向兄长走去,低声道:「……在园子里遛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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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总在梦中对我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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